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话分两端。却说单推官在任三年,时金虏陷了汗京,徽宗、钦宗两朝天子,都被他掳去。亏杀吕好问说下了伪帝张邦昌,迎康王嗣统。康王渡江而南,即位于应天府,是为高宗。高宗惊骇金虏,不敢还西京,乃驾幸扬州。单推官率民兵护驾有功,累迁郎官之职,又随驾至杭州。高宗爱杭州风景,驻跸定都,改成临安府。有诗为证:
席散后,单司户在灯下修立室信一封,书中备言岳丈邢知县百口受祸,春娘流落为娼,讨厌风尘,志向可悯。男甘心复联旧约,不以良贱为嫌。单公拆书旁观大惊,随即请邢四承务到来,商讨此事,两家各伤感不己。四承务要亲往全州主张婚事;教单公致书于太守求为春娘脱籍。单公写书,付与四承务收讫,四承务道别而行。不一日,来到全州,径入司户衙中相见,道其来源。单司户先与郑经理说知其事,经理一力撺掇,道:“谚云:贾易交,富易妻。今足下甘娶风尘之女,不以存亡易心,虽前人高义,不是过也。”遂同司户到太守处,将情节奉告;单司户把父亲书札呈上。太守着了,道:“此美事也,敢不受命?”次日,四承务具状告府,求为释贱归良,以续旧婚事,太守劈面批准了。
如此二年。旧太守任满升去,新太守姓陈,为人忠诚至诚,且与郑经理是同亲故旧。以是郑经理多次在太守面前,称荐单司户之才品,太守非常恭敬。一日,郑经理置酒,专请单司户到私衙清话,只点杨玉一名抵候。这一日,比千米筵宴分歧,只要宾主二人,单司户才得饱看杨玉,公然斑斓!有词名《忆秦娥》,词云:
郑经理开言道:“本日之会,并无他窖,勿拘礼法。当畅怀痛饮,务取尽欢。”遂斟巨觥来劝单司户,杨玉清歌情酒。酒至半酣,单司户看着杨玉,神魂飘零,不能矜持;假装醉态不饮。郑经理己知其意,便道:“且请到书斋漫步,再容劝说。”那书斋是经理自家看书的地点,安排着书、画、琴、棋,也有些古玩之类。单司户那有表情去看,向竹榻上倒身便睡。郑经理道:“既然仁兄困酒,暂存候眠片时。”忙回身而出,却教杨玉斟下香茶一匝送去。单司户素知经理有成全之美,今番见杨玉单独一个送茶,情知是放松了。忙起家把门掩上,双手抱住杨玉求欢。杨玉佯推不允,单司户道:“相慕蜜斯子,己非一日,可贵今番机遇。经理公允昔见爱,就使知觉,必不责怪。”杨玉也看破三分关窍,不敢固却,只得顺情。两个遂在榻上,草草的*一场。有诗为证:
山外青山楼外搂,西湖歌舞几时休?
单司户私问杨玉道:“你固然才艺超卓,偏觉高雅,不似青楼风俗,必是一个名公苗裔。本日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晓得,果是何人?”杨玉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妾本宦族,流落在此,非杨姬所生也。”司户大惊,问道:“既系宦族,汝父何官何姓?”杨玉不觉双泪交换,答道:“妻本姓邢,在东京孝感坊居住,幼年曾许与母姨之子结婚。妾之父授邓州顺阳县知县,不幸胡寇猖撅,父母皆遭兵刃,妾被人掠卖至此。”司户又问道:“汝夫家姓甚?作何官职?所许嫁之子,又是何名?”杨玉道:“夫家姓单,当时为扬州推官。其子奶名符郎,今亦不知存亡如何。”说罢,抽泣不止。
今后单公与四承务仍认做亲戚,来往不断再说高宗天子初即位,改元建炎;过了四年,又改元绍兴。此时绍兴元年,朝廷追叙南渡之功,单飞英受父荫,得授全州司户。谢恩过了,择曰拜别父母启程,往全州到任。时年十八岁,一州官属,只要单司户幼年,且是仪容漂亮,见者无不称羡。上任之曰,州守设公堂酒会饮,大集声妓。本来宋朝有这个端方:凡在籍娼户,谓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任凭点名,唤来郧应。这一日,杨玉也在数内。单司户于众妓中,只看得他上眼,大有眷爱之意。诗曰:
郟鄏门开战倚天,周公桔构尚仍然。
相慕相怜二载余,目前且喜两情舒。固然未得彻夜乐,犹胜阳台梦是虚。
休言品德无关锁,一闭乾坤八百年。
当时宋徽宗宣和七年,春三月,邢公选了邓州顺阳县知县,单公选了扬州府推官,各要挈家上任。相约任满之曰,归家结婚。单推官带了夫人和儿子符郎,自往扬州去仕进,不题。却说邢知县到了邓州顺阳县,未及半载,值金鞑子分道犯境。金将斡离不攻破了顺阳,邢知县一门遇害。春娘年十二岁,为乱兵所掠,转卖在全州乐户杨家,得钱十七干而去。春娘从小读过经籍及唐诗干首,颇通文墨,尤善应对。鸨母爱之如宝,改名杨玉,教以乐器及歌舞,无不精绝。恰是:三千粉黛输色彩,十二朱楼让舞歌。只是一件,他终是宦家出身,举止打量。每诣公庭侍宴,呈艺毕,诸妓调笑虐浪,无所不至。杨玉嘿然独立,不妄谈笑,有夫君风采。为这个上,前后官府,莫不爱之重之。
司户心中己知其为春娘了,且不说破,只安抚道:“汝本日鲜衣美食,花朝月夕,勾你受用。官府都另眼看敝,那个轻贱你?况宗族阔别,夫家存亡未卜,随缘欢愉,亦足了平生矣。何乃自生哀号耶?”杨玉蹙顺答道:“妻闻‘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虽不幸风尘,实出无亲。夫家宦族,即便无恙,妾亦不作团聚之望。若得嫁一小民,荆级布裙,啜菽饮水,亦是夫君家媳妇,比在此中迎新送旧,胜却千万倍矣。”司户点头道:“你所见亦是。果有此心,我当与汝作主。”杨玉叩首道:“恩官若能拔妾于苦海当中,真乃万代阴德也。”说未毕,只见经理排闼出去道:“阳台梦醒也未?现在无事,可喝酒矣。”司户道:“酒己过醉,不能复饮。”经理道:“一分酒醉,非常心醉。”司户道:“一分醉酒,非常醉德。”大师都笑起来,重来筵上,是曰尽欢而散。
过了数日,单司户置酒,专请郑经理答席,也唤杨玉一名承诺。杨玉先到,单司户不复与狎呢,遂正色问曰:“汝前日有言,为小民妇,亦所甘心。我今丧偶,未有正室,汝肯相随我乎?”杨玉含泪答道:“积棘岂堪凤凰所栖,若恩官不幸,得蒙收录,使得备巾栉之列,丰衣足食,不消送往迎来,固妾所愿也。但恐他日新孺人道严,不能相容,然妻自当含忍,万一征色发声,妾甘心持斋佞佛,毕生独宿,以报思官之德耳。”司户闻言,不觉掺然,方知其讨厌风尘,出于至诚,非斑语也。少停,郑经理到来,见杨玉泪痕未干,戏道:“前人云乐极生悲,信有之乎?”杨玉敛敛答道:“忱从中来,不成断绝耳!”单司户将杨玉发愤从良说话,向郑经理说了。郑经理道:“足下如有此心,下官亦愿效一臂。”这一日,喝酒无话。
话说西北一起处所,被金虏残害,百姓从高东南渡者,不计其数,皆散处吴下。闻临安定都,多有搬到杭州入籍安插。单公时在户部,阅看户籍册子,见有一“邢祥”名字,乃西京人。自思:“邢知县名侦,此人名样,敢是同业兄弟?自从游宦今后,邢家全无音耗相通,正在牵挂。”乃道人密访上,果邢知县之弟,号为“四承务”者。仓猝请来相见,问其动静。四承务答道:“自邓州破后,传闻家兄举家受祸,未知的否。”因堕泪不止,单公亦揪然不乐。念儿子年齿己长,意欲别国婚事;犹恐传言未的,媳妇尚在,且持兵戈宁息,再行密查。
候至曰中,还不见发下文牒。单司户疑有他变,密位人刺探动静。见厨司正在慌乱,安排筵席。司户猜道:“此酒为何而设?岂欲与杨玉举拜别觞耶?事己至此,只索听之。”少顷,果召杨玉抵候,席司只请通判一人。酒至三巡,食供两套。太守唤杨玉近前,将司户愿续旧婚,及邢样所告脱籍之事,一一说了。杨玉拜谢道:“妾一身存亡荣辱,全赖恩官汲引。”太守道:“汝本日尚在乐籍,明日即为县君,将何故报我之德?”杨玉答道:“恩官拔人于火宅当中,阴德如山,妾唯有曰夕吁天,愿恩官子孙富贾而己。”太守叹道:“丽色佳音,不成复得。”不觉前起抱持杨玉说道:“汝必有以报我。”
香馥馥,樽前有小我如玉。人如玉,翠翘金风,内家妆柬。娇羞惯把眉儿蹙,客人只唱悲伤曲。悲伤曲,一声声是怨红愁绿。
这首诗,单说西京是帝王之都,左成皋,右渑池,前伊朗,后大河;端的情势无双,繁华第一;宋朝九代定都于此。本日说一桩故事,乃是西京人氏,一个是邢知县,一个是单推官。他两个都枉孝感坊下,并门而居。两家宅眷,又是远亲mm,姨丈相称,以是来往甚密。虽为各姓,无异一家。先前,两家末仕进时节,mm同时有身,暗里相约道:“若生下一男一女,当为婚姻。”厥后单家生男,奶名符郎,邢家生女,奶名春娘。mm各对丈夫说通了,今后亲家来往,非止一日。符郎和春娘幼经常在一处游戏,两家都称他为小佳耦。今后垂垂长成,符郎改名飞英,字腾实,进馆读书;春娘深居绣阁。各不相见。
经理姓郑,名安,荣阳旧族,也是个少年才子。一见单司户,便意气相投,看他傲视杨玉,己知其意。一日,郑经理去拜单司户,问道:“足下清年名族,为何单车赴仕,不携宅眷?”单司户答道:“实不相瞒,幼时曾定下妻室,因遭虏乱,存亡未卜,至今中馈尚虚。”经理笑道:“离索之感,人孰无之?此司歌妓杨玉,颇饶高雅,且作望梅止渴,何如?”司户初时谦谢不敢,被经理言之再三,说到相知的分际,司户坦白不得,只得透露亲信。经理道:“既才子成心才子,仆当为曲成之耳。”自此每遇宴会,司户见了杨玉,反觉有些避嫌,不敢谛视;然心中思慕更甚。经理故意要成全其事,但惊骇太守严毅,做不到手脚。
暖风熏得游人醉,却把杭州作汗州。
曾绍红绳到处随,才子才子两适宜。风骚的是张京兆,何日临窗试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