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锦绣衣(5)
乘夜抱血孩渔翁得利
题词:
不几日,宫芳也来接燕娘,燕娘也别回宫门。工夫似箭,次年有孕。怀胎十月,分娩之际,适值宫芳出外,宫芳之父宫音,忙叫管家周才接了稳婆来,产下是一个女儿。燕娘主张要溺,恐丈夫返来有阻,忙叫丫头莲女提水,提了一小桶水上楼。燕娘见水少,恐溺不死,骂道:“狗娼根,这一点水儿,替她润发儿也不敷。还不快换了大桶提来。”莲女慌镇静张,提了一大桶水,拖到半楼梯,一跤翻身落地,跌得半死。燕娘在床上闻声莲女跌坏,忙把血女儿提了脚,倒入小水桶中。不幸那血女儿,历历落落的,苦挣了一时,竟去见阎罗了。
宫芳自外返来,见甥女难获得此,忙去买些鱼肉之类,在房中待饭。饭后,一时燕娘肚痛分娩,生下乃是双生两女。宫芳与燕娘俱要灭顶,锦云苦劝,只是不听。意欲叫周才提水,恐怕父母得知,必有阻劝,宫芳只得本身今后园池中提水。锦云瞥见,就随了去,意欲劝转姨夫。
夜深酒散,天然送别半子,留住女儿。此夜姐妹同床。哪知燕娘自从嫁了老公,得了其中滋味,一夜儿窸窸窣窣,竟睡不着。又被凤娘的女儿滋扰,尿儿也爬起来撒了四五遭。
宫音佳耦见儿子媳妇如此行动,也只是没法。到得一月以后,宫芳与燕娘方才安康。
上面乌纱帽,并着皂靴;下边红圆领,相依宝带。琴棋书画,列在东方;金银宝钞,排居西首。笔墨边两朵宫花,纸砚上一颗印子。福禄寿三个金铃,三星拱照文武第。两片银牌,两路功名。恰是:平生造化凭君手,万里风云在掌中。
宫芳走得快,锦云脚小走得慢。此时恰是腐败之候,雨水甚多,池中满溢,石上青苔甚滑,宫芳将手去挽水,一脚儿踏在青苔上面,一滑溜儿,满身倒在池中,竟往底里去了。
光阴敏捷,又度一年。燕娘身又怀六甲,新年正月初五,公然生下一男,满门欢乐。自家喜的是男,下人喜的是不消溺了。众亲邻贺三朝,庆满月,俱不必说。因是正月新春生的,取名寿春。又寻了一家乳母在房扶养。
是年,燕娘又有孕了。将近分娩,道此番必然又是男喜,到箱中去捡襁褓的小衣,因捡着昔年所绣的七子图。内里有一幅透油的,原是与凤娘换的。看了,心中忖道:这一幅原是林家的,公然不顺,如头胎溺了三个女。幸亏母亲描过,如此生了寿春。正在驰念之时,只见周才娘子走来,燕娘便顺手儿将油透这一幅绣谱付与周才娘子道:“这谱是我做女儿的时节绣的,现在用它不着,你拿去用了罢。”周才娘子接了而去。
锦云轿到宫门,即到燕娘房来,说道:“母亲特着我来,劝姨娘莫要溺女。我母亲说道,哪见女不如男,此番万一又是女儿,叫姨娘收养了罢。”燕娘只是笑笑。
只见丫环送茶进房来,燕娘即去取茶一杯,送与田氏。不料将衣袖一拂,把一盏满灯油泼在绣图上面。仓猝再将灯来看时,那绣图竟污透了。气得燕娘面如土色,大师不悦。田氏只得装了笑容,对燕娘道:“日前移换绣图,原是林家的诗句,上有林氏两字,我原要描述过的。现在不须烦恼,我明日再描一幅,你可绣过了便是。”燕娘方才华平,同阿姐拿了绣棚回房,只是郁郁不乐。
三今后,姐妹在窗前做些针黹,燕娘开口说道:“姐姐为何没主张?当初生下三女,就该溺了,白挂这事只怕又是女儿,早早生得儿子,好承家计。倘若今后姐夫娶个妾儿,生了儿子,林门的产业俱是妾子受用,姐姐就说不响了。”凤娘道:“哪有此话?纳宠生子,不过借她一个肚子。丈夫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养得长成,怕我不是嫡母?我与你姐夫恐怕迟误,已曾托过媒婆,替你姐夫寻小。”燕娘忙接口道:“这姐姐的主张一发差了。别家老婆所见丈夫讨小,定是阻的,阻不住,定然喧华,姐姐反替他寻小,六合间哪有此事?”只因燕娘一则心胸妒忌,二则恐怕自家丈夫看样,故此闻声凤姐的话,便觉惊怪。凤娘刚欲回言,见本身丫环走来道:“张媒婆在那边说亲,有一家女子肯做小的,年纪长成,人物划一,姑夫要娶,故此接凤娘归去。肩舆在外了。”凤娘传闻,立即清算,别了爹娘妹子,带了三个女儿上轿去了。燕娘送姐出门,心中想道:姐姐不听我说,今后少不得有很多闹哩。
且说宫芳因提水倒在池中,幸亏锦云瞥见,仓猝回身报知亲翁亲母。百口跑到池边,只见两只脚儿露在水面。管家们忙忙脱了衣服,落水去拖得起来,已是半死货了。一家惊得没法,又是锦云说道:“我们邻家有一个门生,客岁七月间落水灭顶,见一名针灸先生,将他脐上灸了几次艾火便活。现在何不快把艾灸。”宫音听了,忙忙取出艾来,对脐灸下,口中便吐出水来。炙得六七火儿,人已复苏。
田氏题完了,即付与凤娘。又描一幅五子图,是窦燕山五娃的故事。只因燕娘许与宫家,半子名唤宫芳,也题诗一首在图上,埋没“宫芳”二字。题的是:
晴光敏捷,过了三朝,又是满月,宫芳与燕娘双双到逄宅回门。逄家肆筵设席,鼓瑟吹笙,外堂待婿,内堂待女,不在话下。
一日,林兰见锦云与彩云在膝,奇云在抱,对凤娘道:“我福州民风,多道收女妨子,灭顶者多。偏我见了女儿倍加珍惜。”凤娘道:“这也过些,我想起来,莫说是自家女儿一时不忍,便是今后长成了,女儿有很多和顺体贴。父母的痛痒,儿子媳妇那里得知,倒是女儿在旁,不时知寒知热。曾见住我家门屋的邻居,父母双双有病,他儿子媳妇虽好,两个白叟家见了子媳,只是生陌生疏的,多少不便。饮食之间,要咸偏淡,要热偏寒。白叟家说了两句,子媳便觉忧?,白叟家更加气盈。厥后接两个外嫁女儿返来,担茶送饭,饥饿寒温,事事悉体,那白叟家的病竟好了。”林兰道:“恰是。我那门前对邻,有一家姓史,生下一男三女。儿子七岁时,便请先生,教得他满腹文章。厥后整天在朋友家中,结诗社,做神会,说大话,讲豪侠,喝酒下棋,把爹娘丢在一边。另偶然引了很多朋友到家坐下,谈天论地,笑人文理不通,诮人内室弊端。那白叟家央人大班东西,一个当厨,一个烧火,儿子在外边安然陪客。娶了一个媳妇,经常要激聒公婆,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住在娘家。厥后儿子因功名不就,闻说外边好做奇迹,就跑了出去。到得爹娘老病临终,俱亏三个女儿奉侍送老。那大女儿叫丈夫去远处寻了兄弟返来出殡,到过五朝七日,就说道:‘某总督在浙江候我,某按台在南京请我。’一溜儿又往别处去了。又幸亏三个女儿,年年腐败拜茔,岁岁兰盆施食。如许看起来,女儿是好的。”说完,只见逄家的义妇走进房来,说道:“我家老爹接凤娘归去。宫家来娶燕娘,明日有盘来,燕娘开额发嫁奁,故此老爹打发肩舆在外,兼请林姑夫,明日早来些。”凤娘听了,立即清算些随身服饰,带了三个女儿,半晌时已到逄家。满门欢接,自不必言。
田氏现在将两幅素绢各上了绣棚,先描一幅七子图,是郭子仪七贤的故事,只因凤娘许与林家,半子名唤林兰,就题诗一首在图上,埋没“林兰”二字。题的是:
燕娘把寿春穿戴得齐划一整,头披了角袋,上系着无数珍珠;身穿大红衫,中绣着很多花草。宫芳抱出来,放在红毡中间,众亲合座圜坐了,看他拿着恁的东西。只见寿春在红毡中间顽玩耍耍,竟爬到上边去,一手儿将乌纱小帽拿了。众亲皆鼓掌而笑。又见他顽玩耍耍,回身爬到下边来,左手儿将圆领扯一扯,右手儿将宝带提一提,又呆了半晌,回身向上面,将小皂靴儿捧在脸前。众亲邻百口大笑,声声喝采。喜杀了帘子里的燕娘。
其他拜堂合卺,宴宾见庙,一概婚礼,俱不细述。
蟾宫原不闭,有子落天香。
§§§第二回拿周取纱帽座客皆惊
田氏题完了,即付与燕娘。那燕娘是小女子的见地,就对田氏撒出娇痴道:“姐姐为何是七子?我莫非只得五子?我与姐姐移换了罢。”凤娘道:“这不过是个画意,怎的mm竟认了真?今后便当真,有了五子也就好了。”田氏道:“要换不难,只因诗句将两家半子名氏各各埋没在内,难以移换。可喜文理俱是相通的,便移换了罢。”那燕娘这些风景,都是父母姑息了,以是有此痴态。不在话下。
有些献媚的邻居说道:“宫第先生的令孙,他日必定联发科第。”有些趋承的亲戚说道:“逄老先生的令甥,他年决然连中三元。”那宫音与逄年心中也忖想道:公然古怪,偏不去拿别物,倒单去拿那纱帽、圆领、宝带、皂靴。
门阑结彩,殿陛铺毡。文几上,龙涎香最喷金猊;花屏中,连理枝高孥莲蕊。银灼光辉,色映堂前明月;凤箫雅奏,声飘帘外东风。画堂中,美人济济,偕迎仙女下瑶阶;雕栏内,佳客仓促,伫看才子登月窟。鸳鸯枕上谐连理,翡翠衾中品兰香。
宫音佳耦也闻声楼梯上大响一声,忙忙走到楼下看时,只见莲女跌得半死在地,浑身泼湿,那桶儿将头翻开,满头是血。急把香灰干面包好了头,扛扶起来,脚儿竟跌折了。即请接骨先生调度。厥后毕竟成跷。
那燕娘瞥见凤姐的连肩三女,心中不悦,想道:如许东西,姐姐尽管养她做恁?好没主张。看官们,你道做花女的时节,就有如许一点心肠,今后便铁铸一个女儿出来,她天然也要锻消了。恰是:
到次年仲春初三中午,燕娘又生一女。宫芳道:“现在便收养了罢。”燕娘道:“看得你家两个女人,只要劫取娘家;两个姑夫,只要笑话我们,收了她,苦了寿春。只是灭顶了罢。”宫芳因老婆要溺,道:“两次提水倒霉,现在叫周才抱到城外僻静处,撒在河边,料她也活不成。”周才娘子抱了女孩,便到本身房中,暗里把一件天蓝旧棉衣包了女孩,叫丈夫到河边去放得好些,或者有人收养,救了她一命也好。随即又将这一幅油透的绣谱包在内里,以防今后相逢。周才到城外,公然放在好处不提。
绣成林氏谱,愿学郭家郎。
此时,宫芳另有两个姐夫在坐,向与宫芳不投,见内侄儿拿了纱帽圆领,冷静无言,心中觉得一定其然。现在见林家登郎拿了笔砚印子,便抚掌大赞道:“妙!妙!林侄儿他年必是翰苑名儒,腰悬印绶之品,恐吾家内侄不及也。”宫芳不悦,众亲也觉怪他多言。宫芳即唤管家们将物件收进,收过红毡,随即排宴。是日,众亲们行令猜拳掷色,直闹到不亦乐乎,然后别散。
当晚锦云回家,对凤娘说道:“我苦劝姨娘不听,姨夫如此如此,姨娘如此如此。”凤娘感喟道:“咳!这也是天有眼。他定要倒置溺女,本身也倒置入池。妹子笑我收女,现在若非我的女儿,此时夫不能见妻,妻不能见夫了。”
燕娘吃惊,又起来用了力,败血暴崩,殒去半时方醒。只见丈夫是周才佳耦扶上楼,走进房来,也在床上睡着。看来是一对现世的伉俪。
右调《菩萨蛮》
此时,凤娘也接来在帘内。因昔年燕娘回门时,别后到家,便叫丈夫娶了一房妾。上年正月十三,也生一子。因是上灯夜生,取名登郎,现在也近周年了。逄外公欢畅,对林兰道:“可将登郎也抱出来拿拿看。”林兰心中想道:拿得好,未见得如何。万一拿得不好,徒被亲邻见诮。回报逄年道:“拿它无益,这也不必的。”只见帘子内丫环抱了出来,逄外公双手提来,放在红毡中间。登郎也顽玩耍耍,一竟爬到宫花边,将笔墨儿拿了,又顽玩耍耍,一竟爬到纸砚上,将印子儿拿了。众亲邻见拿得小器,俱不欢笑。宫音勉强奖饰两声道:“林外甥也拿得好,也拿的好。”内里有一个邻居道:“拿了笔墨,今后会读书的。”又有一个邻居道:“拿了印子,今后也仕进的。”奖饰一句,感觉淡淡有趣。
宫芳着晚返来,得知前事,说道:“我家祖父三代受女之累,养女儿如养强盗,灭顶了好。但何不安闲些,等我返来,何必将丫头跌坏?”燕娘笑道:“我怕你返来要阻,故此竟自溺了。哪知你我心同。”
燕娘在床闻知,吃上一大惊,恨心切齿道:“此女刚才生下,几近克了父亲。如许恶命,断留不得。”此时连那跷脚丫头都到池边去看,房中并无一人。燕娘只得本身撑将起来,将铜盆中洗脸的残水倾在血马子中,照依前法,倒置闷死。不幸两个娇娃,又入血污池天国了。
一日,她母亲田氏到绣房中来看顾两女儿。风娘与燕娘见母亲到来,忙起家见了礼,将交椅让母亲坐下。田氏将绣棚看时,见大女儿绣的是红杏状元图,见小女儿绣的是蟾宫折桂图。田氏道:“绣这些模样,都是做女儿时要夫盈妻贵的套子。我当初做女儿之时,也是如此。现在看来,你爹爹非不富豪,我与你爹爹非不安乐,只是没有子嗣,面前这些奇迹,都是空虚的。倒不如那不富豪的,有了子孙,能够接书香,绵世泽。现在可拿两幅素罗来,我描两幅兰桂子孙图,把与两个。你们可各绣一幅,藏在箱中,以祈今后子桂孙兰,岂不是好?”本来田氏当初是一个驰名的才女,题诗写字,描鸾绣凤,无所不能。向来凤、燕二女也常常听田氏教书,只因逄年与田氏恐怕女子识了字,未免伤春悲秋,吟风咏月,有很多的烦恼寻出,以故始终不肯教两女识一个字儿。
次日,宫家盘到,燕娘开额。外边逄年办理燕娘房中的器皿物件,内边田氏与凤娘办理燕娘箱中的金饰衣裳,将嫁奁齐划一整收回了门。那两家旁观的亲邻,悄悄喝采。到娶日,但见宫门中:
闺门针线多名手,惜不开科考女工。
次日,田氏公然再描一幅,内里诗句“芳香绕画堂”原有芳字,现在将“绣成林氏谱”这一句,改了宫氏谱,埋没宫芳名氏,倒觉比前换得更好了。恰是:
且说城外有一个穷汉,姓鲍名良,同妻单氏。年有四十,并无后代,所靠捉鱼谋生。是日五更,拿了鱼网出门,欲往江边捕鱼。走过河边,闻声孩子哭声,近前抱起来,是一个血孩,将手一摸,是个女儿。想道:我家妇人日日烧天香,拜观音,求一个男女,不能够得。好歹抱回,与我妇人筹议,万一养得成人,今后也好靠老。把血孩藏在怀中,提了鱼网回家。
但不知死活何如,曾救得否,且看下文演出。
光阴敏捷,又度一年。燕娘又怀六甲,十月满足。那凤娘因妹子前番溺了头胎女儿,非常不忍,现在闻知又是足月之期,恐妹子生女又溺,日日着义媳到宫家看望。一日,燕娘说有些肚痛,义媳归去说了。凤娘备了四个盒仪,叫大女儿锦云乘了肩舆,仍着义媳跟从,到燕娘家来。叫锦云劝姨娘:“若生下再是女儿,可收了,莫要灭顶,罪恶。”
七茔芝兰秀,芳香绕画堂。
垂垂又是新年,正月初五是寿春周年,宫芳与燕娘早已商讨儿子拿周,预先备了很多品物。初四日下帖,广接亲邻。初五日,亲邻天然来贺,大众会合。宫芳叫管家中堂铺下两片红毡子,上铺神了很多物件:
工夫易度,倏忽六年,凤娘连肩生下三女。长女名唤锦云,次女名唤彩云,幼女名唤奇云,皆雇乳母扶养,珍惜如珍。
田氏别去,姐妹二人各将两图用心刺绣,未几几日,竟已绣成。绣成之时,天光已暝,两姐妹就将绣棚拿了去到田氏房中与母亲看。田氏叫丫环上了灯,看过了凤娘所绣的五子图,随即去看燕娘所绣的七子图,见都绣得好,非常奖饰。
夺得燕山种,移来月里芳。
不几时,林家来娶凤娘。逄年与田氏将嫁妆整备得丰丰厚盛,嫁出了门。
溺女生男情义足,笑伊误认蓝田玉。哄集合座人,夸大我寿春。红颜非薄行,渔郎实有幸。本日辄中鲰,将来上玉楼。
一胞生出双飞羽,凤燕用心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