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纻
“是吗？那我便洗耳恭听了。”穆离轩笑道，目光略过子歌的脸，他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郡主的歌喉公然美好，余音绕梁。”高湛冲莲儿点头一笑，那笑容却仿佛未达眼底，“南诏民风自在开放，这首歌又热忱豪放，正巧让本王也领教了一番南边的风俗文明。”
红裳举头立于室中心，略施粉黛的脸庞清爽素雅，她着一袭纯白舞衣，质地细致温和，如天上白云，纤长的袖子垂于身侧，将动未动。
“王爷……”子歌望着高湛幽深的眸子，道，“安歌有一事相求。”
“民女红裳、安歌，拜见澄江王、穆王爷。”
“穆王爷喜好便是最好不过了。”高湛冲楚江略一点头，“绫罗城的拜月会一贯负有盛名，本王特地从城中乐坊里请来了前年的花魁，为王爷的洗尘宴扫兴。”
“穆王爷，这两位女人是东风十里中的双壁。”卢浚逸玉颜高冠，侃侃而谈，“红裳舞步翩跹，安歌琴艺清越，即便放于京中亦是俊彦。”
“白露欲凝草已黄，金琯玉柱响洞房。双心一意俱徊翔，吐情寄君君莫忘。”
她故作娇羞地低下头，说道。
“哦？说来听听。”他的神采玩味。
子歌伏于地上，悄悄平复短促的呼吸，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肘，将她带到了身侧。
两名下人将瑶琴与几案搬了上来，子歌便款款落座。翠翘颤颤巍巍地从一群姬妾中起家，来到她身侧，冲她暴露一个衰弱的浅笑。
“安歌畴昔的师姐翠翘先前嫁入了赵府，此时正在席上，她的歌声向来远胜安歌。”子歌用心清咳了几声，“本日安歌嗓子有些不适，担忧有损《四时白纻歌》的清雅，故想请姐姐一同献艺。”
欢宴如常，子歌悄悄偎于穆离轩身侧，一时候，心跳如雷。
“既是赵宇的侍妾，天然要听仆人的安排了，由不得本王做主。”高湛看了看局促不安的赵宇，后者因摸不准高湛的情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姐妹可贵一聚，同台献艺，再续前缘，何不成人之美呢？”
“离轩谢过女人亲身献酒。”他贴着子歌的耳廓轻声说道，嗓音醇美，让子歌脸上蓦地一红。他接过酒杯，亦是饮尽。
抬眼望去，翠翘也坐在了赵宇身侧，神采酡红，赵宇伸手揽着她，在她耳边说着甚么，她掩唇娇羞地笑了，一如待字闺中时。坐在另一侧的许氏气得仿佛已要背过气去。
子歌停了琴，悄悄起家，与她一同唱毕这最后一句。两人均着淡色衣裙，脸上亦带凄然神采，闻者心伤。
翠翘轻启朱唇，声音如珠玉落盘，轻巧明丽。
子歌与红裳入厅时，莲儿刚一曲歌毕，赵宇正满面红光地盛赞她的技艺，但她却仿佛不太体贴，冷静地垂首坐于席间。
“翡翠群飞飞不息，愿在云中长比翼。佩服瑶草驻容色，舜日尧年长不息。”
“好，好！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这一曲白纻舞实在冷傲！”
“朱光光明照才子，含情送意遥相亲。嫣然宛转乱心神，非子之故欲谁因。”
唱到这最后一叠时，许是触及了翠翘的悲伤事，她的声音微微一顿，模糊已有哽咽之声。
那‘再续前缘’四字，仿佛震惊了高湛的心机。他冷静看着子歌，点了点头。
“这……翠翘……”赵宇正踌躇着，穆离轩却轻笑出声。
两人皆是身经百练，莲步轻移，落落风雅地行了礼。室中的吵杂之声垂垂安静下来，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
“谢王爷恩赐。”
红裳的舞步愈发庞大，眼波流转，浅笑伸展，如诉如怨，摄魄钩魂。世人竟是看呆了，一时候无人言语。
座中仍有人在交头接耳，赞不断口，想必刚才莲儿的演出必然非常出彩。子歌坐于末席，冲着投来担忧目光的翠翘微微一笑。
“统统有我。”子歌屏息说道。
“红裳之舞艺，说是冠绝都城都不为过。”高湛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如此才子敬酒，未饮先醉。”
红裳便跟着这乐律翩翩起舞。她双手高举，若白鹄翻飞；偶然折腰回身，舞姿超脱；偶然又轻移莲步，舞影庞杂。
红裳粲然一笑，上前捧起案上酒杯，娇媚地冲高湛敬酒。子歌与翠翘也各自拿了酒杯，向穆离轩与赵宇盈盈一拜。
楚江正坐在末席，接到表示，便回过甚号召子歌与红裳上前。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光荣秋菊，华茂春松。羽莲女人的歌声与琴艺均是一绝。鄙人实在佩服。”
这《四时白纻歌》，讲的便是一名待字闺中的才子，与心上人初见、心动、相许、相伴的故事，由春至冬，再至夜，一共五叠，唱至深处，故意人自会情郁此中，难以自拔。这几日子歌虽已把曲子练熟，但此中的感情，非曾经沧海之人难以解释。
高堂之上，以澄江王高湛为席首，赵宇及许氏陪侍在侧，接下来便是穆离轩所领南诏使团及卢刘二位公子，然后是城中官吏富商。而所谓受邀登门献艺，却没法陪侍席上，而是另在偏厢摆了酒水食品接待。尊卑贵贱，一目了然。
本日，她的打扮如平常无二，乌黑色衣裙上绣着垛堞的层云，精美的妆容掩映于面纱以后，她的眉心垂下一条精美的额饰，正中为一颗深玄色的珍珠，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幽幽光芒。
翠翘凝睇着堂上的赵宇，唇角带笑，娓娓道来，赵宇也直勾勾地盯着她，许氏的神采则更加丢脸。
“寒闺昼寝罗幌垂，婉容丽心长相知。双去双还誓不移，长袖拂面为君施。”
卢浚逸则是毫不怜惜溢美之词，大声喝采。
“兰叶整齐桃半红，飞芳舞縠戏东风。如娇如怨状分歧，含笑流眄合座中。”
“这首歌才不是民……”莲儿觉得他出言贬低，略一蹙眉，正要辩驳，却被穆离轩适时地打断了。
红裳的长袖于空中飞舞，交叉，回旋，终究化为胸前一朵交叠的莲花。她的眼神如怨如慕，扣民气弦。
子歌深吸一口气，玉指缓缓拨动琴弦，琴声蓦地反响于屋中，婉转清澈，如青峦之间的濯濯山泉，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的缕缕轻风。
座中一时无声，直到高湛悄悄鼓掌，世人才纷繁开口奖饰。
“秦筝齐瑟燕赵女，一朝对劲心相许。明月如规方袭予，夜长未央歌白纻。”
“澄江王过奖了。”穆离轩瞥了莲儿一眼，她顿时住了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齐文明源远流长，歌舞美好含蓄，我一贯也是很喜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