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赔礼
叶文心伏着身子不敢昂首,太子也没事理去扶一个未出阁的女人,他一眼投到吴家女人身上,使了个眼色让表妹去扶,天然还要多礼几句。
既是不筹算归去了,便往厨房偷了个装米的长布兜,这布兜是专缝制了给下山的师兄们装米的,自家带着米哪儿都能煮上些,太师父的端方,在道观里呆一段,到了年纪就要下山,走山方水,清净有为可不是干坐着啥都不干。
他这回出来,是来找爹的,只记得村人说是来金陵了,跟着就没了信儿,他这才过来寻,亲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爹爱吃鱼头,村庄里就有塘,捉了鱼来下酒吃,把那鱼头一掐,鱼肚子给他吃,爷俩儿一人分一只鱼眼睛。
叶文心捏了帕子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吴家女人还在说:“这可如何好。”破了一块皮,眉骨上面红红一块越碰越肿。
这布袋大小恰好一个铜板,他把用线绳把铜钱绑得紧紧的,放在布袋子里头,围在腰上绕了个圈紧紧缠住,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总归他这身道袍也不称身,看着空落落的,哪个也不晓得他身上还藏了这么一笔“巨款”。
明月传闻石桂都开端识字了,讪讪松开手去,他连经文都只认一半儿,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拉过篮子来,里头一筐生果核桃,抓一把吃起来,他性子急,不爱剥壳,花生一咬,带着渣渣就吃了,还塞了一把给石桂,让她也吃。
叶文心一声不出,挨着墙扶了石桂的心,背转过身子,拿帕子捂住红肿处,缩了肩膀拿斗蓬把自个儿紧紧裹起来,半身的重量几近都压在石桂身上,石桂扶着她往愉后的凉亭里去。
吴家女人挑了一个绿皮小饺儿,先给了叶文心,宋之湄才要开口,就被人截断了话头,这一回却不是吴家女人,反是余容:“不晓得这绿皮儿的是甚么馅,我家里信佛道,葱蒜倒是不吃的。”
石桂从速取出帕子来:“女人捂一捂罢。”
石桂还替叶文心敷脸,琼瑛却心不在焉,恨不得立时归去把这些奉告给冯嬷嬷听,叶文心才刚吓得脸都不敢抬,只瞥见太子的袍角靴子,旁的一概没见着,连太子是圆是扁都不知,这会儿解得难堪,接了小饺子咬上一口,微微露点笑意:“是隧道的萧家点心呢。”
太子常服也是一样盘金绣龙,袍角上面绣了一层层的盘金打籽,打籽针绣得密实了,就同缀着的小珠子普通,外头罩着乌云豹的大斗蓬,缀金缀玉,碰到那一下,正挨着叶文心的眉毛。
叶文心闻声这句悄悄松一口气,等太子回身要进屋,被吴家女人一把拉了起来,暖耳松开来,暴露半张脸,吴家女人掀起观音兜,看她视线上边碰红了一块。
叶文心感激看了她一眼,余容也回以一笑,石桂这长想到,余容泽芝两位女人,翻过年去也要十三岁了。
一回不明,二回不明,看到第三回,宋之湄那风雅端庄的面皮就撑不住了,她本来就是妆相,总有不殷勤的时候,陈家女人见她看过来,反过身去,掐了一朵亭边斜枝开进亭内的梅花。
石桂也被吓了一跳,可到底比叶文心平静些,她的手叫叶文心紧紧攥住了,长指甲紧紧嵌进肉里,小女人劲儿不大,指甲倒是长的,才刚顾不得,这会儿抬起来一看都破了皮:“我不是来寿桃的,我来讨个熟鸡蛋。”
琼瑛绞了帕子正给叶文心敷眼睛,石桂剥了鸡蛋,余下这些个娘子都是晓得情由的,叶文心原是最内疚不过的人,别个出来赏雪赏梅,她落在最末,归去的时候,可不就是最前,避无可避撞着了,一个个都闭了口,把事儿茬畴昔,连她脸上的伤都未曾提。
石桂应了一声,翻开水缸盖子舀了一瓢水,拿水冲手,明月一眼就瞥见她手上青了一大块,一把拉了她:“你挨打了?”
院子里见的不是寄人篱下,就是卖身为奴,石桂看着他恹恹的倒开口以了他两句:“你多好,便是挨了打,也是自在身,只要有本领讨糊口,也不必非在这儿呆着。”
一捏口把花生果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剥了一手,翻开壶盖一看,蛋已经滚起来了,从速挥出来,把果仁儿全给了明月:“你在这儿也不挨打了,认认字,跟着张老神仙,说不得还能往钦天监去呢。”
明月挨打那是家常便饭,山下养不活孩子的人家,也有往道观寺院里头送的,明月就是样,娘要再醮,没地儿安设他,就把他奉上了道观,给了一篮子榆树面,把地给卖了,屋里凡是值得钱的都刮了个空,拎着东西再醮去了。
石桂熟门熟路往小厨房去,想讨个鸡蛋,再没成想叶文心如许细嫩,眉骨那一块儿全肿了,得从速拿鸡蛋滚一滚,消了肿才气吃宴。
可吴家女人见了叶文心两回,她连句整话都未曾说过,料得她是个害臊的,冷不丁叫衣角扫了脸儿,必定不肯昂首。
道观里也不是全然不吃荤,削发的居士茹素,在家的居士也能吃荤,张老神仙虽是茹素的,可鸡蛋还是吃的,明月才来了没几日,把厨房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门清,那里放米那里放油,他比偷油的耗子都清楚。
一句话就解了叶文心的难堪,陈家女人抿了嘴儿:“我爱的菊花酥也有了,怪道当得起重赏呢。”
小厨房里头守着还是明月,闻声脚步声,从速坐直了身子,原是交代他看火的,手里拿着大竹筒,闻声有人来了,便做个用力张望的模样,待转头瞥见是石桂,肩膀立时垮了下来,脸上才还一本端庄,这会儿又是那付懒兮兮的笑模样:“寿桃还没好呢,你等会儿再来。”
这么干站着不是事儿,叶文心低了头不敢抬起来,还是纪家女人开了口:“着人往背面去,给我们也寻一个清净地点。”
小寺人说是特地送过来的,纪家女人打发了赏钱,也晓得这怕是赔罪的,只不好说破,叫人送了茶来,飘着雪珠儿吃点心。
吴家女人也没推测碰一下如许重,悄悄呀了一声,太子正整衣衫,闻声她叫晓得碰得不轻,侧脸投了目光过来,只瞥见叶文心暴露来的半张脸,微微眯起眼儿,怔了一怔。
明月翻了个白眼,接了果仁往嘴里塞,一面嚼还一面说:“我才不当羽士呢。”石桂晓得明月不肯意当羽士,可他这点年纪,自个儿能找个甚么谋生,也不问他家在那边,家里另有甚么人了,笑一笑拿了鸡蛋就走。
一堆人正靠着屏风坐下来烤火,外头却有个小寺人过来了,行了礼,呈上个食盒子来,一看便知是太子派了来的,来的人身边带寺人的就只要他了。
吴家女人看她嘴唇发白,只当是惊骇,还欣喜她道:“你别怕,表兄不是不讲事理的人,本来就是他碰到了你。”
宋之湄却挨在她身边坐着,轻声细语的欣喜起她来,一时说她脸上的伤看着骇人,一时又说拿东西敷了就好,绕来绕去的想要绕到太子身上,别个不接口,她这才住了嘴,脸上还在笑,脸儿一侧,却见陈家女人离她坐得远远的。
食盒子一翻开来,上面两层是御膳点心,底下一层翻开来,个个都偷眼去看叶文心,小巧不过盈寸,小饺儿做得五彩十色,另有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菊花馒头,一个个捏在手里还嫌小,一看便知是扬州点心。
石桂一贯觉着明月是个孩子,靠近了才发觉这个瘦皮猴子几个月不见竟长高了很多,手上劲也大,石桂立时笑了:“没有,女人文气着呢,还教我写字读书呢。”
那会儿明月已经记事了,晓得亲爹出门去了,两三年没返来,同村的说赶下水匪死了,年青轻的妇人那里守得住,先是跟村里人有了首尾,跟着干脆再嫁。
明月藏钱有体例,他身无长物,除了身上这一身道袍甚都没有,别人出门还要带个褡裢,里头装些干粮饼子,换洗衣裳,他只揣着石桂给的那五百个钱,无事就拿出来数,把那一枚枚铜子儿边都给摸光了。
他盯着窗框外头的白墙灰瓦入迷,滴滴沥沥的雪珠儿不住打着窗棱,挨着炉火暖烘烘,手里还余下十来个花生仁,一把全抛进嘴里,嚼了个满嘴香,咂吧了嘴儿:“管他的。”脚支着灶台,人今后仰,烘得暖融融的眯起眼睛来。
她这一开口,宋之湄只得执杯喝茶,纪家女人笑起来:“小德子送来的,必定安妥,便他本来不晓得,上头叮咛一声,也必把人的爱好当听清楚,我爱雪花酥,微晴爱吃称心果,是南是北,他都晓得。”
可表兄既使了眼色,也不能不去看,脆声道:“表兄从速出来罢,你不走,这些人那里能站起来。”跪了一地的女人家,碍着端方脸俱都埋了脸,太子一瞧确是这么回事,便是他叫起,这些也还得挨墙角站着,笑一笑,转过身去。
可总不能逮着人就问爱不爱吃鱼头,明月异想天开,山里少年那里晓得金陵如何,进了金陵城一看,才晓得如大海里捞针,立时又改了主张,找得着天然好,找不着他就自个儿过日子。
明月技艺工致,悄悄跳起来,踩着了凳子摸着挂在墙边的篮子,从里头掏了个鸡蛋出来,快手一掀铜壶盖儿,把生鸡蛋往沸水里一扔:“你等着吧,一会儿就好了。”
早就有丫头升起炭盆来,圆妙观来的朱紫多,库房里头还存着大屏风,叫人抬出来绕着亭子围起来,没一会就热了,可叶文心还是一手盗汗,等她缓过神来,想一想刚才却又没甚好怕的。
太子身后还跟着近侍,这七八个连婚事都没订的小娘子,自不能再往屋里头去了,背面有亭有廊,又不是男客能到的处所,虽着些风,可这些人都穿得厚,拢两个个炭盆,比在殿里还更敞亮更和缓些。
能在金陵见着一个熟人,总比他谁也不识就赖在道观里要强,何况石桂还分了五百文钱给他,这是他长到这么大,见过的最大一笔钱,到这会儿还藏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