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颜惜月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劈面的山崖上已经空无一物，但黢黑的松枝上方，却有一点绯红的光悄悄浮动。

“不说清楚又要走？！”颜惜月眼含愠怒紧追不舍。寒月下，他在苍松翠柏间潇然穿掠，背后的剑光洒落一地星辉。

肆意暴长的树藤攫住了小夏的项链。

浅金色的光晕如水云浮涌，那三把小剑就像是有生命的鱼，在空灵澄净中来回游动。

“不会又追丢了吧？”颜惜月烦恼懊丧，哈腰发力，想要跃上山崖。可这时，却忽觉本身紧紧抓住的那古松悄悄一沉。

她足点山崖刚想出剑，却听有物自火线破空而来，寒意四起间，一道耀目金光紧贴着她的脸颊飞过，毫不断顿地正中小夏手掌。

讶异间，黑衣男人抬起手，那点红光好似还沉沦那处，盘桓好久以后，才渐渐飞到他身前。

“又是你！”颜惜月惊诧地望着那人。他似是低眉瞥了她一眼，随后身影一动，便呈现在了她近前的枯松上。

东方云层透亮，赤彤色朝阳耀出千万道光芒，映照于他的晶莹眼眸。

颜惜月硬下心肠，持续道：“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归天，你何必还滞留在这里？他不会返来了，小夏，你也该赴往鬼域，早日归入循环……”

“有妖有妖！”莲华在四周飞来飞去。颜惜月的心为之一沉，屏住呼吸昂首往上看。

“我没有死，我不是鬼！”小夏怒喊着，霍然转头。

小夏被胸前的利剑穿透了，收回痛苦的嘶叫。

小夏震了震，那刹时仿佛停止了呼吸。颜惜月等了半晌，她却始终未曾出声，也未曾转头，就像泥塑普通站在不竭摇摆的灯影里。

她还在梦话，颜惜月有些不忍，男人已低垂视线，右手捻诀。

藤叶在蓝火中散飞成灰，子谦扭曲着身子，最后奋力挣扎着冲出几步，但方才到了门外就扑倒在地，乌烟满盈，终至化为碎屑枯叶。

她的眼里尽是血红，神采煞白，青紫色的斑痕已经爬满脸颊，一头青丝倏然散飞，如无数触须在夜色中伸开。

她板滞地俯身捡拾起珠子，紧紧攥在手中。

他翻掌将红珠支出，颜惜月见状，忍不住发声：“这是小夏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禽兽禽兽！”莲华又羞又恼，狠命朝他撞了畴昔。蓝光流转中，他惊诧之余反身掠出，却正踏断了足下松枝。颜惜月才收回半声惊叫，就已经坠向深渺山底。

“仿佛是树妖。”颜惜月持着剑来到她身侧，看了看那堆枯叶残灰，“它想篡夺你身上的珠子，这东西，到底有甚么用？”

“别说了！别说了！甚么鬼域？甚么循环？我只晓得他要我在山里等着，那里都不去！”光影下的小夏重重地喘气着，本来娇美的脸颊上垂垂闪现青紫色斑痕，条条缕缕，状如蛛网。

有黑影覆压于上方。

那颗绯红珠子滴溜溜在地上转了几圈，缓缓的，停在了小夏裙边。

“爹爹死了，他走了，只要我一小我留在这里……我那里也不去，但是山洪来了，隆隆的水夹着石头从山上冲下，我逃不了……”

“我……我不晓得。”她吃力地说着，尽是怠倦，“为甚么不是子谦……他到底在那里，为甚么不返来找我？”

风声凄厉，枝桠在身下缓慢断裂，小夏的灰影亦紧追而来，在半空中探爪伸向她的双目。

“入了循环我也找不到子谦了……”小夏以血红的眼睛幽幽看着颜惜月，祈问道，“他……是如何归天的？”

“看我本领！”莲华蓝光四溢，在夜色下扭转半晌，随即朝着西南边向的山峦直飞而去。

颜惜月滞了滞，不信赖地盯着他，道：“那你要将它带走？我又不知你到底是甚么来源……”

熊熊的蓝色光焰转眼燃起，子谦的心口突变乌黑，哀嚎着连连发展，枯叶散落飞旋。

狼籍的长发披覆了小夏的脸庞，她好似已被抽去了全数精力，隔了好久才衰弱地笑：“我觉得，就算他死了，也会像我一样，忘不了许下的承诺，终究还会回到这里，找我……他说过，不喜好城里的繁闹，情愿与我一起住在山中，再开个酒馆，请他的老友们过来喝我酿的酒……”

苗条的手指一展，绯红的珠子在他掌心上方幽幽浮动，如水月光无声流转。

小夏惶恐失措，半张着唇说不出话，望着在光焰中逐步干枯变形的子谦，眼里出现模糊泪光。

颜惜月循着它的踪迹掠过一座又一座山峦，穿过幽黑深林，踏过酷寒山溪，直追到夜色殆尽，东方微明。最后一道高崖就在面前，西风荡荡，吹得人肌骨生寒。她已然精疲力尽，但见莲华飞到绝壁绝顶倏然下坠，当即奋不顾身地扑掠向下，袖间银索斜射缠住崖间松树，身子便在风中来回摇摆。

男人看了看颜惜月，颜惜月游移了一下，答道：“分开你不久以后，陆子谦就碰到不测而死，都没来得及跟家人提及过你。”

“那也能够把珠子埋在山里，凭甚么要被你收为己有？”颜惜月纵身掠到他近前，微微扬起下颔看他。半伸出绝壁的松枝在风中起伏，他却还是身姿矗立，站得安稳。

“砰”的一声巨响，窗棂四散飞出，碎屑中七盏莲华凝集如箭，直射向子谦肩后。他霍然回身，一刹时肋下又钻出无数条藤蔓，啸叫着卷成旋涡，想将莲华狠狠搅碎。

颜惜月震剑脱手，虹光覆盖之下，子谦身上的藤蔓尽数伸直，垂垂被七盏莲华的蓝光燃遍满身。在他的哀嚎声中，小夏惨白着脸想要上前，却被颜惜月敏捷禁止。

夜空下，那道光痕曳出长长的陈迹，终究与银河汇合，然后隐没不见。

恰是之前小夏佩带的那颗珠子。

颜惜月挽剑一挡缓慢后退，小夏青丝暴长，如海草般卷向颜惜月。七盏莲华缓慢飞来，弧光过处，青丝寸寸断落。但是小夏不顾统统地再度扑来，颜惜月背后已是陡坡，她仰身一倒已无退路，如流星般直坠下去。

“你也早就死了，跟那些贩子一样，死在山洪中，是不是？！”颜惜月提大声音，将剑缓缓提起，剑锋模糊颤抖，寒光烁烁。“去该去的处所吧，别再留在这里苦等！”

苍松覆压的山崖上，寒月朗照。有人沉寂地站在最险要处，墨黑衣衫被山风拂动，与夜色相融。三把浅金色的剑在他的背后缓缓环抱浮行，漾着忽明忽暗的光。

子谦双臂暴长，化为扭曲的树枝缠住了剑锋。颜惜月左指挽诀，半空中的七盏莲华会聚成火焰，飞扑进藤蔓根部。

莲华工致地穿过藤叶裂缝，颜惜月自窗外飞剑直入，藤蔓盘曲侧重又卷向她的腰身。她剑光一闪，斩落数条藤蔓，子谦眉间厉色突现，背后钻出更加细弱的树藤，一下子将小夏的项链卷了过来。

“如何回事？”她奋力攀着上方的树干，七盏莲华却在她头顶盘桓。

火线是莽莽青山，那身影却忽而腾空斜掠，在山岩绝顶消逝了踪迹。颜惜月身形一顿，急唤：“小七！”

男人侧过脸，眼里有沉寂星芒。“没看到她的灵魂已去往地府了吗？”

他冷哂，语声安静地不起一丝波纹，“过了忘川，前尘旧事俱已忘记。你早该去往循环，却在此化为怨鬼，莫非想要永久不得循环？”

“这是穆棱东珠，对于凡人而言只是装潢，并无甚么感化。但在夜间可吸纳星月光彩，妖类如果获得了此物，对修炼大有裨益。”

“我让你探听他的下落，不是让你返来奉告我他已经死了！他还没有与我拜堂，如何能够死？！你在骗我！”小夏面庞扭曲，双手成爪掐向颜惜月咽喉。

颜惜月落在岩石间，喘气着昂首。

庞大的树叶包裹住了绯红珠子，俄然间，那枚珠子竟发作出鲜红的光芒，包着它的碧叶如同被烈火灼烧了似的，散着白烟蜷曲掉落。子谦神采一变，颜惜月顺势出剑挑向贰心口。

“你还觉得他是陆子谦？”

因而，正撞上他俯视的目光。

她惊叫着挣扎，但尖长如细爪的叶子飞速伸展，将那绯红色的珍珠死死裹住，猛地拽向火线。

“我见到了他的宅兆，就在前面的镇外。”颜惜月谨慎地向前走了一步，还待再说下去，小夏却俄然侧过脸，目光冷厉如针。

可惜他置若罔闻，还是伸出了手，轻摸了它一下。

他原是负手站在松枝上，斜睨间对七盏莲华有了兴趣，仿佛想去触摸。悬在半空的颜惜月目睹莲华突然收缩，急得大呼：“别去摸它！”

颜惜月看着她薄弱的背影，踌躇了一下，说道：“他早已归天了，你真的不晓得吗？”

他却并未与她说话，朝着小夏冷酷道：“万物归宗，既已身故，为何还在这荒山淹留？就算你再等上百年千年，也是白费时候。他死去已久，早就再世为人，你却还执迷不悟？”

“莫非还要放在这里，让那些树妖狐精夺去？”他说着，身形已倏然掠向远处沉翠山峦。

小夏的手微微发颤，她渐渐朝前走了几步，屋前的灯笼还在风中悄悄闲逛，投下变幻的微光。

刺在她胸口的剑金光愈亮，顷刻间化作万千星芒，缓慢地穿透她满身。小夏痛苦地挣扎着，长发混乱飞起，脸上的紫色瘢痕却垂垂消逝。金色星芒越来越盛，突然耀亮夜色，裹挟着一小团灿白的光，直飞向悠远的苍穹。

小夏的手掌被那金光射穿，暴露森森白骨。她惨叫着，发疯般再度出掌，又一道金光快速飞来。这一次，直接射进了她的胸膛，将她死死钉在了峻峭的山崖上。

小夏牵动唇角，似是想要笑，但是泪水却涟涟而下，从充满瘢痕的脸上滑落。

“不成能！”她咬牙切齿，声音竟变得嘶哑沉重，与本来判如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