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独从容

周妪向她二人躬身施礼，旋即回身带路，那两个打伞的小鬟别离跟上，替下了两位老夫人身边的仆妇，一行人沿着德晖堂的十字甬路，渐渐地往前走去。

她回转心神，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瞥见了秦彦梨娇俏的脸，秦彦棠的一双明眸亦凝在她的脸上。

秦府每逢初1、十五的存候场面，便是她这个见惯了的，偶然亦会觉出一种难堪。而秦素却安静得出奇，厚密的刘海下，那一双眸子里透着冷酷与疏离。

庶族贱民不成名双字，而在那些大士族中，只要最出身最寒微的后代，才会以单字定名。

沿着屏榻的两侧，各是一列形制各别的坐具。

一个才从田庄来的野娘子，在寂静厉穆的主院正房，竟也能如此大风雅方地四下环顾，世人自是不免猎奇。

秦素心中正自迟疑，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便是六mm么？”

曲廊之上，木屐声整齐响起，若轻重不一的更鼓。

陈国有个不成文的端方，双字名为贵，单字名为贱。

“见过两位老夫人、两位夫人，见过诸位郎君、诸位女郎。太夫人已经起榻，请进院罢。”

跨进屋门时，秦素蓦地冒出如许的动机。

这房间若不敷大，也装不下这二十来号存候的人。她一面想着，一面神采自如地四下打量，眸中一派安宁。

她抬眼看去，却见德晖堂高大的院门缓缓向两旁拉开，两个褐衣小鬟提灯执伞，自门熟行了出来，肃立一旁，随后便有一个穿戴褐襦灰裙、头发梳得平平整整的老妪走了出来，倒是周妪。

正房的门帘早已高高挑起，而那阵乐韵般动听的木屐声，亦收束于门内射出的几束暖光。

秦彦婉略为讶然地转过眼眸，看了看步态稳静的秦素，心中颇是称奇。

秦世章当年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感觉赵氏的出身太低，竟给秦素只取了单字名，底子没给她入上族谱。现在他已离世，林氏更是毫不成能主动提起此事的，而太夫人对于庶出后代之事，凡是都不大体贴。因而，宿世时，直至被抬去汉安乡侯府，秦素都一向用着单字名。

发觉到秦彦婉正在看她，秦素微微侧首，向她点了点头，得来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秦素权做未见，一脸淡然。

她宿世是卑贱，可她却比秦家的大多数人都长命，也比他们活得更风景，这就够了。

“吱哑”，一声轻微的门扇开启之声，打断了秦素的思路。

她本就是个生面孔，又生得一张格外黑黄的面皮，想不惹人重视都难，秦素对此不觉得然。

她们两个再加上秦彦贞与秦素，这四姐妹实在同为十二岁，相互之间仅差几个月罢了。现在见两位庶姊主动问候，秦素赶紧堆出些笑来，上前与她们酬酢，又拉着秦彦婉她们，姐妹几人好生厮见了一番。

不过，秦素倒是此中的异类。

吴老夫人与高老夫人已然下了兜子，此时几近同时举步，双双跨入了院门。

接下来便是圆足带壸门的鼓凳两张，中间的凭几上倒是空的；再接下来，便是整整齐齐的两列短榻了，有榻而无几，唯榻上设了厚厚的粗麻布垫。

使女与小僮们蹲下了身子，纷繁替仆人除屐拭鞋，高凹凸低的人影闲逛了一番，那些主子便又如幻影普通无声地退去了廊下。

宿世的秦素，便是顶着这卑贱的单字名，一向冒死想要在这名字中加一个“彦”字，却始终求之而不得。

幸得德晖堂的正房充足大。

直至她们的背影在飞雪中垂垂恍惚，林氏与钟氏方才对视一眼，各自做了个“请”的手势，遂领着麾下后代们摆列摆布，转上了两侧的游廊，一东一西，仍然保持着齐头并进的行列，目标地天然只要一个——上房明间。

德晖堂的院子里燃着很多灯笼，曲廊中亦是每隔几步便有一盏，光晕当中，雪影与人影间错着，飘飘零荡，如梦似幻。

提及来，秦家虽正视子嗣，嫡庶之间却分得极清，这从名字上便能看出端倪。嫡出后代皆以寄意德行的字为名，如“端、直、昭、婉、贞”，而庶出后代则从“木”旁，如“梨、棠、朴、柏、柔”等等，一目了然。

她并未打伞，肩上落了大片雪花，发丝上亦坠着雪片，却涓滴无损于她的持重。

宿世时，连中元帝的御书房她都去过，太夫人的正房又有甚么不能看的？好歹她也是差一点便爬上后位的“妖妃”，做小伏低当然能够装出来，然骨子里那份久居高位者的雍容，倒是表象讳饰不去的。

一通烦复而庞大的存候语毕，周妪与那两名小鬟齐齐后退数步，躬身垂首，静候诸人进院。

德晖堂的正房迎门措置着一架素绢竹屏，屏开八扇，上头绣着松竹梅兰四君子，又以墨色丝线绣了四首古诗，诗一屏、画一屏，交叉着展开，素净而又高雅。

的确，现在世人侧目于她的起因，亦恰是因了她这份出人料想的安闲与安闲。

很明显，居中的屏榻是太夫人坐的，两旁的坐具顺次为：两位老夫人坐扶手椅，两位夫人坐方凳，而小辈们则只能跽坐于榻上了。

人群中便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扫来晃去。

先是两张雕着松鹤纹的扶手椅，椅旁各有一张三足灵芝纹凭几，上头放着茶水滴心，皆盛在鱼眼纹的陶盏陶碟中，还在丝丝冒着热气。

在浑浊的尘凡里打过一回滚，又在深宫内苑走了一遭，这一世的她再非昨日没见地的小女人，对这些大要风景直是嗤之以鼻。

在这两列坐具之间，隔出了约有十余步的间隔，更兼屋顶起得极高，便这般看去，只觉正房明间阔朗持重，倒是比多数某些士族家中的正房还要宏阔有气势。

戋戋一个名字，她还没放在眼里。

转过竹屏，正火线便是一张绿沉漆透雕莲纹的三扇屏榻，看材质是檀木的，屏风上亦绣着与榻座一样的莲花，绣工非常精彩。离着屏榻约五六步远的墙边，设着一方大陶案，案上的青瓷盘里供着好些金桔，那黄灿灿的桔子列举堆砌，是全部房间独一光鲜的色彩。

秦素略略看了几眼，安然收回了视野。

天空仍透着些黑，没有风，雪落得喧闹无声，偶尔被衣袂带着的风旋起，委宛飘入廊下，又被一双双木屐悄悄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