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关窍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陶灼华在心间呢喃，那琴俄然就奏不下去。
里间的娟娘听得陶灼华是在唱易安居士避居洋溪湖畔时写下的小令，忆及陶婉如满腔真情错付，将苏世贤恨得咬牙切齿，不觉便红了眼眶。
陶灼华悄悄咬着嘴唇，有些迷惑地望着苏世贤：“大人您在青州府时，只说接我来长公主府，现在到了这里，却又忙着去甚么大阮。夕颜是不太懂，莫非这内里也有大人您说的关窍？”
瞧着茯苓惶急的眼神，另有从里间出来的娟娘心疼的神采，统统的话都没法倾诉，陶灼华只能咬咬嘴唇，低低道：“一时感念，想起了母亲。”
娟娘听不懂琴音，却从陶灼华指间感遭到浓浓的寥寂，一时触情伤情，想起了旧仆人。她怕惹得陶灼华难过，便悄悄起家去里屋装着清算些琐细东西。
那年那月，她与何子岑泛舟在白鹭洲中，他青衫朗润，目光眉采；她碧衫罗裙，芙蓉向日。她从湖边掬一捧碧水，撩湿了他的衣衿，他不怒反笑，反而采了湖间的莲蓬，剥开来喂到她的口中。
一带远山正对着南窗，隆冬时节约莫苍翠欲滴，现在触目标倒是一片银杏树叶金色的娇黄。现在恰是丹桂飘香，陶灼华音随心起，琴音缭环绕绕，更加思念青莲宫里一泓碧波合着那满池菡萏随风摇摆。
何子岑轻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灼华，漫天霞光不及你一颦一笑。我甘心醉倒石榴裙下，为你倾城倾国。”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陶灼华只是内疚地点头：“夕颜并不期望与梓琴郡主比肩，商贾也好、皇室也好，夕颜还是这个夕颜。大人您若感觉不便利带我去大阮，我便老诚恳实待在长公主府里，等着娘舅来接。”
叠翠园在长公主府内后花圃西南角上，本是最偏僻喧闹的处所，陶灼华平常起居的夕照楼更位于叠翠园背面，一座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
主仆三个寄人篱下，除却陶灼华拿着将去大阮甘之如饴，娟娘与茯苓倒是更添忐忑，一时感觉前路茫茫。幼小的茯苓眼间便添了些凄楚，反是陶灼华擦了擦眼泪，再安慰起她来。
苏世贤手上握着本线装的《史记》，恨不得狠狠敲到陶灼华头上，他耐着性子道：“你年纪还小，不晓得这里头的关窍。总之此次你听父亲替你安排，待我脚好了便替你去上玉碟。”
“常记溪亭日暮，沉浸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陶灼华两颊娇媚胭红，伸手去采撷湖间的红莲，灿灿朝霞像一道织锦，衬着着她的眼角眉梢，华衣黑发的女子恰如一朵盛绽的玫瑰。
陶灼华实则追思她与何子岑的过往，点点滴滴都是回想，面上满是漉湿之意。
苏世贤右脚脚踝仍然肿得老高，想是血脉畅通不畅，架在一只矮凳之上。
“我说错了，你也说错了”，何子岑好脾气地笑，再摘下一旁的莲蓬，剥出洁白的莲子递来陶灼华手上：“并不是平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
陶灼华上前见了礼，依着他的叮咛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便对付地问候两句：“大人您现在还吃不吃药？想是要静养两日才敢下地。”
苏世贤轻咳一声，粉饰道：“做父亲的莫非还不是设身处地为你筹算？待你改换了姓氏，便能做为长公主的长女上宗人府的玉碟，正式算是皇室的成员。若再得当今陛下垂怜，也许你也有梓琴那般的福分，能得个郡主的封谓。你细想一想，一头是商贾，一头是皇室，究竟哪一头合算？”
剪不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琴音几次回旋，仍然意犹未尽。陶灼华晓得这夕照楼再无旁人，便漫展歌喉，悄悄和上了琴音的旋律。待本身查觉时，方发觉本身一向在唱那首《如梦令》。
几十年的生涩，陶灼华的手初初抚上那台梅花断纹的古琴，很有些不成曲调，垂垂便清绝流利起来，如曲水曼回，漂渺又深沉。
苏世贤涵养工夫极好，由着她打了一圈太极，再问了在府中是否适意，这才言归正传：“长公主前日开恩，许你跟着我去大阮瞧瞧，你便更该认祖归宗。再过得两日，父亲能下地行走，便将你的姓氏改回。”
里屋里头南边靠窗的桌子上搁着一只青瓷蓝花的半月形花斛，娟娘将花斛里半浅的青水蓄满，瞅着里头几片浮萍、碗莲与水枙发楞，耳边陶灼华的琴音仍然叮叮咚咚，似是奏在她的心上。
何子岑对月举杯，浅浅而笑：“今昔何昔，良辰美景相对。”
落日垂垂西沉，不过半个时候便将摆饭，娟娘替陶灼华重新洗了脸，主仆几个预备往暖阁去，正房那边却有丫头过来传话，说苏世贤要陶灼华畴昔一见。
“蜜斯，您如何又哭了”，茯苓端着碟小厨房新送的点心从楼下上来，瞧着陶灼华俄然间泪落如雨，忙从衣衿上取下帕子，吃紧地替她拭泪。
陶灼华欠身婉拒道：“大人，我跟着母亲姓了十年陶姓，半途再改换姓氏，委实不大适应，难不成这跟去大阮另有甚么干系？”
“胡说”，陶灼华嗔怒地扬开端，横沉的眼波如水，撞得何子岑心间一颤。她轻柔的声音旖旎而出，带着说不尽的烟丝醉软：“我们说好了要平生一世的花好月圆，阿谁需求你倾城倾国。”
两人晚间饮了几杯薄酒，就任小舟随波泛动。洲中白鹭如云，不时在两人身畔游曳，荷风熏然，有几瓣菡萏落上陶灼华发梢，到有些不似人间的漂渺。
啪嗒一声，苏世贤一个不慎，握在手间的书掉落在地上，惊得陶灼华吓了一跳。她悄悄哎吆一声，上前俯身替苏世贤将书捡起。
晓得还是是为着前日所说的改换姓氏，上宗人府玉碟那一档事，陶灼华心间腹诽，面上却规端方矩跟着丫头往正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