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不欺
叶文心看着是因为沈氏来信更加松快了,连面上的笑影都多了,谈起进宫半个不字也不说,不独裴姑姑,连院里的丫头都得了好好些个犒赏,冯嬷嬷的笑意也跟着多起来,把石桂叫了去:“你是个好的,我内心晓得。”
叶文心把那张薄纸抛出去,扔给石桂看:“母亲久病不愈,这字儿倒写得四平八稳,连一横一竖都是方刚正正的呢。”
叶文心越是哭,眼泪就越是流得少了,半晌拿绢子抹了泪:“我不悲伤,今后以后,我便只要母亲弟弟两个亲人。”
她一面说一面揪着襟口,字是沈氏的字,写的人却不是沈氏,石桂一怔,拿过来看了,连大小都似是按着尺来写的,一笔簪花小楷,写得工工致整,都能上碑作帖了。
到得除夕这一日,叶文心接着叶家来信,这些信自来是叶益清写的,冯嬷嬷却道:“太太身子好了很多,已经能拿笔写信了,专寄了给女人,让女人放心进宫,没两月也就归去了。”
金饰也是一样的,选秀的议程来了,既是选官家女,便跟民女又不不异,许她们带自家的衣裳金饰的,叶家预备了几只箱子,由着裴姑姑来遴选,倒没有特别的,里头那些相都丽华贵嵌着金缀着银的都叫她挑了出来:“先帝时宫里的娘娘们也没敢如许穿的。”
自打落地起,叶家两个只怕就没自个儿穿过大衣裳,裴姑姑点点头:“也只出来头一个两月里还须自个儿办理,越是今后,服侍的人越是多,开春衣裳厚,女人可不能穿错了。”
一起归去就闻声人提及圆妙观的庙会,心头一动,想到明月怕又把自个儿打扮得齐划一整的,在庙会外头卖假符,不由得笑起来。
石桂捏了钱跑出去,寻着书肆挑着买了,《白塔记》是吕仙的成名作,他的新话本子也一样好卖,书肆的伴计拿了几本,石桂便挨墙挑,大抵翻过一回,看着词采清丽的才挑出来,粗粗一翻没有旁的,卷起来塞到衣袖里。
这话的意义她透给过石桂,石桂又说给了叶文心,这个当口,叶文心却实难全信,有个五六分都算多了,看着这些东西就皱眉头:“也不探听探听别个带多少,总有规格,若不然还不满屋子都堆衣裳。”
石桂看一回便笑了:“女人养在深闺,这些自不晓得,人道本善还是本恶,两个贤人都没吵出成果来,那里是我们能一言蔽之的。”
一面说一面给了石桂一只金打的花簪:“你这会儿还用不上,等年纪长了,天然就用得上了。”过个三四年再戴,谁也不会晓得是冯嬷嬷给的。
起心动念不过一瞬,跟着就又想起母亲来,她自个儿留下了,母亲如何办?叶文心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这一枚华胜雕得再精彩,她想的也还是亲娘,收了心机,换下笑容,端的把这个年往热烈里过。
如许的东西打发日子解闷用的,如果叫冯嬷嬷瞥见了,总归不美。她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女人竟识字,有那买书的便多看她一眼,石桂退了几本,小伴计更加不敢看轻她,好说有好的再给她留。
家宅当中井台马棚灶下都要灶,酒一杯年糕果子摆一碟,门上再挂上“天恩春浩大,武功日光彩”的桃符,里里外外就算预备着过年了。好
叶文心当着人面,好似又变回了叶家阿谁千宠万娇的大女人,只石桂晓得她背着人的时候,能一整天坐着,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了。
石桂每天关在院里,竟把年里要涨价的事儿给忘了,到底在店里买了些丝绦彩绳,又买了素白帕子归去绣花用,零零总总花了百来个钱。
石桂回身就去点心铺子称了七八样□□点心,有海青卷子松仁奶饼,顶精美的不过手指头大小,做得小巧,一盒子就得费上五钱银子,石桂买了一盒,这些个都齐备了,才去买自家的东西。
院子里头摆出长案六合桌,给六合上密供,香婆苹果糖煎年糕,厨房里拌得十三样十锦菜,再有猪肉馒头,石榴果元宝蛋,五彩的天官赐福马扎出来供上,摆上香烛线香筒再加一个香炉,攒心盒里盛上五谷,求来年家属畅旺。
“要么说疾风知劲草呢。”石桂说得这话,叶文心方才一笑,甫一晓得父亲有了这个筹算,于她便是天塌地陷,见着这些惨事,虽也唏嘘,却也想着非一家事,叹出一声,倒感觉立品在本身,不在旁人,更加跟裴姑姑走得近了。
石桂给她端上点心,叶文心喝一口三清茶,指一指书册:“那里能想到,会这很多冤事呢。”这个写话本子的吕仙,自跟着当过师爷,见地了白塔记中人间惨案以后,便发愤游山访水,把这些无人晓得的事,都用一只条记下来,传播给世人晓得。
说了这一句,冯嬷嬷脸上一红,她天然是想着如何繁华如何好,何况时人崇金,官家夫人蜜斯出来,头上一套十三厢的金金饰,加起来总有十七八两重,叶文心若只带着一对花钗也显得太薄了些。
年里事多,叶家端庄的主子在,便也跟扬州普通过年,掸尘扫屋刷墙的活计是叶家回金陵之前就已包办好的,省却这一桩,旁的却不能省,剪窗花拌年菜做灶糖,供着祖宗牌位的祠堂也得重新再洒扫一回,把里头的祭器请出来。
笔迹确是沈氏的笔迹,可叶文心一看就知不是沈氏写的,她拆了信,当着冯嬷嬷的面念了一声佛:“到底是菩萨保佑,母亲的病总算大安了。”
叶家不似宋家普通住在尚书巷中,出了门过一条街就是门楼铺子,来的时候便是热烈不凡的,既得了闲,她便想往外头去买些彩绦丝绳来,打一个安然结,叶文心自个儿不能出门,手上那几本书又能看完了,闻声她说便道:“你去罢,再去书肆去买些话本子来,我本来倒不晓得这些俗物,俗得如许有事理。”
她本来是带着露水的嫩竹,此时面上似敷了一层冰霜,本来眉眼温润似氤氲着雾气,此时似好似那一团雾气都凝成了冰,抬眉动眼便显得锋利起来。
“官家女人们选秀,我也颠末一回的,那会儿便是如何素如何来,都怕惹了那一名的眼,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几次减了宫中用度,穿得如许繁华,到底惹人的眼。”裴姑姑一席话,把冯嬷嬷说得心折口服,却不肯认是自个儿想错了,倒把叶文心的旧衣翻出来给裴姑姑看。
江南富庶繁华地出来的女人有好几位,更不必提那位颜家的,她说和也有事理,冯嬷嬷便道:“南边来的也没我们如许家里就能落脚的,比及了时候总要住到驿站去,到时再着人去探听,看看带了多少东西,内心也有稀有了。”
叶文心待人走了,又把那信重看一回,让石桂点了灯,对着灯罩,一眼还没看完,眼泪就先滚落下来,石桂兀自不解:“女人如何了,原不是盼着来信,如何送了信来,反倒落泪。”
外头慌乱,里头除了吃用玩物更些,叶文心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裴姑姑的课也未曾停,她说上半日话,叶文心听过了,便也不问她记着多少,只让房里的丫头教她梳头穿衣。
她带了钱出来,买上三尺葛布,又问了问灰免皮子代价多少,她给叶文心买东西那是走公帐,给自个儿买东西就是花本身的钱,没成想腊月的金陵城,水土还得贵三分,报出来价叫她咋咋舌头,摆手不要了。
石桂把信收起来,叠好了又收进叶文心的宝匣当中:“女人,也不必太悲伤了。”
可裴姑姑是在一宫里服侍过皇后娘娘的人,深知她的脾气,叶家女人进了宫,最多得些犒赏,想谋高位是再不能够的。
“这些好是好的,却又太素了。”还得重新裁,做了一件广袖一件窄袖,俱是轻嫩的色彩,藕色蜜色玫瑰色的小袄子,桃花红梨斑白青竹碧的罗裙儿,一件件精工细作,没几日就送来叶文心的屋子,裴姑姑一看,倒替这位女人叹一声,这么好的色彩,再配上如许的衣裙,如何能不出挑呢。
店家看她丫环打扮倒笑一声:“如果不急,过了正月再来,那会儿皮子的价就降了,总归是块兔子毛,本也卖不出价去。”
冯嬷嬷也跟着笑起来:“这是好兆头呢,女人进宫必是平安然安的。”这信她催了很多回,不见着信小祖宗总要闹幺蛾子,见了信总算能够好好听话,先送了宫再说。
叶文心翻开了话本才算是开了眼界了,石桂递给她,她焦急看起来,总归屋里无人识字,倒似一时醍醐灌顶,看过这些吕仙笔下千奇百怪的事儿,阖了书道:“都说人之出性本善,这么看来,越是未曾教养之处,倒越是恶了。”
叶文心长叹一声,把书搁起来:“古之人诚不欺我,原只当这些是俗之又俗的东西,哪晓得耳不闻恶声,人倒更加脆起来。”
越是想要日子过得慢,日子就越是缓慢畴昔了,除夕当夜还放了炊火,送春盘咬春,点星灯为祭,院子里连着放了几天的炊火,吃烧肉鸭子喝梨花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