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长地远魂飞苦(二)
不知不觉间,两人牵马并排而行,如同在林间漫步。楚云汐表达了对丞相的猎奇,不竭的问起有关他的事迹。开初王行还谨慎地连道“不敢妄言”,约莫是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大胆说了几句实话:“丞相治下过于严苛,有些政策近乎敛财,且钳制言官,倚信奸佞,亲信吕健亨、窦山、褚辉等人皆是苛吏,而沈钟、令庆延等人则是口蜜腹剑、欺上瞒下的弄臣。新贵士子们也并非全然情愿跟随丞相,那些真正的名清才高之士并不肯与他们为伍,又不肯攀附士族门阀,获得重用的很少,多数只能在偏僻之地做个小官,实在可惜。这几年丞相带领新党前后斗倒了韩、崔两大士族,连累甚广,传闻极刑放逐之人竟有万人之巨,令民气惊,除此以外……”
说话的力量远没有实际来的震惊残暴。两人过了秦州,持续东行,才知甚么叫惨绝人寰。
陇州位于渭水边上,今冬产生了雪灾,沿街皆是冻死的百姓骸骨,冰雹如天降巨石普通损毁无数良田房屋,很多百姓流浪失所,家破人亡,遍野哀鸿,惨不忍睹。
耿功无法嗟叹道:“如果世道安顺,谁情愿背井离乡,做个山贼。”
他望动手上的刀,悲忿地往地上一扔:“我本来乃是山东聊城的佃农,家中有个老娘,另有三个兄弟,两个mm。爹死的早,娘把我们兄妹几个带大不轻易,人老了眼也瞎了。我们兄弟几个本想好好干活,扶养老娘。可这些年租税涨了又涨,底子不敷用饭,家里遭了蝗灾,租子交不上,田也被占了。我只得丢下老娘出来闯荡,可惜走到那边皆是各处恶霸苛吏,我凡是挣了些银钱莫不出几日定然被人搜刮洁净。我无钱用饭,心一横便投了黑龙山。可那也不是个好去处,上面竟是些穷凶极恶之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恰好官府还搞甚么‘养寇自重’,是以老是剿杀不尽,官府得了利,老百姓就遭殃。我原也是诚恳巴交的贫苦农夫,看不惯他们欺负贫民,便借着外出悄悄跑了,可又无处安生,便在这官道四周埋伏,只求劫些银钱维生,并不敢伤人道命。只是这事做很多了,更觉对不起老娘,本日如果死了,也算摆脱。”
楚云汐悲忿难明,不住发问。王行却非常沉着,一贯柔嫩而充满感情的他冷峻地核阅着这炼狱般的人间,处所官员的私心盘难以瞒过他洞察秋毫的双目和深切求索的大脑,他们既怯懦怕事、推委任务又想趁机取利,贪污朝廷下拨的抚恤之财,当真是一群吸血恶虫。
王行一转头便见到楚云汐垂目凝神地站在树后,他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时,又退出一步,慎重道:“女人吃惊了。”
老夫大手一挥,强笑道:“老了,不顶用了。”他挥开王行的手,行动盘跚地向着小院里独一一束射在地上的昏黄光柱走去,那光束来自一间陈旧的小瓦房。小瓦房在这萧瑟的黑夜里孤傲的鹄立着,两扇对称的破败的窗户上排泄一颗颗水珠,仿佛两颗正在抽泣的心。
“自从丞相掌政后,这日子更加难过。”王行不由接口道。
耿功也只在黑龙山上见过成锭的金银,顿时欣喜若狂,对他千恩万谢,差点要给他叩首。王行笑着将他扶起,连道:“不必。”他直到拜别时,还如坠入梦中般不竭自语。
楚云汐微抬眼眸,见他颠末一场打斗,仍保持着清俊儒雅的仪态,显是家教极好,不由很多了几分赏识。她的唇角上扬的恰到好处,暴露了一个清美而婉约的浅笑。只一个笑容便揭示出了王谢闺秀的温婉之美。她眉间浮出淡淡的忧愁,将手中缰绳递给王行。
王行也是极孝之人,一闻此言心中一软,枪口便往外挪了挪,不解问道:“中间也知做贼乃是扳连父母的谋生,何必还要干着打家劫舍的活动。”
他却抬头大笑,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不过词讼小吏罢了。”
王行也知如当代道艰巨,恶吏横行,官贼勾搭,贫苦农夫难觉得继,食不充饥,落草为寇也是被迫,便动了些怜悯之心,收了枪,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道:“做山贼、佃农可惜了你这把好力量,莫不如去边疆当兵吧,报效国度、奋勇杀敌,如果立了军功,得了个一官半职,将来衣锦回籍,你娘也能与有荣焉。”
他沉默地接过缰绳,任她旁若无人地走到前面。
老夫有些耳背,王行只好一字一句地反复。他听懂了粗心,招手放两人进屋,叹口气道:“就这么几间破屋,两位拼集住吧。”
她只仓促扫了几眼两人招式,便笃定耿功非王行敌手。耿功端赖一身蛮力,挥动一把重刀,出招又笨又迟,而王行一把短枪却轻灵多变,更无牢固打法。他精通各路枪法,几近是按照打击之势信手出招,将各大枪法拆开,重新组合利用。对方即便熟于用枪,也难以摸出套路,更难猜出他下招打向那里。不过才接了二十几招,对方的阵脚已经被他全然打乱。
王行和楚云汐入城后目睹各种惨状,肉痛难言。但是更令人愤恚的是产生了如此大灾,处所官员并无赈灾布施,反而不闻不问,任由百姓横尸街头。
王行出招沉稳,临敌甚是沉着,极有经历,反观对方,脾气毛躁,刀法混乱,马脚四漏。连她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公然不出四十招对方就败在他的枪下。
王行惊然开口,她却推说是听了如此多的惨事,心下难过,为生者哀,为死者痛。
她转过身来,清喉淡啭,笑道:“公子对朝政很有见地。”
王行谦善一笑道:“我不过转述家父的话,我一个边疆小兵对朝政哪敢有甚么观点。”
他说的越多,楚云汐的神采便越丢脸,她心中父亲忠孝节义的伟岸幻影再次被实际戳破,酷寒的风将她心头但愿之火吹灭。即便她再不肯承认,阿谁温厚慈爱的父亲早已随影象恍惚,现在的楚丞相是个刚鸷专断的权臣,每天乐此不疲地与各路朝臣争斗,一边欺瞒着体衰多病的帝王,一边猖獗地压榨着底层的百姓。她神思恍忽,走着走竟落下泪来。
楚云汐眸光一闪,笑道:“想必令尊定是朝廷重臣,真是失敬。
晚间,两人寻不到投宿的堆栈,只获得城中人家求宿,王行牵马敲开了一户农家,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夫,瘦黄干瘪的脸上,皱纹如刀刻普通,他神情疲劳面庞凄惶,走路都有些不稳。他吃力地瞧了瞧站在门口的两人,哆颤抖嗦的道:“两位,有甚么事吗?”
楚云汐身子一颤,侧头轻问:“是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苦衷,俄然她立足凝眸,欣然道:“这天下盗匪横行、巨蠹各处,竟还不如五年前的风景。”
她语气甚是哀伤,连王行也忍不住叹道:“自太祖开朝以来,皆推行疗摄生息的国策,税率低于历朝,推行多年的税制至丞相称政后始变,连增三次,失地农夫沦为士族佃农或仆从,遭到两层剥削,被逼成匪盗的大有人在。朝廷更是内斗不休,旧贵族与丞相带领的科举出身的新贵士子们政见分歧,在朝堂之上大打脱手也是常事。恰好圣上长年卧病,又偏信些方士道术,整日沉迷于炼丹长生,旬日竟有六日不问朝政,任由两派相争,朝局动乱。”
不过那人也甚有骨气,也不告饶,只梗着脖子感喟道:“也罢,合该命如此,死了倒也洁净,只求懦夫一刀成果了我的性命,别将我送官,省的扳连家中老娘。”
王行拳恭敬有礼地抱拳道:“老伯,鄙人王行,这位……”说着指了指楚云汐,她见状忙也学着抱拳施礼。“是我的表弟,我们回籍探亲,路过此地,天气已晚,想借宿一宿,叨教,可否行个便利?”
他转头引二人进屋,身子转了一半,软到在地,王行赶快扶他起来,担忧地问:“白叟家,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