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宿命
我双手合十坐下,诵往生咒。
有屠夫来求消罪孽业障,宿世倒是一头猪。
师父带我到毗卢遮那佛像旁,牵起我的手:
“枯枝,落叶。”
……
他们嘴里,内心所念,我都闻声。
劈面,是灵台宗的虚云禅师,师父亦提起过,他修杜口禅的光阴已长远不成知。
他……是谁。
“你救白兔,苍鹰无可充饥,谁救它。”
“寒灰死,火去。”
“是。”
“如何能换它性命?”我问道。
“以此法身,可观七情六欲,诸世循环。我为你点一盏心灯,若迷于循环,则灯灭人死,若赋性真如,则灯明,或许能净你魔种,你可情愿?”
“当年在疆场捡到你,襁褓中即经历了天国气象,莫非这便是魔种泉源么?”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一片绿洲。一片玉轮湖,杂生了神仙掌,沙拐枣。
师弟半路削发,原是贩子,因故遁入佛门,我观贰心中执念,淡于财帛,执于亲情。
我常想,无执念,如何生出三千天下。
耳边火舌哧哧吞吐,一阵脚步声插出去。
那一世,我伸直他胸口,我是蛇,他是樵夫。
僧伽蓝寺闭寺一月不足,众僧有的出家了,有的疯疯傻傻。
解一执念,再生执念,生生不息。我问师父何时倒是绝顶,师父说:
我入定了,枯木图在面前焚出青烟,有一缕飘向青铜大佛,我循着出来了。
我虽悟了贰心通,却未曾观过师父。
他老了,也不知从何时开端的。
印象中,师父向来都是淡然的,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它棕褐色的脖子上有一圈白翎,此时被染红了,血溅在刀柄蓝宝石上色彩发黑。
师父带我到一棵枯树下,问我看到了甚么。
师父寂然看着我,指尖戳我胸口说:
……
看我盘腿坐好,他扑灭图卷。
“汝为何挡我?”
“我亦救了一命。”
有一双胡蝶停在青灯前,我看他们来世是十指紧扣的恋人。
第二尊……
面前呈现一片戈壁,暴风杂着黄沙吼怒。
师父,你既授了我枯荣之道,岂不知如许灭不了我?
“佛祖保佑妻儿安然……”
我从那里来,到那里去?
我睁眼,一个神采惨白的少年在面前,攥着拳头,抬头瞪着我。
师父问我枯木禅坐得如何,我说悟了,师父感喟说当真悟了便好。
执念……
师父说我执念未休,却日趋深重。
在四周莲台坐了九转,我坐上三千三百三十三瓣那尊。
成佛亦是我执,以执如何能消我执呢?师父只说以凡心断佛性,是大谬,我尚需参悟。
师父让我撞一年钟。
我说我不知。
我在有三条岔口的大河里漂着,岸上开满曼珠沙华,白得纯真,红得惊心。
未辩白,论法是时闭幕,我下了莲台。
厥后,师父说虚云的杜口禅破了,他也不修了。
师父眼神凝重:
莲台上绕我而坐,有三十三人。
“佛祖,请佑我儿金榜落款……”
山上红叶又新鲜着,有师弟请我讲经。我坐在青石上,枫叶落满台阶,落在肩上,身上。那本《地藏经》封皮发皱,是师父多年前赠我的。
“你心有佛根,亦有魔种。”
第三尊……
……
沙丘挪动,我在上面走,一脚深一脚浅。
我坐在青铜大佛头顶,对他微微一笑。
师父抚我头顶道:
“啪嗒”。
那一世,我在孤傲的王座上,她一人一剑,取我头颅。
我身材被火舌燎起水泡,水泡又在烈焰平分裂,烤干,发黄变焦。身材枯萎了,垂垂化为焦炭。
“多年前……僧伽蓝寺是一间小庙,屋舍三两间。庙内一僧,证菩萨果,化虹而去。先人在他圆寂之地,铸了此佛。”
师父叫我到藏经阁内,与我对坐,他皱眉看我,神采阴晴不定。
僧伽蓝寺香客浩繁,求子求财,求安然福报,发愿还愿,我在钟楼上看他们来交常常。
“觉性,为师罚你藏经阁内面壁一日,不准私行闯出!”
翌日,他出家回家。
那年我十六岁,日掉队,师父唤我到大雄宝殿。
实在我心中本无佛,又如何有魔。
青灯燃,青灯成灰。
我的手臂落入天平另一端,但是秤纹丝不动。
我蹲下,抱起颤栗的白兔。
广场上秃顶一排摆列得整齐,我看着入迷,脑海中又回想起当年槐树下那几窝蚂蚁。
我心中执念是甚么呢?
是诸天转轮曼陀罗胎藏大阵……师父曾提起,太古时域外天魔入侵,中土便依托此阵存下了最后一丝香火。只是,却为何让我入此阵?
我说:
僧伽蓝寺最火线,一片塔林建在山壁下,茂林修竹间,灰红色的石浮图承下落叶。
……
他……是谁?
我接过刀,在臂上一划。
在那法身中坐了一年枯木禅,我悟得贰心通。
他血盆大口张着,被人抬下去了。厥后他们说,那人修的野狐禅,执念太深。
鹰拿出一杆天平,我怀里白兔跳入一端,沉沉落下去,在沙地上砸了一个坑。
佛音乍现,那老衲人干枯的双唇启开一条裂缝。
……
那一世,我摆着波纹,他是钓叟。
“我愿救它。”
我盘腿闭目,结就转轮法印。
此时。
……
不知过了多久,一睁眼,我见得面前有一尊香炉,香客络绎不断。
我看着经籍,典藏册页发黄发黑,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天下充满火焰,如阿鼻天国。
“便如此,你要救它么?”
阖上眸子。
“咄!”
……
师父让我把枯木图给他,我从怀里拿出递畴昔。
……
有只如雪的白兔舔动着靛蓝微波,天空中苍鹰爬升而下,我张臂挡着。
熊熊烈火燃起。
“情愿。”
“白兔饮水,苍鹰捕兔,一饮一啄,皆是宿命。”
“我爱它斑斓,因而救它,我惜我性命,故我杀它。”
是你啊。
他们说我坐了一年。
师父问我又看到了甚么,我说:
“你……执念太深。”
厥后师父画了一副枯木图赠送我,嘱我不时观赏。
“你知死,却不知生。你观遍藏经阁,可看出枯木死中有生?落叶化灰,亦作树肥,非生非死,不垢不净。”
师父将枯叶拢了一堆,点着了,火光摇摆,噼啪作响,待余烬冷透,剩了一摊灰。
“你破了杀戒!”虚云老衲人音如滚雷,直直盯着我。
他们宿世,来世我都瞥见。
幅幅画面在面前闪现,消逝。
僧伽蓝全寺高低和尚,我一一与其讲经。厥后我观寺中和尚之心,本来和尚和香客,执念却差未几。
莲台中心三足石鼎不再云雾环绕,两柱香已燃尽。
师父你看,他们执念更深于我呢。
它低头,黄喙朝着我的头一点一点的:
师父说这句话,仿佛用了很大的力,他拜别的背影有些佝偻。
“故我杀它,亦是宿命。”
……
……
那鹰伫在我身前,鹰目转动着看我。
那鹰又递过来一把小刀,镶蓝宝石的黄铜刀柄对着我,我了然。
我与他讲经一个时候,他告别,我亦起家拂去身上落叶。
我知它意,跳入此中,秤平了。
“得佛果,能消我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