第十三章 知音
此时宫宴已散去，刘豫章站在建章宫的华灯光影以外，茕茕孤单，手里仍托着半盅酒。
“那你今后也别称我为‘卢公子’了，叫我‘浚逸’可好？”他问。
“小安。”悄悄启唇，他的语气分外果断。
他自知讲错，干笑了两声，粉饰道：“林女人谈笑了……我方才在宴上多贪了几杯，有些口不择言了。”
刘豫章身材一僵，回过甚瞥了子歌一眼，冷静点了点头。子歌假装神采平常，内心却悄悄有些忐忑。
灯笼内摇摆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苗条。卢浚逸听完她的故事，悄悄叹了一声，将扇子的末端抵在左手手心。
“刚才在席上你已喝了好几盅，如许冒死灌本身，明日招亲你又该如何上场……”
“女人多虑了，本日这一歌一舞一曲，远胜宫里的胭脂俗粉、陈词谰言。我只担忧今后再插手宫宴，会感觉曲目全都难以入耳了呢！”
卢浚逸缓声说道，想打个圆场，但那‘招亲’二字仿佛震惊了他的神经，刘豫章冷哼一声，将酒盅往地下一摔，便扬长而去。
“那便一言为定了。”他大声笑道，伸出一手，子歌便悄悄拍了一下，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又各自笑了起来。
子歌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只是郡主的琴师罢了，那里能攀附南诏世子呢？”
子歌心中一动，倒是立时明白了他的担忧。他特地如许说，不是为了本身，倒是为了阿谁不知为何、始终带着心结的刘豫章。
“那便随你罢……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她轻声答道。
“京中都称‘曲有误，卢郎顾’，公然名不虚传。”子歌提着灯，与他并肩行于回廊之下，嘴角含笑，“我方才看到你听得目不转睛，还觉得是本身这一月来疏于练习，技艺陌生了。”
“既是可贵知己，你就别再‘林女人’、‘安歌女人’地叫了，便唤我作歌儿可好？”
卢浚逸的目光扫了过来，语带扣问。子歌之前有些走神，未用心听他说话，便只好胡乱应了几句，却惹得他笑出声来。
刘豫章抬头灌了一口酒，没有作答。子歌见他眼眶已微微泛着血丝，身材轻颤，不由脱口而出道：“你别喝了。”
“豫章，你还记得绫罗城的林安歌女人罢？”卢浚逸上前一步，拉住他，笑道。
“在潇湘馆里，王爷和郡主也待我极好……”子歌瞥见卢浚逸唇角含混的笑容，晓得他想起中秋宴上本身与穆离轩做的那场戏，却也无从解释。
卢浚逸一手执扇，抵唇而笑，深蓝色的长袍顶风摆动，“我开初听了祝酒歌，还不太敢肯定，但厥后这曲气势澎湃的《入阵曲》响起时，我越听越感觉很有你当时在赵府操琴的气势。”
“我叫你小安，可好？”卢浚逸回过甚，冲她暖和一笑，神采如常。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高兴，兀自点评道，“陛下所言非虚，这绿绮恐怕是束之高阁久矣，音色大不如常，但皇后既要相借，想必郡主也没有推让的事理。只是累了你这个琴师，能弹得如此荡气回肠，已是可贵，也不怪皇后娘娘当时几次望向你……”
只知骑马练剑，脾气风风火火的杨子歌，与琴诗双绝、端庄稳妥的林安歌，毫不能有半点干系，而卢浚逸，便是安歌最好的身份包管。
见状，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却又是哑然发笑。担忧刘豫章在路上会引出甚么事端，卢浚逸便仓促告别，追了出去。
夜色中，卢浚逸喜出望外的笑容，让子歌也忍不住浅含笑开。
子歌单独一人站在原地，少了两人一左一右的讳饰，她方发觉到殿外的雨疏风骤。脸上那抹本来明朗的笑容，便也顺着这冷冷细雨，逐步淡了下去。
“……你感觉我说得可对？”
子歌故作风雅地挥挥手，转移了话题，余光倒是察看着他的神采窜改。公然，他微微一愣，眼中划过一丝难明的神采。
“嗳，我知穆王爷必是怜香惜玉的。只是如此琴艺，却做了一个外邦世子的枕边人，未免过分可惜……”他掩唇一笑，倒是毫不避讳。
“你当初若来找我，我必会给你寻个好去处的。”
不远处，建章宫的灯火遥遥在望，卢浚逸却渐渐停下了脚步。
“你‘嗯’甚么呢？我说的公然没错。弹到第三段时，较着能感遭到你有些心境不定，指法踏实。”他挑了挑眉，见她神采微窘，便看着她当真说道，“我传闻了东风十里遭炬一事，却不知你何时竟然进京来了？”
“小安便是本日在宴上为郡主操琴之人，现在居于潇湘馆中，是穆王爷的……”卢浚逸抬眼看了看子歌，压下了唇角的一丝笑意，“入幕琴师。”
“嗯？”子歌一时没有听清，侧过脸看了看他，却见他望着廊外下得如织如梭的细雨，仿佛如有所思。
望着卢浚逸走近，他只悄悄“哼”了一声表示，便往前走去，只当他身边提着宫灯的子歌是个带路宫女。
子歌悄悄点头，笑意盈盈地听着他闲谈。帘外风声凄凄，瓢泼大雨一触即发，模糊有雨滴自飞檐流下。卢浚逸向来以怜香惜玉闻名，很天然地便走在了她的外侧，以本身的身躯挡住了些许飞溅的细雨。
声音中的号令之意，却让三人都微微一愣。半晌，刘豫章握着酒盅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看着她不语，目光中却有切磋的意味。
“也还不过半月余。当初是穆王爷脱手互助，我才从乐坊里赎了身。厥后娘亲不幸归天，我也无处可去了，便进京投奔了王爷，以报他的恩德……”
喜，是现在本身精通琴艺，又通诗赋，竟然能将卢浚逸引为知音，得他另眼相看。
“为何不成？相逢多次，我还从未真正为你抚过一曲琴，实在是愧对知音了。”
子歌冷静垂下眼眸。“若在内里相会，我自会以平辈相称，但若到了宫中……你仍然还是卢公子，而我只是一个平常婢女罢了。”
印象中，本身与卢浚逸因爱好分歧，儿时相处并不如与刘豫章那般熟络，但现在相逢，两人却能谈笑风生，子歌心中不免忧喜交集。
忧，是本身与他交友的目标并不开阔纯真，非为以琴会友，而是想借他的赏识，稳固林安歌的身份，以免让昔日故交心生思疑。
“没想到……果然是你，安歌女人。”
“那你便是承诺了我们还能在外相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