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李太后怒颜询政务 司礼监倾轧起风云
冯保的这席话,在胸中蓄之既久,一旦出口,则如银瓶泻水。朱翊钧此前向来没有听到冯保如此长篇大论群情国事,不由得对他的畏敬又增加了几分,就在他母子二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只见周佑把头探出去看了一下,李太后问他:
“挖他祖坟做甚?”
朱翊钧再不济也当了十年天子,焉能不懂李太后所说的这番浅近事理?但他有一层心机不敢向母亲暴露,调离戚继光的统统来由都只是幌子。真正的来由只要一个,就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爱将。朱翊钧暗中正在抓紧筹办清理张居正,若不把戚继光先行撤换,万一这个敢作敢为的大将军领兵反了都城,本身最好的前程大抵也只能学建文帝钻暗沟儿逃脱。恰在这点上,张四维与他不谋而合,是以才有顾允本子的出笼。他批准这道本子时,也估摸过有朝一日母亲会诘问,故想出了一条敷衍的来由,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处,只听他大声嚷了一句:
颠末这一番折腾,西暖阁里的几小我都感觉疲惫。李太后口干舌燥,命内奉养上一杯冰糖菊花水,正啜饮着,只听朱翊钧说道:
“吃不了那么多,就该减几道。一国之君,该给老百姓做出榜样,任何时候都不成养成华侈的风俗。冯公公,你抽暇儿到御膳房打个号召。”
“那好,钧儿,有甚么吃的?”
“是。”
“才五两,是不是太少了,端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太后皱着眉头说,“昨儿个咱去启祥宫看她母子,一问才知,她奶水不敷,应当多给她吃点催奶的炊事儿。噢,帮衬着说话,冯公公你也吃点儿。记得你喜好吃枣面窝头,喝燕窝汤,这儿都有,你固然吃。”
冯保插话说:“启禀太后,皇上的口味风俗,御膳房的那帮主子没有一个不晓得。”
“既不是你的授意,你如何能说是替你外公出气呢?”李太后自发得找到了马脚,叮了一句,又道,“传闻这个顾允,是张四维的弟子。”
“主子遵旨,”冯保咀嚼着李太后的话,笑道,“启禀太后,这事儿也难怪御膳房。”
“晓得,仰仗长城抵当外族入侵,拱卫京师。”
“你不晓得,咱晓得!”李太后两道凶暴的目光扫过来,朱翊钧如同挨了火烫,从速低下头去。只听得李太后斥道,“张先生一死,你就失了管束,在做娘的面前都敢扯谎话!”
“母后还记得万历四年夏季的棉衣事件吗?”
“钧儿,冯公公是你的大伴,这份豪情不是普通人能够代替的。也唯有他忠心耿耿,敢批你的‘龙鳞’。他说你对张四维偏听偏信,咱看你那模样,倒是不平气。”
“谢太后。”冯保谨慎从食桌上拿了一个枣面窝头,一边用手掰着吃一边说,“太后不消担忧,主子命奶子府增加了二十名奶娘,都是一等一的好身子。当然恭妃娘娘坐月子,炊事银早就该加,主子今儿个下午就叮咛下去。”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了西暖阁。李太后在靠窗的绣榻上坐了,朱翊钧挨着她坐在太师椅上,冯保离得远点儿,也觅了一只凳儿坐下。这时,西暖阁内侍要出去泡茶照顾,李太后朝他挥挥手,说道:
受此一顿抢白,朱翊钧干笑着不再辩白。见母子二人扯起野棉花来,冯保内心急得像猫子抓。他号令小火者把食桌抬出去,趁着朱翊钧剔牙李太后拭脸的空儿,咳嗽一声引题儿说道:
“她不肯吃,她说吃多了会发福。”
“记得。”李太后的面前立即闪现出当年朱翊钧跑进乾清宫院子双手举起一件鱼网般破棉衣的景象,猜疑地问,“你如何俄然提起这个?”
“你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如许说话,不懂装懂!”李太后责怪地说,“别人的奶水再好,毕竟没有为娘的奶水甜。你小时候,奶子府还不是每天送奶来,成果如何?你啜一口就吐了出来,哇哇哇乱哭,为娘的将奶头塞到你的嘴里,你立马儿就不哭了。”
李太后昂首看看窗外,树影儿已经西斜,也不想再争辩下去,干脆对朱翊钧交代说:
“也没有甚么大事,”李太后抬眼瞟了瞟冯保,又回过来盯着朱翊钧,“传闻比来朝局有点窜改,咱想探听探听。”
“另有,”李太后接着说,“司礼监秉笔寺人张鲸,咱看这小我心术不正,比当年勾引你的孙海、客用还要坏,你顿时把这小我逐出大内。”
“都是你调教的?”
“这个张四维,”李太后撅着嘴,不满地说,“当初他入阁,不是张先生亲身保举的吗?”
“兵科给事中顾允的建议。他说将官久任,倒霉朝廷节制。儿感觉有事理,就准了他。”
李太后情急中骂了一句狠话,骂完了又觉悲伤,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朱翊钧多年都没听到过这么峻厉的怒斥,顿时吓得脊背上一溜儿滴下盗汗。想辩白半天找不出话头,急得两手抽风似的打战,嘴里喷出一个清脆的嗝儿,接着一声一声的打噎。见这景象,冯保赶紧喊来周佑,叮咛道:
“是的。”
朱翊钧本想支走母后,却被冯保使了绊子,内心狠狠地骂了一句“老狐狸”,明里却笑着答复母亲:
周佑颠颠儿去了。李太后见儿子始终不忘几门嫡亲,心中自生了温情。又见他使唤底下主子,显得安闲严肃,便觉看惯了的“小皇上”到底是长大了,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先前的话题说:
“这个,儿不晓得。”
“你快去内药房,取一小瓶胎衣粉来。”
“他说,大伴派人到山西蒲州他的故乡,鬼鬼祟祟要挖他的祖坟。”
听冯保这么一说,李太后蓦地记起打噎是儿子小时候常犯的弊端,只要一吃惊吓,就一抽一抽地打嗝,半日都不得停止。厥后,还是冯保寻了个偏方,说是用猫儿产崽留下的胎衣,晒得收水后再用瓦片烤干研成粉末,一打噎就用它兑蜂蜜泡水喝,百治百灵。朱翊钧长大后,再没犯过这弊端,没想到现在一急又回到儿时。李太后活力归活力,此时又从速起家,帮儿子悄悄地捶着后背。这当儿周佑已是如飞跑来,等待在门口的冯保赶紧接过胎衣粉亲身冲泡调温给朱翊钧服下。一半是药效一半是心机感化,不一会儿,朱翊钧就止住了打噎。李太后这才长叹一口气,又坐回到绣榻上。
朱翊钧看了看双手按着膝头坐在凳儿上的冯保,嘴唇翕动了几下,毕竟没有说出话来。敏感的冯保猜想到朱翊钧的心机是要他分开,好伶仃与母后发言,遂不甘心肠站起家来,说道:
“每顿饭上这么多菜,你岂不挑花了眼?”
冯保一旁听出皇上并不想至心挽留,内心头暗自焦心,李太后固然将儿子怒斥了大半天,听着过瘾却又不落实,就比如肚子饿了吃西瓜,越吃越饿。他恐怕李太后不肯留下来,抢先说道:
“本说去看菊花,却没想到这么快已过中午。母后,您可否留下来,儿陪您用一顿午膳?”
“皇上,你方才说的话,都是治国的大韬略,你能如许说,老奴听了欢畅。老奴亲眼看到你长大,这毫不是摆谱儿的话,太后能够作证。记得皇宗子在启祥宫出世那天,老奴欢畅得直掉眼泪。一看到这白白胖胖的小龙蛋儿,咱就想起了皇上小时候的模样。太后还记得吗?皇上两岁时,犯了百日咳,每天夜里不睡觉,闹着要骑马玩,老奴只得哄着他,趴在地被骗马。皇上你骑在老奴背上,双手搂着老奴的脖子,一骑半宿,老奴满地爬还不能停下,一停下你就哭。常常一个时候下来,老奴两只膝盖在砖地上磨得破了皮,血流不止。但只要能哄着皇上欢畅,老奴打心眼儿里都不感觉难受。日子过得真快呀,转眼间皇上也生孩子了,这叫老奴怎地不生感慨。皇上二十岁了,却已当了十年天子。张先生生前多次说你天纵贤明,初创了大明王朝的复兴之象。老奴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现在你亲身柄政三个月,考虑轻重缓急,辩白是非瞀乱、善恶纷挈,都能恰到好处,这都是难能宝贵的明主之风。但是,皇上做下的诸如开籍王国光、撤换戚继光等事,老奴一边看了,又感觉匪夷所思。但转而一想,倒是有迹可寻。”
“蓟镇总兵戚继光远调广东,又是谁的主张?”
“她跟你说的?”
“传朕的旨意,当即派人通禀武清伯李伟、定远伯王伟、驸马都尉许从成、定西侯蒋佑等,今早晨都带家眷,进宫来陪两宫太后看戏。”
朱翊钧趁机装好人:“是呀,儿也不信赖,以是并未究查。”
“这里没你的事儿,出去吧。”
李太后本有睡午觉的风俗,正说要走,但冯保点明显天是重阳节,她就不美意义分开,便道:
“张四维。”
“主子遵旨。”
“这是为何?”朱翊钧大惊。
“她这是讨你的欢心,”李太后抿嘴儿一笑,“怕长胖了,你不喜好她,你应当劝她多吃一点儿。”
“老奴已经想好,对比当年措置孙海、客用的旧例,将张鲸发往南京孝陵种菜。皇上,你意如何?”
“被谁操纵了?”还是李太后问话。
乍听这个高耸的发问,朱翊钧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只得诚恳答道:
“既没有勘察,就仓促将王国光削职,这恰好应了那句话,被告一状,被告该死。”
冯保挟太后之威,已是较着地逼宫了。朱翊钧心有不甘,却又不敢顺从,只得支吾道:
朱翊钧以“情”动听的一席话,一下子牵起了李太后对旧事的回想:自棉衣事件后,她的父亲武清伯一家,仿佛短了水的秧苗,整日价蔫耷耷的,终没个茁壮的时候。这两年,李伟年纪大了,犯了胸口痛的病,很少来宫中走动,李太后偶尔相见,看着老父亲木讷拘束的模样,内心头便很过意不去,总想着欠了父亲的一份情,却又不晓得欠的甚么。现在听儿子如许一说,她才豁但是悟。儿子惦记取外公家的遭受,这一点令她打动。但她凭直觉又感到儿子将戚继光调离蓟镇并非美满是为了替武清伯出气。从他的眼神里便能够看出他仿佛埋没了甚么。退一万步讲,儿子即便是至心要替外公打抱不平,也是可想而不成做的事。因为在棉衣事件上,武清伯毕竟有贪墨之嫌。当时如此措置,的确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感化,有效地遏止了宦海上愈演愈烈的贪墨之风。倘若现在予以改正,必将会引发朝野非议,天下人就会抚心一问:如何张居正一死,他一手调教的贤明之主就俄然间变成了昏君?李太后左思右想,感觉儿子出此下策,必定是被人灌了迷魂汤。她脑海中顿时浮起了张四维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因而问道:
“老奴奉侍皇上这么多年,还能不晓得皇上的习性?”冯保说着又补了一句,“看着皇上吃得好睡得香,老奴内心头舒坦。”
朱翊钧认识到母后是在绕弯儿套他,赶紧矢口否定:
李太后立马儿明白了冯保说话的企图,并由此想到那一包缅铃,考虑了一下,说道:
“还好,儿只吃面前几道菜。”
“太后好长时候没有和皇上一起用膳,今儿个既然来了,又恰好逢侧重阳节,正该在一起吃顿节饭。”
“这么说,是你授意顾允上的这道本子?”
“她不肯吃,劝也没用,朕且由着她。”朱翊钧一脸的不在乎,“她没有奶水也不打紧,归正奶子府里有那么多奶水,常洛就是长了十张嘴也吃不过来!”
“外头人哄传,张四维拜相,是因为祖上坟茔葬到吉壤上,挖了他的祖坟,就破了张四维的宅揆之命。大伴,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在李太后与冯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烈时,朱翊钧早就狼吞虎咽吃得打起了饱嗝。这会儿接过内侍递上的漱口盅漱了漱口,插话道:
李太后一口一个张先生,朱翊钧听了内心很不舒畅,撅着嘴咕哝道:
“为何?”
李太后接着说:“钧儿,冯公公的话说的是。这个张鲸,咱从今今后,再不想见到他。”
“如何呢?”李太后放下筷子问。
周佑站在门口说:“遵皇上的旨意,游艺斋里的戏台子已经加宽了。教坊司的管事牌子来叨教,今儿早晨南京梨园子来演出,要不要动用他们的乐手。”
“传闻吏部尚书换人了?”李太后劈脸就问。
“恭妃没奶水,怨不得别人。”
“钧儿,今儿个做娘的到这儿来,并不是用心要找你的茬儿,而是为了提示你,伶仃秉政,必然要谨慎。你一国之君,只须转一个动机,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升官发财,也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蒙冤受屈,乃至死无葬身之地。平常谋断大事,你背后有张居正把舵。张先生一死,咱看你做的几件事不伦不类,倒像是受了甚么人的调拨。”
“太后,用了午膳,您也该回慈宁宫打个眯糊了。看您走之前,另有甚么话要对皇上说。”
“母后,儿正说听完本子就去慈宁宫请您一道儿去御花圃赏菊。”
“你一贯挑食儿,吃白菜只吃叶子不吃梗儿,吃鸡蛋只吃白儿不吃黄。让御膳房自行安排,谁晓得你的这些弊端?”
“皇上,你方才吞归去的那半截子话,主子心下明白,洪武老天子建国时就有明示,内廷寺人不得干政,老奴若主意向您道张四维的不是,岂不有干政之嫌?”
“太祖天子爷立有法典,太……”朱翊钧本想说“寺人不得干政”,但一见母后眼睛瞪得铜铃儿似的,底下的话便缩了归去,改口说道,“寺人只能替天子管家,治国还得依托外廷的文武大臣。”
李太后用心听着,感觉儿子毕竟长大了,已晓得驭人之方。但这点依葫芦画瓢的技能,还过于笨拙,起不到收摄民气的感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不,儿从未授意。”
“他说的甚么?”李太后问。
李太后碍于做母亲的身份,不好揭穿张鲸为儿子买缅铃的事,只气咻咻地说:“你本身差张鲸做了甚么事,还用得着问别人?”
“你晓得蓟镇总兵的职责吗?”
朱翊钧正想说“大伴请便”,还未开口,李太后抢先说道:“冯公公,你不要走,今儿个议事少不得你。”冯保得了懿旨,又一锚儿坐了。朱翊钧本想避嫌,见太后这个态度,也就不顾了,干脆捅穿了问:
李太后一听,也感觉挖祖坟这一招儿阴损,但她不信赖冯保会这么做,因而偏袒说道:
“好吧,这事儿,明天办理!”
正在朱翊钧懵懂不知所措时,冯保接李太后的话又道:“太后说张鲸比当年的孙海、客用更坏,是有确实证据。放下这个不讲,单论张鲸的品性,他也不适合再待在皇上身边。皇上,老奴察看张鲸好几年了,此人聪明聪明,但心术不正,比来与张四维勾勾搭搭,最为可爱。内廷寺人不得与外廷官员交结,这也是洪武天子爷的祖训!”
“张先存亡了,冯公公还在呀!”
“好呀,”李太后“挖”了儿子一眼,一边朝西暖阁走去,一边说道,“娘现在是一个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等着你请我看看景儿,唠唠嗑子。”
不等朱翊钧开口,冯保抢着答复:“南京来的梨园子,琴箫笛鼓一应儿配齐了,教坊司的乐队就用不着了。”
“皇上既然亲政,必定是想重新运营措置,把万历新政培植得比张先生活着的时候还要好。皇上想揭示雄才大略,这是功德,是天下生民的福分。但皇上亲政后的吏治办法,容老奴大胆说一句,是被人操纵了。”
“大伴行事倒是极有分寸,朕也晓得咎取一时,怨接千载的短长。”朱翊钧明是嘉奖暗是嘲弄,“昨日,张四维给朕写了一个密帖,专道你的不是,咱一看怪诞不经,顺手就撕了。”
“母后有何旨意,儿在此恭听。”
“是张先生亲身保举,但民气隔肚皮,哪能样样都看得清楚?古时之奸佞,有网罗美女误其国君者,有置毒于胙肉中,诬其太子者,这些人秽行恶迹未败露之前,哪个不是极尽谦虚之能事?远的不说,就说高拱在隆庆天子爷面前,还不是一味的阿谀?待到隆庆天子爷晏驾,这高胡子对皇上这位新主子,倒是气势汹汹露了本来脸孔。现在张四维何尝不是如许?张居正活着时,他谨慎谨慎曲意巴结,放屁都怕打出屑子来。但自担负阁揆以来,就迫不及待调拨弟子连发劾折,对张居正生前正视的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此祸延干臣,毒及忠良,机枢失衡,欺诬可见,皇上岂能不谨慎思之!”
“母后,您有甚么事儿吗?”
“老奴坐在这儿分歧适,请太后与皇上容老奴辞职。”
“主子晓得了,这就去复命。”
“你方才说,建议将戚继光调离蓟镇,是兵科给事中顾允的主张?”
“是的。”
“王国光犯了甚么事儿?”
“是啊,”李太后眸子一闪,沉吟着说,“蓟镇总兵事权之重,为天下总兵之首,广东总兵事权之轻,放到天下讲,终是个垫底儿的差事。平常总听张先生讲,戚继光是我朝第一名将,与辽东总兵李成梁两个,可谓是擒龙伏虎的顶尖儿人物。现在,你安排他到广东岭南去对于几个海盗,这不是拿金扇子拍苍蝇吗?”
“记着了。”朱翊钧小声答复。
说话间,御膳房的管事牌子已领着几位火者抬了食桌食盒儿出去,各种菜肴摆出来,大大小小有三四十样。李太后因逢三六九日吃花斋,饮食平淡,见了这多油腻的馔食儿,便觉头晕,问朱翊钧:
“张四维家的祖坟,能够被人挖过,不然,他不会无中生有写揭帖给皇上。但是,若把这罪名安在冯公公身上,则未免张冠李戴。”
“儿的炊事儿,都由御膳房安排。他们做甚么,儿就吃甚么。”
一说到朝局,朱翊钧立即敏感起来。因为自亲政后,他措置一应政务成心不向母后禀报。李太后因为添了孙儿,一门心机忙那头去了,也得空顾及别的。前儿个他去慈宁宫存候,李太后还笑着对他说:“钧儿,看你实打实当了三个月天子,诸事摒挡得井井有条,为娘的放心。”朱翊钧听了喜不自胜。谁知没过两天,她又乌头黑脸跑来过问朝局。窜改如此之快,朱翊钧自但是然就会想到是冯保去她那边告了刁状,心下固然恼火,嘴上却说:
冯保晓得照这么顶下去,又得白赔一个下午。他眼下最切近的目标是把张鲸撤除,但李太后不发话,他又不敢先说。为了把李太后的话引出来,他又说道:
李太后被噎了一下,心想和儿子议论家常嬉笑无碍,如何一言政事就不顺气儿。本说讲了这句话就走,这时却窜改主张又坐下来,不轻不重回了儿子一句:
“你有何事?”
“冯公公办理有方,咱看这席面儿,倒还像不止二十两银子。”李太后挑了一小碗面条拌了一匙炸酱渐渐咽着,俄然间记起了甚么,又问,“恭妃娘娘那边,每顿多少炊事银子?”
“没有。”
“畴昔做过的事,凡是不得当的,能挽救的尽量挽救,不能挽救,也要接收经验。此后,赶上大事定夺,吃不准的,还是问问冯公公,他毕竟在先帝大行前,与张居正划一受顾命,对你始终没有贰心,你记着了?”
张鲸前脚刚跨出乾清门,李太后与冯保后脚就到了,两下子刚好错开。自万历六年春上朱翊钧大婚,李太后搬出乾清宫后,她到乾清宫走动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幼年了。张居正身后这几个月,她更是只到过乾清宫一次。平常有甚么事儿,都是朱翊钧过慈宁宫向她禀告。朱翊钧此时已踱出西暖阁,在砖道上垂手驱逐圣慈。乾清宫一帮扎着黄绫抹腰的内侍,看到李太后如许的“稀客”来到,也一个个仓猝避到路边跪下接驾。朱翊钧觑了觑太后的神采,阴沉沉的煞是瘆人,再看她身后的冯保,脸上也挂着霜,内心顿时格登一下严峻起来,直到李太后劈面走到跟前,他才睖睁着挤出笑来言道:
内侍退下,屋子里堕入长久的沉默。朱翊钧看出母后仿佛是专门为寻事儿来的,但又不知她为的甚么,“哑”了半天,只得主动问道:
朱翊钧不平气,咕哝道:“杨寅秋的本子,并非捕风捉影。王国光在儿登极之初,出掌户部,为朝廷理财,的确功不成没。但自改任吏部后,他的心态就变了。除了张居正,任何人的话他都不听。乃至对我这个皇上,他也是能对付处且对付。儿总结前朝经历,治国重在治吏,治吏重在铨选天官。张居正生前也对儿说过,天官不成久任,久任则难防其结党营私。儿基于以上考虑,便准了杨寅秋的本子。”
“这个——在御史杨寅秋的本子里已揭穿得清清楚楚,他共犯有六条罪行。”
“皇上炊事儿标准,额有所定。当时太后与皇上一起住乾清宫时,最后的炊事银是每顿十两,厥后加到十五两,本年八月起,又加到了二十两。国泰民丰,国库里的银子多了,皇上就该吃得更好一点。老奴唆使御膳房的牌子们,这二十两银子,一厘一毫都得让皇上吃到口,谁敢从中剥削贪便宜,老奴扒了他的皮。”
“母后,朕对大伴的话,向来都是用心来听。方才的话,儿的确有如灌醍醐之感。不过,大伴今儿个当您的面,才说张四维的不是,此前,向来没听他扬声儿。”
“你是否责成都察院派员勘察过?”
儿子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倒把李太后吓了一跳,诘问道:“你怎地信不过?”
“五两,这也是规定,妃子娘娘比皇上的炊事银要少四倍。”
“迹在那边?”李太后问。
“母后,这戚继光,儿就是信不过!”
周佑说着车回身出门,刚跨过门槛儿,听得朱翊钧喊了一声“返来”,忙抓住脚,复又进门。朱翊钧对他说:
“现在张先存亡了,儿上那里找他朝夕聆听教诲?”
“的确胡说八道!”冯保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漏风,张四维借此到皇上面前告状,顿时恼羞成怒说,“这张四维身为阁揆,竟编造出这等谎话蒙骗皇上,究竟是何用心?皇上若信赖这无耻浮名,老奴只得辞职。”说罢,竟自悲伤落泪。
朱翊钧这几句话以守为攻,倒把冯保弄得很难堪。他晓得绕过皇上去找李太后已是多有获咎,但这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做,此时只得赔谨慎说:
“这件事情,儿一辈子都忘不了,”朱翊钧一顿脚,眼眶里竟挤出了泪花儿,他看着李太后说,“母后,咱外公武清伯和娘舅李高,为了这棉衣事件,丢了多大的丑啊。平常,咱外公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从那今后仿佛变了一小我,见了谁都点头哈腰,仿佛欠了人家债似的。娘舅李高也常常点头感喟,说他是‘一朝遭蛇咬,三年怕井绳’。儿当时主张不秉公交,彻查棉衣事件,以是连下严旨,抓了胡自皋,杀了邵大侠。固然畴昔多年,从明天看,也没有甚么不当之处,但题目是,这件事的几个当事人,王崇古一年后就获得汲引,当了户部尚书,当时的兵部尚书谭纶,也没有受任何惩罚,唯独咱的外公,倒成了众矢之的。是以,儿一向思疑,戚继光将这件事捅出来,其真正的目标在于震慑武清伯。”
内侍退下,屋子里堕入长久的沉默。朱翊钧看出母后仿佛是专门为寻事儿来的,但又不知她为的甚么,“哑”了半天,只得主动问道:“母后,您有甚么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