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紫衣
她怕他吓到,别过脸,将手收在袖子里,抱臂打着颤抖:“文渊,我已替你医好了伤。待取出元丹,我便带你离了这里,我们回大青山,好不好?那边没有纷争,山美水美,是一处世外桃源,我们欢愉一世可好?”
束发后,紫衣美人儿倒抽一口冷气,将他搂的愈发紧。
紫衣女子小美疲劳在地,目光哀伤:“文渊……我晓得你刻苦了。可若再拿不回元丹,我也会死。”
“那你便助朕一臂之力,可好?朕拿回帝位,你便是朕独一的帝后!我们长生永久结为伉俪,共同执掌江山,可好?”
南文渊直起家来,退了几步,道:“不好!小美,你的元丹虽没用了些,最多保朕不死,使朕被剜掉的眼睛能够勉强视物,可朕还需求它,不能还予你。这些年,朕受了多少苦,你可晓得?”
耗损过量,她妖力不继,身子摇摇欲坠。长发一寸一寸变得灰白,面上生出很多皱纹,秋水剪瞳隐有干枯之相,粉色水嫩的唇也变得暗淡,纤纤玉指变作干枯的树藤状。
两个仇敌?莫非是说我们?月华抬眸,逾明浅笑点头。
月华一惊之下,竟忘了推开逾明,还是被他锁在怀中。
那人仿若获得重生,精美如白瓷的小脸,小巧的五官,清秀温和的面庞……当年阴柔的仙颜得以重现。
细弱丫环皱了眉头,以衣袖掩开口鼻,隔着一地秽物又骂了几句,也不打扫,捡了食盆仓促拜别。讨厌之情,溢于言表。
逾明将唇靠近她耳边,还未言语,先对着她的耳洞悄悄一吹,惊得她满身颤栗。
她为他治伤,眸子、舌头一一规复,将他身上的新伤旧痕一一抹去,顺着他的双臂双腿延长,使他新的手足垂垂生出……
“我,文渊,不是的。有的。”紫衣女子镇静得语无伦次。
顿了一顿,她低声道:“妖精,没有元丹,也是会死的。”
月华拂开他的手,天生的浅笑唇出现几丝凉意:“我识得他么?!”
南文渊蹲身,扶住她的双肩:“方才你来之前,朕恍忽瞧见两个死去多时的仇敌,不知他们是否来索命……你忍心眼睁睁瞧着,瞧着他们害死朕?”
他灰白的小脸上小巧的五官早失了精气神,眼睛肿的山核桃普通,勉强撑开一条细缝,实则眸子被毁。微张的小嘴里没了舌尖,本来清秀温和的面庞上戾气满布。身上的破布撤除后,暴暴露来的部位,前胸后背、双臂双腿,一道一道伤痕烙印,有鞭挞的陈迹,炮烙的陈迹,撕咬伤,脖颈上另有刀斧砍伤的旧痕……
月华待要掐诀现了身形,却被逾明一带一拉,猝不及防,被他圈在怀中。三分恼色未出,逾明一指压在她温热的唇上,作势“嘘”了一下。
发间的木簪头一回有了异动,炽热得几乎将墨发扑灭。她取下木簪,细心一瞧,终究窥见此中奥妙。
紫衣女子自怀中取出一件树叶编织的衣裳,将它变作常服,施法为他换上。
逾明见状,也摸了摸下巴。
“那小妖现在用的,不是她本身的元丹。”清楚用神通传音,逾明却用心对着她的耳朵一阵吹气,痒痒的,酥酥的,猖獗得很。她双手被圈住没法摆脱,蓦地抬腿便踹,却被逾明双膝一夹,腿也没法挪动半分。她瞋目圆睁,逾明却目光表示局势又有窜改。
紫衣美人儿也不嫌脏污,快步疾行至那人身侧,施了净身术将他洁净一番,又将他上半身扶起倚着本身,利落为他束了发。
他来回踱了几步,转头续道:“朕被叛党夺了皇位,又被大将军叛变!不过因为一个女人,大将军几乎杀了朕,还将旁人扶上皇位!朕被当作阶下囚游街示众,被蝼蚁小民用各种东西砸得头破血流,被人放狗咬,被鞭挞,被烙印,被砍头……朕不得不装疯卖傻,忍辱偷生,借着你的元丹撑着一口气。现在,朕不要甚么欢愉!只想复仇!夺回本属于朕的统统。小美,你教教朕,如何修炼,如何做个妖精好不好?”最后一句,非常和顺小意。
月华早已按捺不住,几番挣扎斗法,皆被逾明轻描淡写一一化解。他将她一把圈住,摇点头,目光表示她再看。
月华也是悄悄称奇,按理,妖精失了元丹,没了承载妖力的容器,撑不了多久便要现本相。妖力寒微的,乃至有性命之忧。为何紫衣女子反而功力大增?
南文渊一愣,阴柔的小脸皱的像包子:“妖精也会……死?有了元丹,便不会死?那你将元丹借…赠送朕十数年,为何不但没死,反而功力大增,还能来救朕,为朕疗伤?!”
木簪款式浅显,似一截古朴的树枝,簪身光滑颀长,唯簪头有一枝短小斜斜分出的枝桠。本日异动,倒是因为它又生出一枝新的枝桠,与之前的刚好一左一右,对称得紧。她摸了摸重生的枝桠,百思不得其解。
“文渊,你怎的……你怎的伤得如此短长?我不是将元丹留与你了么?那些凡人如何能将你伤成这般模样?”紫衣美人儿双目含泪,很有几用心焦与惶恐,悄悄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她抬手抚上那双肿眼,纤指过处,消肿止痛,那人面上皮肤也似枯木逢春,红润起来。
那笑容,模糊有几分熟谙的感受,仿佛在那里见过。月华脑中两个琐细片段一闪而过,是谁背水而立萧洒一笑,是谁念念不忘“萧洒如风,谨言慎行”……
一道黑风裹着灰雾打着旋儿落在天井里。风静雾散,一名紫衣美人儿俏生生立在那边,秋水为眸,冰肌玉骨。乍一眼望去,好个美人!
紫衣美人儿不答,不住地点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滚落,却未能使男人的心湖出现半点波纹。
“小美,你想拿回元丹,以后,与朕再不相见?你心中,可另有朕?”南文渊的声音愈发和顺,仿佛在勾引着谁。
紫衣女子默了好久,颤声道:“是别的妖将元丹……暂借予我。我方能来救你。我……只是个法力寒微的小妖。当年,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段情…恩典。现在,因为借元丹,我又欠下了别的恩典。借丹时我答允他,此番事毕,不再分开大青山半步。”言语间她已垂了眸子,流下两行清泪。
地上的“怪物”身子蜷成一团,举起残臂护住头脸。嘴中含糊不清地“呜呜”怪叫,间歇异化着痛苦的嘶吼。一时不察,脾胃被踢中,“哇”的吐了一地。
细弱丫环奉侍“前朝君王”享用了一盆馊水,一把将他丢开,甩了食盆,拍拍双掌灰尘,叉腰啐道:“你这断手断脚、剜眼割舌的老妖物,怎的就是不死!你死了,四海同贺,天下承平!老娘也不必再服侍你!饿不死、冻不死的老狗,昏庸无能的昏君,杀妻害子的禽兽,你活着也是华侈食水!大将军美意留你一命,原是指着你悔过,恰好你这厮装疯卖傻,不知改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接连在他胸口补上几脚,兀自不解恨,口中怒骂不断。
逾明一怔,呆了半晌,面色垂垂和缓。顺手捋了捋鬓边碎发,不知想到些甚么,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