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一夜成名（2）

不消半晌，季大人与督学大人手边，便各放了十数张两人感觉极超卓的诗作，并不时低声会商。

督学大人并不认得，但是季大人是上过金銮殿的，一眼便认出来人恰是今上。

谢停云展开折扇，悄悄掩开口鼻，咳嗽起来，“查兄……对不住……是我拖累了大师……”

查公子虽则眼馋那上好的澄心堂宣纸，但见月上中天，谢停云出来的实在久了，又只在寺里吃了顿极平淡的斋饭，担忧他体力不支，遂发起：“我们这就送谢贤弟归去罢，免得谢老夫人担忧。”

方丈遥遥一指放生池内的水中月，“本年的诗会，便以‘真’为题，以一炷香时候为限，请各位施主做诗一，写在纸上。”

他身边的矮瘦子忙进言道：“老爷有所不知，这松江府人杰地灵，向来文人辈出，诗画不凡……”

“……晚课开端了……”有人轻声低语。

四人结伴绕过正殿，来到禅寺背面的圆应塔下。

查公子一见，赶紧叫上其他三人一道去占座，何如谢停云身弱体虚，到底也抢不过身强力壮的那些个学子，霍公子与方稚桐格外要留意他，免得混乱中他被挤个好歹。最后四人虽说占到坐位，只是离上主位，实在是远了些。

“想不到卖茶小娘子家的胖小子，倒也有点学问，竟也让他入了十佳。”

方丈浅笑，持续道：“各位施主，今晚夜色恼人，倒叫老衲想起北宋时的大文豪东坡居士来。他曾于庐山西林寺，写过一《题西林壁》。”

谢停云一看，公然他们所处的位置，再畴昔些，便是寺内的放生池，这时在朝霞映照下，轻风拂过，荷叶轻摇，波光粼粼，一派大好景色。

俄顷，季大人又念：“舟过吴城驿，苍茫老景斜。古刹淹日月，生存半鱼茶。碧草眠黄犊，青山映白沙。风景长似此，那边不为家。好好好！”（注：明罗钦顺《过吴城》，略改）

方稚桐及目望去，果见一个富态圆胖的秀才，面有得色地捧了一卷澄心堂的蜡生金花罗文宣纸，谨慎翼翼返回座上。

可不是！知客僧取来的蒲团有限，不过几十之数，但是参加的文人学子，却有上百人之众。另有很多墨客因没能占到坐位，只能站在他们身后。

季知府是很下了一番苦心的，奖品既要表现文人气质，又不能过于轻简，与师爷筹议再三，这才选了产自浙江湖州善琏，尖齐圆健的紫竹狼毫笔，以及产自徽州，丰肌腻理，光芒如漆的徽墨，并有多年宿墨，一濯即莹的歙州砚与宣纸做夸奖。

查公子不是不遗憾的。

待统统都摆放安妥后，知客僧请已参加的墨客们随便入坐，并不序齿。

季大人闻声，隔着人群遥眺望去，只见月色中，一个严肃的身影站在苍松之下，身后伴着一老一少两个主子。

查公子虽未能拔得头筹，倒也并不泄气。一双眼骨碌碌在人群中望了一圈，待方稚桐与谢停云自督学大人处领了奖品返来，特长肘捅一捅方稚桐。

“老衲欢迎各位施主光临本寺。本寺一年一度的月望诗会，不序齿龄，仅以诗会友。具务简素，还望各位施主包涵。”

圆应塔原是南宋咸淳年间所间的崇恩塔，后因战乱倾颓，太祖二十年时重新修建，方改名为圆应塔。塔高七层，呈八角形，各层俱是翘角飞檐、盘曲阑干，底层有围廊，下有台座，上冠八角攒尖形塔刹，精美而端丽。

方丈须眉如雪，神采平和，穿一件青绦玉色法衣，足踩宕口蒲鞋，通身带着一种悠然安好的气味。

离主位近些，更能叫督学大人看得细心些啊。

“不愧是东海翁张垂白叟的高足，有胸怀，更有才情，兼且写得一手好字，不错不错！”

塔下已有文人学子渐次而来，三五成群，聚于一处，或高谈阔论，或喁喁低语。

知府季大人本日也是便衣简从，道袍丹舄，一副夷易近人的打扮。督学大人自是早得了季大人授意，做轻简打扮。

“可惜了那一卷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宣纸了。”查公子不无羡妒道。

场内顿时温馨下来。

“一种灵根天上来，几人知向此中培？津津买卖无穷妙，叶自阴浓花自开。好诗！好诗！好一个叶自阴浓花自开！”（注：明曾朝节《赠凝斋翁》）

他在同来的四人中，第一个收了笔，随后霍公子也做完诗，停下了笔。查公子与方稚桐差未几同时搁笔。

前来插手诗会的文人学子，有如查公子这般动静通达的，早知季大人会来，一见之下，更是强忍了忧色，暗自想要在稍后的诗会上力排世人，拔得头筹。

一旁的方丈也不由得捋须微微点了点头，“风景长似此，那边不为家。美意境！”

员外老爷一扬手中折扇，矮瘦子马上噤声，随老爷一道望着场内一众学子。有人已埋头奋笔疾书，亦有人仍在冥思苦想。

方丈拈须浅笑，“不错，恰是。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有云：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东坡居士此诗，倒正印证了此语。只因尘凡多扰，我等观天下，便如同隔雾看花，亦幻似真，不见底子。”

方稚桐忙与谢停云揖手道：“门生必然尽力以赴，不负大人所望。”

季大人冲动得几欲自拜壂上跳起来，但是转而一想，皇上乃是微服私巡，倘若他当众戳穿皇上的身份，恐怕惹得万岁不喜，只能哑忍下来，稍后见机便宜行事。

这些东西均出自他的私藏，拿出来时候，非常心疼肉疼了一番，但是思及若能博得圣上青睐，这小小的一点支出，又算得了甚么？

世人用了知客僧奉上的清粥与白面花卷，又等了一炷香的时候，方丈法扁王大师，与便衣前去的松江知府季大人，督学大人相偕而来。

霍公子拥戴，“是啊，天气不早，停云，我们先归去罢。今次你好生归去，下次我们寻机再约了你出来玩耍。”

霍公子小扣他肩膀，“方贤弟莫混闹。方丈大师每年出的题目都不不异，便是这时做了，也一定切题。”

高悬的日头已然偏西，夕阳将圆应塔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空中上，下午的余热尚未散去，但傍晚的冷风已教人浑身舒爽起来。

谢停云略加思考，便就着书僮早已磨好的墨，在纸上挥毫一气呵成。

连那站在古松下头的员外老爷，亦忍不住以扇击掌，扬声道：“好诗！美意境！”

查公子闻言拿目光直往他身上戳，他便呵呵一笑。

待云板再响，晚课结束，已是日暮西垂时分。

方稚桐天然毫无异义，只是他在起家走出几步后，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阿谁站在还未散去的人群中，非常对劲的胖小子。

那名做得此诗的墨客忍不住朝着季大人的方向一作揖，随后对四座拱一拱手，“戋戋鄙人，献丑了，献丑了。”

督学大人代表季知府为本次诗会表示优良者颁笔墨纸砚等奖品，又格表面扬了谢停云与方稚桐。

“雨后香林好，风吹舞荷前。苍云团十地，青树老诸天。客问放心法，僧参无字禅。若容添懒卧，今古更相怜。诗是好诗，字更是好字！想不到我松江府竟有这等人才！”（注：明陈名夏《雨后》，略改）

暮鼓晨钟之间，寂静的梵呗声回荡在暮光里，垂垂抚平氛围中的暴躁不安，一众文人学子渐次安然安静下来，或坐或立，聆听古刹经声。

众学子纷繁拱手，“方丈客气了。”

查公子见他神采惨白，那一肚子的抱怨刹时便都散了，“哎呀，谢贤弟不必自责。起码我们占到了坐位不是？总比连坐位都抢不着，只能站着好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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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季大人与督学大人共同选出此次月望诗会一等二等三等诗作各一名。谢停云第二，方稚桐第三，另有表示上佳者十人。

季大人每见好诗，便会以指叩案，朗朗而读。

她——喜好这胖小子么？</P></DIV>

霍公子也欣喜谢停云，“停云不必自责，其间视野开阔，可纵览全局，昂首望月，垂睫见水，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季大人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

想起下午来时，隔着遥遥的人海，蓦地瞥见了卖酸梅汤的小娘子。

这边一问一答，看得四周未能拔得头筹的学子们羡慕不已。

马上有好矫饰的，在人群里头念叨：“横当作岭侧成峰，远近凹凸各分歧。不识庐山真脸孔，只缘身在此山中。”

倏忽寺内传来集众的板声，划破禅寺上空灿艳的霞色，随风送出世人耳中。

有寺内的知客僧及小沙弥搬了蒲团来，一一摆放在塔前，又在上主位摆妥三张拜壂，最后抬上条几来，摆放成一个“口”字。

查公子四下一看，公然已有门生在那边双眼半开半阖，点头晃脑，如入无人之境，正在心中考虑考虑。

在场外一棵苍松下头，方脸浓眉，直鼻阔口，留着三绺长髯，身穿褐色员外袍的中年人合扇抚掌一笑，“江老儿，想不到这松江府另有这等风雅的风俗。”

方稚桐支颐而坐，笑着对三人道，“快想想，到时候做甚么诗好，万不成丢了先生的颜面。”

自有寺中和尚前来一一收了诸人的诗作上去，交由季大人与督学大人阅评。

三人依宾主落座，方丈悄悄一扬手，场内藐小的扳谈声便戛但是止。

季大人在一旁浅笑拈须问：“今科可筹算入闱？吾与督学大人极看好二位，为我松江学子争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