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徽歙朝奉第四十四章
周如水连个斜眼也不给,余嬷嬷却还是是笑呵呵的。她眯着眼立在宫门前,目睹着周如水主仆三人走远了,便又将腰板一抬,对着伏身在地的宫娥寺人狐假虎威地喝道:“还傻跪着做甚么?都快回自个的岗亭上去。从今个起,如果服侍不好千岁!细心你们的皮!”
这时,马车已经停驻。远处,山岳云雾环绕,华林行宫在群山的环绕中好像瑶池。
“看顾?你一把年纪,边幅丑恶,举止粗鄙,能看顾好自个就不错了,何必来污本宫的眼?”周如水冷冷一笑,她又不是瞎的,这死主子方才瞪她了,她可不是没瞥见!
华林行宫位于周至县,自太初三年至太初十九年,上万劳役被征召入周至县,他们开辟湖区、筑洲岛、修堤岸,随之修建宫殿、亭树、宫墙,用时十六年,才有了本日华林行宫之范围。
“哦?她的人如何跑行宫来了?”周如水挑了挑眉,抬眼望去,公然见那老妇实在眼熟,还真是谢姬身边的白叟儿。周如水不是傻的,虽是这么问,内心也是门儿清,晓得谢姬是派人来监督她了。
既对世俗投以白眼,亦又同流合污?炯七没有想到,周如水会对柳凤寒有如此高的评价,他更千万没法想到,这才及笄的小姑子,竟能明白如许深的事理,竟能讲出如许深的事理。
周如水在夙英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秋风轻拂,暖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她娇美稚嫩的脸上,她环顾着四周,看着面前壮阔的气象,看着行宫中宫娥寺人鱼贯而出跪在两侧的恭敬模样,安闲地整了整衣袖,微微一笑。
一起舟车劳累,终究到了行宫能够安稳睡一觉了,周如水表情大好。却,她才行了几步,前头,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伴跟着脚步声的,是一声粗噶刺耳的叫声:“哎呦,千岁,老奴可终究比及您了!”
彼时,若不是娄后费尽艰苦找到了散落在外的耿氏族人,现在这天下,早就没有亦阳耿氏了。可哪怕娄后一手重扶了耿氏,亦阳耿氏在接受了几近灭族的惨难后,也逃不过英才俱丧,日趋式微的了局。
如此,她讽刺地勾了勾唇,嫌恶地瞪了眼余嬷嬷,冷哼一声,“庶母倒是操心了。”便理也懒得理她,踩着细碎的阳光踏进了宫门。
他曾亲历家属的鼎盛,又在一梦醒来后家破人亡。无数个半夜梦回,他总能忆起幼年时的金马玉堂,他不肯如大多族人普通啃着家属的剩名浑噩到老。哪怕吃力毕生心力,他都想要重修耿氏曾经的荣光。多舛的运气只教会了他两件事,一是忍,二是等。却不想,一向被她轻视的周天骄也懂。
华林行宫内,山净水秀,绝壁飞瀑,夏有寒泉,地无大暑。历代周王在盛暑时节,常会领着子孙等数万人前去行宫,一来避暑,二来在轩宇围场行围打猎,以达练习军队、固边守防之目标。
这两日,炯七的态度倒是窜改了很多,不时以她为先,没了先前的那些冲突了。炯七的苦,周如水亦深有所感,一时候,她也不觉有了些怔忪,樱唇动了动,不由就放软了声音问他:“你可怨么?”
“以己之力,重耀门楣么?”周如水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明显是个尚未及笄的天真小姑子,现在,她的眸光却清幽得仿佛老衲入定。她渐渐地,文雅地将车帷挂起,腰身挺得笔挺地盯着他,俄然转了个话头,缓缓地说道:“你们都瞧不起那柳凤寒,我却在最后一刻对他刮目相看了。世人常常都咽不下胸中的那股子恶气,即便是我,也老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哪怕粉身碎骨鱼死网破,也毫不肯吃闷亏。但昨日,柳凤寒却生生受了闷亏。乍一看,是挺丢人的,但细心一想,却又不丢人。这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办事术么?既对世俗投之以白眼,亦又与之同流合污。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若不是个商户,倒是个豪杰了。”
周如水的话半点未包涵,目睹是毫不会给谢姬半点薄面了。当下,余嬷嬷也感觉情势不好,再不敢倚老卖老了,忙跪了地,赔着笑,做着苦口婆心的忠仆态磕了几个头道:“千岁恕罪!老奴确切是年纪大了,这才一心念着娘娘的叮咛,想要时候守着千岁,便一时忘了端方。但老奴的心是好的,做事也算结壮极力。您不晓得,这些个行宫的主子常日里涣散惯了,一个个都没规没距的,若不是老奴来得及时,还不知会如何冲撞了您呢!”
寒泉?周如水直翻了个白眼。周如水转过眸来,冷冷地嗤道:“这大凉的天,本宫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嬷嬷如果喜好,本宫赐你彻夜就待在寒泉里甭出来了。”
闻言,周如水精力一振,抬起了眼来。
这一刻,炯七定定地看向了周如水,分歧于常日里死寂的眸光,他的眼中好似万千光彩在涌动,那是一种深切骨髓的彭湃感情,好似伯牙遇子期,高山遇流水。他没有说半个字,却将右手比向心口,沉默而慎重地朝周如水躬身一礼,这是左卫的敬主之礼,曾多少时,他只对先太子洛鹤做过。
炯七一怔,见她的双眼敞亮而又清澈,眸中溢满了朴拙。如此,也未躲避,皱着眉头,便以一种判定的语气说道:“自是痛恨。”说着,他又朝早已行远的方狷车队望去,一字一顿,非常清楚地说道:“吾平生所愿,便是以己之力,重耀门楣!”他这话说得极轻,却,极是沉重。
现在谢姬派了她来,目睹那些个宫娥寺人缩头缩脑的模样,可见都被她整治得差未几了。
谢釉莲入宫时带的四个婆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余嬷嬷是个灶房出身,身材比之普通妇人要高大威猛上很多,直是腰肢肥壮,力大如牛。她长得也不好,实是副满面横肉的凶像。后廷当中,余嬷嬷清算下人的刁钻手腕算不上第一,也能算得上第二。昔日里,任是旁的姬妾宫婢嚼了谢姬的舌根,都是由她出面整治经验的。见惯了她的恶相,也怪不得夙英见了她眉头蹙得老高。
知周天骄是成心刁难,余嬷嬷眼巴巴地看着她,浑浊的肿泡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却,她也不敢如在宫中普通作威作福,只仍旧赔着笑,垂下脸,压下眼中的阴霾,一派恭敬隧道:“千岁不知,老奴是广韵殿谢姬处的主子。娘娘顾恤千岁,便遣了老奴赶来行宫,全权看顾千岁的全面。”
余嬷嬷正嘀咕着,又见周如水微不成见地扯了扯唇,明知故问地嘲弄道:“娘娘?你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派来的?君父后宫充盈,娘娘但是很多。”
顿时,周如水也没了好脾气,冷哼一声,便鄙夷地嗤道:“不经本宫呼唤便私行入殿!见了本宫礼也不可!难不成,你们广韵殿的主子都是像你这般,没规没矩的么?”她这话一语双关,数落了余嬷嬷没端方,也顺带数落了谢釉莲是个主子。
因这老妇的不端方,夙英瞬时蹙起了眉。她方要出声呵叱,再一看便瞧清了那老妇的脸。顿时也哑了口,硬生生压下肝火,低声对周如水道:“千岁,那老婆子是谢姬宫里的余嬷嬷。”
望着近在面前的壮观宏伟的青瓦白墙,夙英眸中亮光大甚,她缓缓翻开了帷帘,雀跃地朝周如水道:“女君,我们终究到了。”
遐想当年,亦阳耿氏也算是周地高门,虽比不上根深蒂固的王谢门庭,却也是豪期望高,多驰名流的。却恰好,十几年前,因一个女人,亦阳耿氏兄弟相争。在一场家宴中,全族三百多人因这祸门妖姬身饮毒酒,一夜之间全数暴毙身亡。
这话绵里带针,直是不将谢姬放在眼里。
迎上周如水的目光,余嬷嬷心底莫名就是一紧。她只觉着,周天骄明显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子,为甚现在却似是个成年的妇人,眸色含霜,语带威压,处着和冰雪罩顶似的。
说着,她又忙颠颠朝周如水追去,自顾自地弓着背跟进了阁房,横肉微抽,涓滴无眼色地哈着嗓子恭维道:“娘娘顾恤千岁,特派了老奴来服侍。千岁一起辛苦,可需先泡泡寒泉解乏?”
这世事与人的干系就如水上行舟,逆流而下也罢,逆流而上也罢,只要相互相辅相成,把握此中,才气悠远流长。昨日的柳凤寒就是如此,看似鲁莽不勒随性天然,但又有几分铁骨铮铮,几分世故,进退当中又也不失风骨。却又如方狷的话,只可惜是个商家子……
周如水下认识地揉了揉耳朵,抬眼,便见一众跪地施礼的宫娥寺人中,一老妇兀自便起了身,威风八面地就朝她迎了来。
见他这行动,周如水一呆,缓缓地,她澄彻清幽的眼中透出了和顺,秋光烂漫中,她悄悄地朝他一笑,随即,便放下了车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