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银柳
陈家断子绝孙,骂得鼓起,还拿脚踏在绸衫上踩上两脚。
陈娘子还没骂纵情,闻声这一句,回转来打量她一眼,陈娘子晓得她打着主张,倒放心受用了她的殷勤。
一口应下来:“你放心罢,便我不下乡,也有人去,我让人替你带个信儿。”媒婆这行当少不得下乡,总有熟谙的,叫人带问一声也不过就是嘴皮子碰一碰的工夫。
哄了她说能当上姨娘的,今后就过上好日子,姨娘没当上,端庄要结婚了,她倒叫太太送了人,一个经一个的转手,到陈娘子这里,还想着巴上陈大郎总没错了,竟还嫌弃了她,越是想越是悲伤。
陈娘子进了屋子,石桂听她哭个不住,内心虽讨厌,到底出去扶了她,把她安设在厨房里,替她倒上一碗热水。
石桂才还感觉她不幸,听她这付说辞,吸一口气:“你自甘轻贱怪得哪一个?”晓得陈娘子必不肯就此饶过她,不说杏子那样卖给客商当妾,只怕再今后,连卖到门子里都不成,更加警省本身这条路不能走,不说沾,连想都不能想。
嘴上如许说,内心却不这么想,卖了身的丫头,先时家里还念着,隔两年尝着长处了,情分也都丢过一边了,那里还能想着有个女儿在刻苦头,只石桂这会儿还念着家,等晓得亲人不过水蛭,自家也就晓得了断了。
银柳呆木木坐了,厨房里头不点灯,只要灶火透着暖光,窗格上糊着粗纸,纸浆都没打均,一块块斑班驳驳,一线天亮照出去,照在她脸上,她咬得牙,也不知是冲石桂还是冲自个儿:“我不甘心,一样是当丫头,凭得甚她能当姨娘,我就是轻贱勾惹人了。”
“家里如许喧华,连个粉粿团子都无。”一面说一面走到门边,冲着对街叫一声,不一时就有个小孩子送了食盒子来,里头装了团子炸鱼,是陈娘子的回礼。
石桂把一付鞋垫拿出来,她统共做了三付,俱做了情面,陈娘子收了更乐:“有人住我这屋子半年多,一针一线都没贡献过,有人住了两三天,就能记情,人同人真是比不得。”
陈娘子见着她满面是笑:“今儿如何来?但是放假?”
陈娘子笑一回:“这可作不得准儿,你想叫我报个信,我记下了,如果归去,定替你送信。”还能特地跑一回不成,石桂点了头,便是陈娘子不去,秋娘石头爹两个也要来的。
石桂未曾想会赶上这个,站在门边呆住了,手上还拎了东西,正不知如何开口,陈娘子眼睛一扫瞧见了她,看她拎了两手都是礼,冲她招一招手:“从速出去,把门儿带上。”
陈娘子此时也不点破,只应下替她传信,又拿了两盒子糕给郑婆子,一盒子给石桂,收了她一付鞋垫,还了她两条帕子。
石桂清算了东西要走,银柳拢了衣裳,帕子用井水湃了敷脸,石桂交来回回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你也别瞧不上我,当丫头的,总有那么一天。”
陈娘子一闻声说认了郑婆子当乳母了,公然是个会来事的,内心这口气不松,一面舀了汤喝,一面道:“你也是当丫头的,心可别大,自家是个几斤几两可得摸得清楚,上头就是一板子打死你,契上也写得明白了,今后这生存亡死,可不相干。”
石桂对着她行个礼,陈娘子抿了嘴儿指指她:“你这可不成,端方还不全。”说着又道:“总归你想着回家,这一门差事倒恰好,只要塞住了那姓王的,便能归去了。”
银柳伏在地下哭,她先不过是假嚎啕,越是想越是悲伤,竟真哭了起来,陈娘子啐了她一脸,她还止不住,说甚个明净洁净身子跟了陈大郎,原就是大话,她这付身子早就叫本来主家的少爷给坏了。
两个说些闲话,陈娘子问石桂在宋家过得如何,石桂一一说了,陈娘子经手了这很多人,说出来的话总有几分事理在,她吃得面上酡红,舌头都大起来:“再不能学那些个妖妖调调的,便是想挣个姨奶奶的位子坐,也得极安份,似如许的,死了都没个埋骨处。”
陈娘子失了一笔买卖,阴恻恻的往地上一瞥,笑一声:“早些时候怎不来,这都下了种了,哪还儿另有好货,地里收成如果好,你且得来岁罢。”
眼睛却没看着石桂,反望着厨房,口里还肯停:“见着个男人说句甜话就真当自个儿飞上枝头,高枝落不住脚,滑下来跌死你。”
石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陈娘子却也不弱,上去就是两个耳刮,两下就把银柳打软在地上:“贱浪蹄子,当你自个儿是个甚么好货,你如果个好的,如何把你卖出来,见着主家就想爬床,张了的腿儿你合不拢,你即喜好这个,可不衬了你的心愿。”
石桂点了头:“乳母放我一天,我想着总该来看看婶子的。”
到底是家丑,端的嚷出去,今后谁还肯经得她手买人卖人,银柳更加上脸,干脆坐起来,也不管衣衿还敞着,两条腿儿支棱起来,伸手理理乱发:“怎的还怕人晓得,这会儿又要起脸来了,你儿子爬老娘床的时候如何不要脸,我清明净白进的你陈家门,破了身子想把我卖到脏处所去,拼着一头撞死了,也不能如了你的意!”
嘴里甚个脏的臭的都骂出来,甚个烂软似浆,二两肉混没半点硬用处,一句句又刻又毒,就差骂
她吃得醉了,就跟开了话口袋似的,半是提点半是警告:“那些门前立狮子,墙上刻诗书的人家,才端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说完这一句,还打起酒鼾来。
石桂不再多看,自把东西放到灶间,她得恳求了陈娘子替她捎信,目睹着清锅冷灶,连水都没烧,干脆做起饭来,闻声银柳叫打在地下反而哀哭起来,手指头紧一紧,一口气想叹都叹不出来。
虽不是说给石桂听的,她却也听在耳里,看银柳这付模样深觉有理,应一声:“婶子教诲得是,我哪能起这个心机,我还回家呢。”
说着还指了厨房,银柳的来源她摸得清楚,不过就是想着吃油穿绸,当个能在宅子里抖起来的姨奶奶,也不想想哪个奇怪她这一条命:“当丫头的,比不得主子屋里一件贵重安排,真当这些人家惜命不成。”
卖主把带来洒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抖落土灰,打完了承担,伸手把银柳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到底感觉她色彩好,冲陈娘子道:“下回再有好货,还给我留着。”
石桂只当没闻声,也不晓得银柳嘴里这个她是谁,还是烧火褪毛,切了雪菜滚进竹鸡汤里,端了汤锅往正房去:“婶子不及用饭罢,我去买一把细面,下到汤里吃。”
石桂清算了碗筷,陈娘子还吃酒配猪头肉,一口口抿了,一面吃一面打了个饱嗝,笑眯眯的看了石桂:“你且放心罢,我应了你的事儿,定给你办了,你白大娘也还记取你呢。”
“婶子才刚说要到收成的时候再到乡间去,可会去兰溪村?”说是说收成不好再去,可就是丰年也有饿死的,只要天下另有过不下去的人家,就有媒婆的嚼口,陈娘子是惯做了水陆买卖的,她驰驱一趟再不落空,如果回兰溪村,还能开口让她帮着捎些东西。
中午就留石桂用饭,银柳还只缩在厨房里装死,她那脸颊肿得老高,嘴巴里头破了皮儿,才刚吃茶就吐出一口血水来,只得把茶水摆凉了才敢一口口咽下去,用饭是更不必想了,若不是石桂来打茬,也不晓得陈婆子今儿要如何摒挡她。
石桂替她盖了薄被子,回到厨房瞥见银柳还只怔怔坐着,才刚还说不甘心的,听着陈娘子那一番说辞,竟震惊了心肠,可这条路走了半半截,再没有转头路可走了,如果连陈大郎都希冀不上,就更没人能托负。
石桂出门买了细面,郑婆子又叫切了些猪头肉来,竹鹧鸪本就生的嫩,滚得几下就出了美味儿,切好的雪菜下到汤里,两小我就着锅,把一只竹鹧鸪吃得干清干净,跟着把面下出来,连汤都喝了。
揪了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白腻腻的脸颊沾了一地灰,卖主意银柳这模样干脆甩了手:“陈娘子,这小我我也不要了,进我的门不甘心甘心可不成,如果出去了还见天的闹,可不赶了我的客,就是模样再好,我也不敢留她。”
陈娘子连代价都谈好了,银柳这边幅脱手三十五两,说她是颠末人事的,进了门子不必□□,该会的就都会了,本来又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吹汤点茶铺床暖被无一不会,那头还添了几两银子给办衣裳,哪晓得闹成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