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逢
风谨,是她曾经的名字。
月华神采一沉,却揪不到对方使迷魂术的小辫子,不能失了一殿之主的风采,只得压下不快,不轻不重敲打他一番,便将此事揭过。几息后,收敛了情感,面上也规复了一贯的淡然。
三百年前,月华因罪被贬,下凡历劫,也是因为她强行逆了天道,以风月笔点窜了某位神仙历劫时的姻缘命格。
即使他几次三番叫出“风谨”这个名字,也毫不成能识得她。风谨此名,已有八百年未曾被人唤过。三界当中,叫的出此名的神仙怕是寥寥无几。天宫文籍里,唯有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月华”的名字。他又是从何得知“风谨”这个名字,又为何一再提起?
月华微微抬手,收了姻缘簿与风月笔,安闲起家,衣袖一振,正色道:“猖獗!那里来的登徒子,敢对本殿主无礼!”最后一句表白本身的身份,月老殿殿主,掌管三界姻缘的月华上仙!
莫非,历情劫之时,她用了这个名字?也不大能够。
某日,一名上神路过银河,见她风韵不俗,便为她取了“风谨”这个名字。萧洒如风,谨言慎行。她很喜好这个名字。
她已记不得每一世的名字,也不必影象。忘了便忘了,也无甚要紧。那些相干的、不相干的人或事,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她还是是那些凡人妖精祷告叩拜的月老,九重天上断情绝爱的上仙。
这个风谨,是她吗?或是另有其人?
“嗯?茶叶用尽?”久不睬俗务,竟不知天宫用度如此严峻。倘若天宫发放的茶叶不敷,逾明一介小仙,那里来的上品香茶?
“快意三宝?”何时有了这么个说法?第三宝又是甚么?
月老的独一职责,掌管仙妖人三界姻缘。
她的影象中,确然没有他这张脸。如此俊美的面庞,张扬的性子,如果见过,必定会有印象。
微时名字,再也无人提起,垂垂尘封于心底。半夜梦回,银河漂渺的雾气中,她哼着轻巧的调子,如平常普通摆渡撑篙,风声中偶尔异化着一声“风谨”反响,回顾却不见来人……
细看,他剑眉星目,五官表面清楚,白净的面庞虽细嫩得连个毛孔也不见,却并不显得娘炮。他有一双好眼,如墨的眸子似深潭普通,清澈却不见底,潭水中另有个小小的影子浮动,恰是她。墨发随便以红色缎带松松挽就,和婉地伏在背后,垂至腰间,一副萧洒不羁的风骚描述。
他俯身时,鬓边一缕墨发拂过她的脸颊,发上清爽的草木芳香充满鼻端,她一下便恍忽了。
三百年前,她因罪被贬下凡尘历劫。七世情劫,情根尽碎,前尘旧事,尽皆恍惚。
出了大殿,她一眼便瞧见院内姻缘树下的逾明。
姻缘簿上,天道注统统姻缘。
落下云头,恰是一座月老庙。庙前一片桃林,桃花正艳。
恰逢庙会,女子相约敬香,学子们三五成群来赏景,小商小贩交叉其间卖点吃食,月老庙热烈不凡。
姻缘树领受尘寰炊火供奉,树枝垂下数百条墨笔双名的红色丝带,此为精纯的人间至爱念力积聚而成,上达天听,便是天道也会酌情成全。是以数万年来,也只得几百条。
堂堂一名上仙,换了几回身法,数番变幻形象,竟也甩不掉一名没有任何阶品的小仙,还被他言腔调戏。是修为的发展,还是仙品(品德)的沦丧?
他究竟是谁?
月华冷着脸收了风月笔,袖袍一甩,半个字也不留,便下凡了,也不在乎身后缀了一条尾巴。
扇面并无手绘风景,正反皆是两个大字,简朴,对称。一面写着“风谨”,一面写着“逾明”。
小仙逾明猖獗的目光始终盯着她,委实让她不喜。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仙身,洞悉她的元神。
逾明状似偶然,理了理袖袍,风月笔顷刻滚落出来。
月华润了润嗓子,才发觉茶叶仿佛换了上品的,随口一问,奉茶的仙娥面红耳赤,轻声回禀:“殿主,殿内茶叶已用尽了,新的一批尚未发放。本日的香茶,是逾明仙君筹办的。”
获咎平常神仙不过一时运气不济,另有转圜。若获咎了月老,给你安排一段孽缘,后半辈子仙生都不得安宁!
如此近的间隔,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他红唇微张,像极了四时常开的素净扶桑花,令人无端生出很多旖旎的心机。沉寂的月老殿,是谁的心跳,乱了节拍。
她试着默念“月华”这个名字,半晌,纸上闪现一行熟谙的字,与天宫文籍普通无二:月华,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历七世情劫,情根尽碎。
神仙下凡历劫,姻缘簿上自有天道天生姻缘,不成变动!因为历劫,本就是重重灾害,若趋吉避凶,如何算得真正的历劫?
扯了个由头将他支开,月华翻开姻缘簿,心中默念“逾明”,搜刮查询。等候的数息,她的手指略有几分生硬,不住地在纸页间摩挲。姻缘簿的白纸页上垂垂闪现出并排的两个名字:逾明,风谨。
转念间,逾明已打发了仙娥,近前几步,行动萧洒地翻转着扇子,着意显摆地扇了几扇。
合上姻缘簿,月华揉了揉额角。凡界有一桩姻缘出了岔子,姻缘簿上关于那人的姻缘情史一片混乱,须得她亲身走一遭,查明本相,以风月笔重新编写。不然牵涉不清,影响周遭相干人等的姻缘,惹出更多不需求的费事。
面前的登徒子生就一副好样貌,也不枉女仙君们为他争风妒忌大打脱手。克日月老殿收到的拜帖,少说也有几百张,所求与他相干的十之八九。此中,与他共度余生这类诉求的帖子有十有七八,余者,皆为嫉恨难忍男仙君的赞扬……
那登徒子可贵一副端庄脸,闭着眼,双手合十,仿佛在虔诚的许愿,红唇一张一合,无端又叫她想起艳红的扶桑花。他许愿时,树上的红色丝带无风主动,仿若齐齐招手,互为照应。
不必再问。谁是内奸,一清二楚。
登徒子剑眉一挑,嬉皮笑容拱手作揖:“小仙逾明,初来乍到,一时认错了人,冲犯了殿主,还请勿怪!”口中连声道歉,礼节做得实足,面上却无半分诚心色彩。
登徒子还不断念,腆着脸问道:“不知殿主可识得女仙君风谨?”
也是一个痴恋人。
女仙君“风谨”?她如何不识得。
她一回眸,便被一个状似疯颠的老妇拦腰抱住。老妇哭喊道:“主子,主子……老天有眼,您的大仇已报!您是来接奴婢么?奴婢愿与您一道走。”
“殿主出行没人服侍可不可,逾明愿效犬马之劳。”登徒子猛地将扇子一合,暴露一个萧洒不羁(风骚浪荡)的浅笑。
彼时她化形飞升不久,也没驰名字,上得天宫也是一介小仙。偌大的天宫职位却有定命,似她这般法力寒微、新近飞升的小仙不知凡几,列队混个候补职缺已是最好的前程。频频碰鼻,她也不泄气,修行之余,日行一善。也不知撞了甚么大运,有幸得了银河摆渡的差事,做了撑篙小仙。千载摆渡,既是磨练,亦为修行。
姻缘簿无风主动,于空中摊开,薄薄的纸页哗哗作响。风月笔也飞至姻缘簿上空,笔尖凝出淡淡金光,一副提笔欲书的模样。
“口腹之欲,我并不看重。男女有别,贴身奉养就不必了。”常伴身侧?贴身奉养?月华放下茶盏,心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盏茶,便将本身置于险境。迷魂术,还是谨慎为妙。
情根尽碎的神仙,姻缘簿上还会留驰名字吗?
“逾明手头另有些云雾香茶,充足殿主饮用……只求殿主允我常伴身侧,贴身奉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登徒子摇着扇子,又出来作妖了。
逾明哈哈一笑,作势伸手取笔,念叨:“莫非此笔便是闻名三界的风月笔?与姻缘簿齐名,并称为月老殿快意三宝的圣物?”
月华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他的言腔调戏,而是因为他握住了风月笔,那笔也顺服地被他握在掌心。
仙娥呈上一杯香茶,不浓不淡,温度恰好。
“谁说我要出行?”月华僵着脸问道。
唯有天道选定的月老殿主,方能执掌风月笔,旁的神仙纵使仙法再高,也决计握不住这支笔。
月华天生上扬的唇角顿时一僵。
月华抬手,打了个“止步”的手势,暗自防备。也不知他的迷魂术是否源自那双眼睛,干脆别过脸去不看他,只冷酷一句,“不识。”
月华换了平常女子装束,混在人群中,出了月老庙。走在桃林中,忽的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下。拍肩的力度,无疑是个凡人。
逾明眸子一转,“风月笔,姻缘簿,俏月老,并称月老殿快意三宝。”话音刚落,他的手已握住风月笔。
有了主张,月华心中稍定。她的袖袍倏的一阵鼓胀,躲在袖袍里瞧了一场热烈的风月笔挺直飞出,绕着逾明转了几圈,又在他身前悬浮立起,仿佛在打量他。
前一刻,他大胆抓住她的一只手,后一刻,得寸进尺,顺势欺身而来,一下将她抵在椅背上。
月华暗忖,瞧他模样儿长得好,恰好那性子……往好了说,是萧洒不羁。大实话,是风骚浪荡。初度见面他就敢脱手动脚,一手迷魂术入迷入化,今后同在月老殿,怕是不好相处。不如早些禀明天帝,将这厮退了吧,免得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以他的面貌,天然能谋得更好的差事。
立足半晌,月华撤销了去找天帝退货的动机,回身回了大殿,三百年积存的公事,实在很多。他既已得了风月笔的承认,便给他一次机遇,临时留在月老殿罢。
月华定了定神,方抬眼打量他。
天道为了公允公道,制止作弊,凡是下界历劫的神仙皆入了循环忘了前尘。历劫时既用不了本名,也没法查明意向,唯有靠本身的才气,破了人间各种引诱迷障,方能归位。想来,她天然也不成能超脱天道以外,用本名历劫的……
何况,他是新近飞升的小仙,毫不成能识得昔日的她,八百年前的她。
风月笔,可对姻缘簿上的姻缘停止弥补申明或点窜。
随便端起桌上的冷茶,她一饮而尽。
月华一个激灵,立时便复苏了。好短长的迷魂术!一时不察,竟着了道。清秀的眉顿时一拧,屈指微弹,迅疾的白光闪过,那登徒子仙君“哎哟”一声,被迫松了手,连退四五步。
头一回,姻缘簿上的姻缘,唯有一对名字,却无二人的过往情史……
“风谨?殿主可有听过这个名字?可识得她?”登徒子又靠近多少。
八百年前,她被天道选中,入主月老殿,不得不遵还是例,以月为姓取了“月华”这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