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觉性
我既无兄弟姐妹,平时也不爱动,叫用饭我便吃,让我睡觉便睡了,厥后有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傻,我也不睬。
厥后师父说他修杜口禅,再不准我多问了,给我取了法号,叫“觉性”。
我望向他,神采蜡黄,泛着一层油光,张着血盆大口,眯起眼睛大笑。
我观尽藏经阁中经籍,《妙法莲华经》、《金刚经》、《楞严经》、《楞伽经》……
我问师父:
另有九座千瓣莲台环绕四周。
我望向天涯浮云,待他先开口,他仿佛有些着恼:
第三年,师父带来本《心经》,坐在凳上读与我听,我跟他念,一字一顿的:
奶娘脸上涂了白漆似的,咳嗽起来,我抱她腿朝她笑了笑。
南武行是胳膊有我腰那么粗的男人,因而名字由舅妈取,叫“南蔻”,她抚摩那痴肥的肚子,偎在南武行怀里笑靥如花,她唱道:
“众生便是众生,一人,一狗亦是众生!不准再多问!”
“佛是大摆脱,存于不成说之畴昔,不成知之将来。如何有七情六欲!”
日薄西山,风沙渐歇,冷月被洗得猩红。我在凉透了,黏稠的深蓝色液体里躺着,耳中寒鸦不住唳笑。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娑婆诃揭谛菩提娑婆诃……”
“哈哈,如此傲慢!不说浮云不动,你且先让我不动可行?”
“为何爱宝相寂静,爱花雨香云,弓足各处便是对,爱女子窈窕便为欲?”
……
……
……
厥后,舅妈肚子渐鼓胀了,皮球似的,我常想手指按上去,是否也会如蚂蚁那般“嘎啦”的响。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师父牵我走那天,有几人送我到门口。雨洗过黄地盘有些泥泞,奶娘坐在黄泥里,嚎啕大哭,南武行差未几有我腰粗的手臂伸畴昔要拉她起来,她却滚出来了。那老头儿腰间挂个铜烟斗,站在那边皱眉冷哼一声,她靠着墙,不住颤抖着。
奶娘实在对我极好,她的眼睛小,眉毛像个八字,和我独处时,却变成一了。
“这边!”
院里桂树下有两窝黑蚁斗起来了,看到个头大的,我用手指按下去,“嘎啦”微响。奶娘是极其爱洁净的人,乃至于洁癖,我住的房间,总一尘不染的。我把沾了稠液与黄泥的手给她看,头次被她呵叱了。
“你观浮云,可知其为何而动?”
他们说,我是孤儿,在疆场边的死人堆捡了我,我却知我生来本无父无母。
鏖战不休。
兵甲,钩戟,长铩。
“若你功德够了,便住得。”
哇――哇――
“如何算功德够了?”
“除了那年捡他,这孩子仿佛从不会哭呢。”
她整日里总蹙着眉头,抱我时双手箍得很紧,嘴里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阿成你这个死没知己的,阿成……阿成……”偶然她箍得我紧了,我便用力咬紧吃奶的嘴巴,她却不喊疼,只是说:“宝贝……宝贝……还没给你取名字呢,你如何就跑啦。”
僧伽蓝寺造的很大,黄瓦红墙,泥塑漆金,青砖铺地,大雄宝殿中有三尊青铜大佛,摸上去冰冰冷凉的。
脚步声靠近。
他们说,捡我时,我尚在襁褓。
“师父,佛亦有七情六欲么?”
哇――哇――
师父感喟:
他呵呵一笑,干巴的脸像是被揉皱了的纸:
“杀!”
“佛本无色无相,无我无想,空便是色,色便是空。佛显化身,是为度众生,传摆脱法。”
如何来到这儿的,我也不晓得,只模糊记得阿谁画面:在有三条岔口的大河里漂着,岸上开满曼珠沙华,白得纯真,红得惊心。
湿呼呼有些温热,身边的人接连倒下,甲片“哗啦”地响,尽是血污的手臂搭在我面前,血肉翻卷,像开满此岸的往生花,残暴绯红,煞是都雅。
他摸摸我的头,说此子是有慧根之人。
婴啼如曙光划破寒夜,零散几只乌鸦被吓着,扑棱棱振翅飞走了。
“普度众生。”师父双掌合十。
“那众生均已度了?你我也度了么?”
“痴儿……”
我舅妈,也就是奶娘的嫂子,肚子垂垂痴肥了,家里那老头儿说未生下来便要取名,以定下婴孩的人魂――听游方羽士讲,之前死了几个孩子便是灵魂未安宁下来。
“那为何佛老是宝相寂静?”
师父带我进庙门,我喜好青石阶旁的红叶――像极了四年前那朵花的色彩。
旗号斜倒,断戟,钝刀四周散落,到处硝烟,我瞥见残霞如血浓稠,倒下的死人涣散的瞳里映着我。
为甚么会哭呢,把本身弄得不洁净了。
“那我住了这大屋,也寂静么?”
“天然如此。”
“我心在动。”
那张脸遮住冷月,我被一双暖和的大手抱起来。
月光白惨惨,一片死寂,远处有人声响动。
灵台宗比僧伽蓝寺更大,广场上有一座大理石雕就,三千三百三十三瓣的莲台。师父说,坐此莲台说法,般若雷音自行加持。
仿佛不止一次颠末端。
“然。”
残肢断臂,污血,骸骨,堆积如山,黄沙满盈,苍穹失容。枯树枝桠上挂的肠子沾满了沙砾,黑鸦扑着翅膀啄食着。
我到她家一年后,喊了她一声娘,当时她端着半铜盆净水,铜盆哐当落下,净水漫了一地。
那今后她抱我时,便不至于箍得我喘不过气了。
那年,朝平郡灵台宗盂兰法会,师父带我同去。若按捡我那日作生辰,我十三岁。
……
幡旗飘飞,烽火四起,流血漂橹,喊杀震天。惨烈血腥的画面,我厥后常常忆起,如在面前。
――红豆生北国,春来发几枝。
师父每年都来看我,第二年,他抱我起来讲:
初进僧伽蓝寺庙门那年,我未满四岁。师父捡了我,放在山脚下一户人野生了三年。我奶娘运气惨痛,丈夫带着才满月的孩子出门探亲,一去不回,她今后便在娘家糊口。
我奶娘有个哥哥,叫南武行,奶娘姓名却不晓得,人们谈及她时总说甚么“扫帚星”。奶娘出世后,南家生的一男一女,全短命了。
还是奶娘的手要舒畅一些,我感觉。
僧伽蓝寺中香客浩繁,我做过扫地沙弥,迎客僧,最后师父让我清修。
师父使我在藏经阁面壁旬日。
他眼睛眯成新月,仿佛很欢畅,奶娘站在一旁,也有气有力地陪笑。
脑袋又一疼,师父斥道:
翌日,师父给我一本《地藏经》。
马嘶,人吼,接连倒下。
我敛眸。
“不如此,世人怎体味佛之寂静。”
“为甚么几尊泥塑铜铸的死物,住的屋子比我奶娘的大很多呢?”
师父让我上了一尊千瓣莲台,有一面色蜡黄的和尚与我论法。
他戴了一串紫黑的珠子在手腕上,有淡淡的香,我伸手把珠子扒下来抓着。
“这么说若你心不动了,浮云也不动的了?”
师父敲我脑袋:
我依了他,心不再动。
……
那晚她抱着我哭,双手又箍得很紧,我推开,她因而哭得更喧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