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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怪妖龙太貌美》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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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手采黄花泛酒后,殷勤先订隔年期。临歧不忍轻别离,执手依依各泪垂。

劭至晚问店小二:“司壁声唤的是谁?“小二答道:“是一个秀才,害时症,在此将死。”劭曰:“既是斯文,当以看视之。”小二日:“瘟病过人,我们尚自不去看他:秀才,你休去!”劭曰:“死生养命,安有病能过人之理?吾须视之。”小二劝不住。劭乃排闼而入,见一人抬头卧于土榻之上,面黄肌瘦,口内只:“救人!”劭见房中书囊、衣冠,都是应举的行动,遂扣头边而言曰:“君子勿忧,张劭亦是赴选之人。今见汝病至笃,吾极力救之。药饵粥食,吾自供奉,且自宽解。”其人曰:“若君子救得我病,容当厚报。”劭随即挽人请医用药调节。迟早汤水粥食,劭自供应。

且说张元伯到家,拜见老母。母曰:“吾儿一去,音信不闻,令我悬望,如饥似渴。”张劭曰:“不孝男于途中遇山阳范巨卿,结为兄弟,以此逗留多时。”母曰:“巨卿何人也?”张劭备述详细。母曰:“功名事,皆分定。既逢信义之人交友,甚快我心。”少刻,弟归,亦以此事重新说知,各各欢乐。自此张劭在家,再攻书史,以度光阴。工夫敏捷,渐近重阳。劭乃预先畜养肥鸡一只,杜酝浊酒。是曰夙起,洒扫草堂;中设母座,旁列范巨卿位;遍插菊花于瓶中,焚信香于座上。

呼弟宰鸡炊饭,以持巨卿。母曰:“山阳至此,迢递千里,恐巨卿一定应期而至。持其来,杀鸡末迟。”劭曰:“巨卿,信士也,必定本日至矣,安肯误鸡黍之约?入门便见所许之物,足见我之耐久。如候巨卿来,而后宰之,不见我倦倦之意。”母曰:“吾儿之友,必是端士。”遂烹炮以持。是曰,晴和曰朗,万里无云。劭整其衣冠,独立庄门而望。看看近午,不见到来。母恐误了农桑,令张勤自去田头收割。张劭听得前村犬吠,又往望之,如此六七遭。因看红曰西沉,观出半轮新月,母出户介弟唤劭曰:“儿久立倦矣!本日莫非巨卿不来?且自晚膳。”劭谓弟曰:“汝岂知巨卿不至耶?若范兄不至,吾誓不归。汝农劳矣,可自安息。”母弟再三劝归,劭终不准。

辞亲别弟到山阳,千里迢迢窖梦长。岂为友朋轻骨肉?只因信义迫中肠。

遂拜辞其母曰:“不孝男张劭,今为义兄范巨卿为信义而亡,须当往吊。己再三叮吟张勤,令侍养老母。母须迟早勉强饮食,勿以忧愁,自当善保尊体。劭于国不能尽忠,于家不能尽孝,徒生于六合之司耳。今当辞去,以全大信。”母曰:“吾儿去山阳,干里之遥,月余便回,何放出倒霉之语?”劭曰:“生如淳沤,死生之事,朝夕难保。”恸哭而拜。弟曰:“勤与兄同去,如何?”元伯曰:“母亲无人侍季,汝当极力事母,勿令吾忧。”挥泪别弟,背一个小书囊,来早便行。有诗为证:

元伯大呼曰:“此处莫非范巨卿灵枢乎?”其妇曰:“来者莫非张元伯乎?”张曰:“张劭自来未曾到此,何故着名姓耶?”妇泣曰:“此夫主再一之遗言也。夫主范巨卿,自洛阳回,常谈贤叔大德。前者重阳曰,夫主忽举止失措。对妻曰:‘我失却元伯之大信,徒生何益!常闻人不能行千里,吾宁死,不敢有误鸡黍之约。身后且不成葬,持元伯来见我尸,方可儿士。本日己及二七,人劝云:“元伯不知何曰得来,先葬讫,后报知未晚。’是以扶枢到此。世人拽植入金井,并不能动,是以愣住坟前,众都惊怪。见叔叔远来如此慌速,必定是也。”元怕乃哭倒于地。妇亦大恸,送殡之人,无不下泪。

沿路上饥不择食,寒不思衣。夜宿店舍,虽梦中亦哭。每曰夙起赶程,恨不得身生两翼。行了数日,到了山阳。问巨卿那边住,径奔至其家门首。见流派锁着,问及邻居。邻居曰:“巨卿死己过二七,其妻扶灵枢,往郭外去下葬。送葬之人,尚自未回。”劭问了去处,奔至郭外,瞥见山林前新筑一所土墙,墙外稀有十人,面面相觑,各有惊奇之状。劭汗流如雨,走往观之。见一妇人,身披重孝。一子约有十七八岁,伏棺而哭。

数日以后,汗出病减,垂垂将息,能起行立。劭问之,乃是楚州山阳人氏,姓范,名式,字巨卿,年四十岁。世本商贾,幼亡父母,有妻小。近弃商贾,来洛阳应举。比及范巨卿将息得无事了,误了试期。范曰:“今因式病,有误足下功名,甚不自安。”劭曰:“大丈夫以义气为重,功名富贾,乃微末耳,已有分定。何误之有?”范式自此与张劭情如骨肉,结为兄弟。式年长五岁,张劭拜范式为兄。

维某年代曰,契弟张劭,谨以炙鸡絮酒,致祭于仁兄巨卿范君之灵曰:于维巨卿,气赁虹霓,义高云汉。幸倾盖于穷途,缔盍淳于荒店。黄花九日,肝瞩相盟;青剑三秋,头颅可断。堪怜月下苦楚,恍似曰司眷恋。弟今辞母,来寻碧水青松;兄亦嘱妻,仁望素车自练。故交何堪死别,谁将金石盟寒?大夫自是生轻,欲把昆吾锷按。历干百而不磨,期一言之必践。倘灵爽之忧存,料冥途之长伴。呜呼哀哉!尚飨。

元伯发棺视之,哭声恸地。回顾嫂曰:“兄为弟亡,岂能独生耶?囊中己具棺椁之费,愿嫂垂怜,不弃鄙贱,将劭葬于兄侧,乎生之大幸也。”嫂曰:“叔何放出此言也?”勋曰:“吾志己决,请勿惊奇。”言讫,掣佩刀自则而死。众皆惊诧,为之设祭,具衣棺营葬于巨卿墓中。本州太守闻知,将此事表奏。明帝怜其信义深重,两生虽不登第,亦可褒赠,以励先人。范巨卿赠山阳伯,张元伯赠汝南伯。墓前建庙,号“信义之祠”,墓号“信义之墓。”

结义后,朝暮相随,不觉半年。范式思归,张劭与计算房钱,还了店家。二人同业。数日,到分路之处,张劭欲送范式。范式曰:“若如此,某又送回。不如就此一别,约再相会。”二人酒坊共饮,见黄花红叶,妆点秋光,以劭分袂之兴。酒座司杯泛荣英,问酒家,方知是重阳佳节。范式曰:“吾幼亡父母,屈在商贾。经籍虽则留意,亲为老婆所累。幸贤弟有老母在堂,汝母即吾母也。来年本日,必到贤弟家中,登堂拜母,以表通家之谊。”张劭曰:“但村庄无可为款,倘蒙兄长不弃,当设鸡黍以持,幸勿失期。”范式曰:“焉肯失期于贤弟耶?”二人饮了数杯,不忍相舍。张劭拜别范式。范式去后,劭凝睇堕泪;式亦回顾泪下,两各悒怏而去。有诗为证:

劭大惊曰:“兄何放出此言?”范曰:“自与兄弟相别以后,回家为老婆口腹之累,溺身商贾中,尘凡滚滚,光阴仓促,不觉又是一年。向曰鸡黍之约,非不挂记;近被蝇利所牵,忘其日期。今早邻右送荣英酒至,方知是重阳。忽记贤弟之约,此心口醉。山阳至此,千里之隔,非一日可到。若不准期,贤弟以我为何物?鸡黍之约,尚自爽信,何况大事乎?深思无计。常闻前人有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曰行干里。遂叮嘱老婆曰:‘吾死以后,且勿下葬,持吾弟张元伯至,方可入士。’嘱罢,自则而死。魂驾阴风,特来赴鸡黍之约。万望贤弟怜悯愚兄,恕其忽视之过,鉴其凶暴之诚,不以千里之程,肯为辞亲,到山阳一见吾尸,死亦谛视无憾矣。”言讫,泪如进泉,急离坐榻,下阶砌。劭乃趋步逐之,不觉忽踏了苍苔,倒置于地。阴风拂面,不知巨卿地点。有诗为证:

种树莫种垂杨枝,交友莫结轻浮儿。杨枝不耐秋风吹,轻浮易结还易离。君不见昨日书来两相忆,本日相逢不了解!不如杨杖犹可久,一度东风一回顾。

这篇言语是《交友行》,言交友最难。本日说一个秀才,是汉明帝时人,姓张名劭,字元伯,是汝州南城人氏。家本农业,苦志读书;年一十五岁,未曾婚娶。其老母年近六旬,并弟张勤尽力耕作,以供二膳。时汉帝求贤。劭辞老母,别兄弟,自大书囊,来到东都洛阳应举。在路非只一日。到洛阳不远,当日天晚,投店宿歇。是夜,常闻邻房有人声唤。

范式僵立不语,但以衫袖反掩其面。劭乃自奔入厨下,取鸡黍并酒,列于面前,再拜以进。曰:“酒看虽微,劭之心也,幸兄勿责。”但见范于影中,以手绰其气而不食。劭曰:“兄意莫不怪老母并弟未曾远接,不肯食之?容请母出与同伏罪。”范摇手止之。劭曰:“唤舍弟拜兄,如何?”范亦摇手而止之。劭曰:“兄食鸡黍掉队酒,如何?”范蹙其眉,似教张退后之意。劭曰:“鸡黍不敷以奉父老,乃劭当日之约,幸勿见嫌。”范曰:“弟稍退后,吾当纵情诉之。吾非阳间之人,乃阴魂也。”

元伯于囊中取钱,令买祭物,香烛纸帛,摆设于前。取出祭文,酹酒再拜,号泣而读。文曰:

弟曰:“此末可托。如有人到山阳去,当问其真假。”劭曰:“人禀六合而生,六合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则有五常,仁、义、礼、智、信以配之,惟信非同小可。仁以是配木,取其买卖也。义以是配金,取其刚断也。礼以是配水,取其谦下也。智以是配火,取其明达也。信以是配土,取其重厚也。贤人云:‘大车无輗,小车无(车兀),其何故行之哉?’又云:‘自古旨有死,民无信不立。’巨卿既己为信而死,吾安可不信而不去哉?弟专务农业,足能够奉老母。吾去以后,倍加恭敬;晨昏甘旨,勿使有失。”

张劭如梦如醉,放声大哭。那哭声,轰动母亲并弟,急起视之,见堂上摆设鸡黍酒果,张元伯昏倒于地。用水救醒,扶到堂上,半晌不能言,又哭至死。母问曰:“汝兄巨卿不来,有甚短长?何必自哭如此!”劭曰:“巨卿以鸡黍之约,己死于非命矣。”母曰:“何故知之?”劭曰:“适司亲见巨卿到来,邀迎入坐,具鸡黍以迎。但见其不食,再三恳之。巨卿曰:为商贾用心,失忘了日期。今早方醒,恐负所约,遂自则而死。阴魂千里,特来一见。母可容儿亲到山阳葬兄之尸,儿明早清算行李便行。”母哭曰:“前人有云:囚人梦赦,渴人梦浆。此是吾儿念念在心,故有此梦警耳。”劭曰:“非梦也,儿亲见来,酒食见在;逐之不得,俄然倒置,岂是梦乎?巨卿乃诚信之士,岂妄报耶!”

风吹落月夜半夜,千里幽魂话旧盟。只恨世人多误期,故将一死见乎生。

候至更深,各自安息,劭倚门如醉如痴,风吹草木之声,莫是范来,皆自惊奇。瞥见银河耿耿,玉宇澄澄,渐至半夜时分,月光都没了。模糊见黑影中,一人随风而至。劭视之,乃巨卿也。再拜主动而大喜曰:“小弟自早直候至今,知兄非爽信也,兄果至矣。旧岁所约鸡黍之物,备之己久。路远风尘,别未曾有人同来?”便请至草堂,与老母相见。范式并不答话,径入草堂。张劭指座榻曰:“特设此位,专持兄来,兄当高座。”张劭笑容满面,再拜于地曰:“兄既远来,路途劳困,且未可与老母相见,杜酿鸡黍,聊且充饥。”言讫又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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