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薰衣
蕙罗赧然问:“前次……那天……早晨……十大王用的是甚么香……”
说到最后声音几不成闻,但赵佶还是闻声了,不由大笑:“你想晓得?我说过,奉告你是有前提的。你用甚么来互换?”
正在低首揩拭间,忽觉身上一暖,有人把一件衣物披在了她的肩上。
“平常柑桔之花岂有朱栾那般芳香清婉,”赵佶笑道,“永嘉之柑为天下冠,花比柑桔,但其香胜于柑桔远矣。用来蒸海南笺香,味道清爽,余馨悠远,可谓一绝。”
等候之时,蕙罗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制成香丸的香料,清算好后开端用一茶碾细细研磨。彼时四更初过,天还未亮,风露蚀骨,沸水很快冷却,房中又别无取暖之物,蕙罗逐步手足冰冷,忍不住以罗巾捂鼻打了个喷嚏。
轻庸纱贵重,只用一次未免太豪侈。蕙罗暗忖,又道:“或者下次我还用银丝薰笼,但寻一块充足大的轻庸纱盖在上面再薰衣,如许既蔽绝了烟尘,纱绡也易于洗濯。”
若赵煦究查炭气来源,必会见怪尚服局,尚服局必定会撤掉暖炉,或改在没暖炉的房间,乃至露天薰衣,如此必会使做此项事情的小浑家们捱冻受寒。因而蕙罗没有奉告赵煦这启事,而请命道:“若官家不嫌奴婢呆笨,请把薰衣之事交由奴婢来做。”
一听“互换”二字,蕙罗好似满身无形的刺都竖了起来。此前与赵佶议论香料时不知不觉走至他身边近处,这时蓦地惊觉,又仓促进了归去。
赵佶又顺手拈过两三种香料,一一说出称呼产地,分毫不差,蕙罗一面点头一面想,人都说这位大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品竹调丝无所不会,诸如茶道香道等风雅之事,亦是其中妙手,现在看来,传闻倒是不假,他对香料的体味,竟全不逊于她这在尚服局学了十年香道的司饰浑家。
“蕙罗?”他饶有兴味地咀嚼着,问,“是哪两个字?”
赵煦很快便承诺了:“那今后你就在福宁殿内薰罢。”
会是妈妈么?蕙罗想,眼圈不由又红了。见赵佶提起父母,差点脱口奉告他,他的母亲曾扶养过她,但旋即按下了这个动机。现在他们身份有天渊之别,若本身向他提此事,倒有攀高枝的怀疑。既然十年前她没有被送到他身边,恐怕天意便是如此罢,本身何必再多事,去提本身那本就不被宫籍承认的身份。
蕙罗还在担忧他会问多么刁钻的题目,他已衔笑问了出来:“mm,你叫甚么名字?”
赵佶翻开香盒,以香箸搛了块笺香看了看,问蕙罗道:“用此香薰衣,是你的主张?”
赵佶听后不语,谛视御衣很久,俄然收回一声低叹:“可惜可惜……”
何况,他是如许的男人,光艳夺目,却像一卷会灼人的火,令她心生畏俱而不敢靠近。
他语气略含嘲弄,而蕙罗倒的确是为找到一个薰衣良方而欢畅,对赵佶展颜笑了笑,开初防备之心也稍减了一二分。
一念及此,忽又想开初见那天赵佶身上的异香,踟躇好久,终究吞吞吐吐地提出:“奴婢……有一事……想就教大王……”
赵佶笑道:“可惜你经心薰的衣裳不是我的。”
蕙罗含笑低首。她一贯尊敬精通香道的人,现在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对贰心生些许敬佩之意。
蕙罗在福宁殿正殿外一间不设暖炉的耳房内薰衣。按法度先在外烧了一大瓯热水,置于银丝结条薰笼下,把要薰的御衣覆于上方,让蒸汽润一润御衣,如许易使香气附着不散。然后翻开一个银鎏金五足朵带香炉,在香灰中埋入一枚烧红的香饼,用火箸拨香灰薄薄覆了一层,再于其上点几个孔,通气所用,随后取一个小小的薄银碟子安排在香饼上方隔火,再用香箸搛入本日所用的香料――朱栾蒸笺香,扣好炉盖,把香炉安设于已注入沸水的托盘上,最后加上薰笼,覆以御衣,开端的事情便完成了。
赵佶亦不勉强,抛开大氅,本身施施然在薰炉边坐下,打量四周,又留意到那敞开的门,遂问蕙罗:“为何不在和缓一点的房间内薰衣?”
“长因蕙草忆罗裙,绿腰沉水熏……”赵佶曼声吟道,又浅笑着说,“不错,真是一个‘芳名’。mm这名字是谁取的?取名的人必然爱读《小山词》罢?”
蕙罗一怔。她此前没读过《小山词》,也一向不知本身的名字本来另有这说法。面对赵佶的题目,她照实作答:“从我懂事时起,便听人如许唤我,但也不知这名字是谁取的。”
赵佶笑着一挥袖:“用过一次扔了便是,何必再用!”
蕙罗点头:“是我建议,再经周尚服及御药院诸医官审验,感觉合宜,官家才选用的。”
蕙罗昂首看,当即惊跳起来,那件刚披上的大氅旋即滑落于地,她也顾不得捡,敏捷退至身后墙边,束装见礼,低低地唤了声“十大王”。
笺香属沉香类香料,含油脂量少于水沉,投入水中半浮半沉,其味暖和清甘。赵佶得蕙罗必定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气温中,暖肾纳气,又可治气逆喘气,呕吐呃逆,脘腹胀痛,腰膝虚冷……官家用了,刚好对症。而你又选笺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香辛烈,官家现在用并分歧适罢?”
赵佶亦未持续逗她,细看那银丝结条薰笼一番,又道:“宫中薰衣爱用银丝薰笼,香炉盘中虽盛有吸尘的水,但薰香时多少仍会有烟尘逸出,附着在衣物上,毕竟不美。我在府中常用篾条笼子,敷以薄如蝉翼的江南轻庸纱,罩在香炉上,如此几近能够蔽绝烟尘。”
蕙罗不语,而赵佶也只是凝睇着她浅笑,目光甚和顺。
固然未见他有何无礼举止,蕙罗仍颇不安闲,只盼他尽快分开,也暗自惊奇他为何这个时候呈现在这里。
感遭到他语意含混,蕙罗满面绯红,略略侧过身去,避开他的直视。
赵佶挑了挑眉,作扣问状。
“别如许惊骇,”赵佶笑道,“此次,我只想问你一个题目,你就用答案来换。”
蕙罗答道:“蕙草的蕙,罗裙的罗。”
赵佶似读懂了她心机普通,本身解释道:“我昨晚在姑父王晋卿家与他参议画艺,不觉将至四更,快到宫门开启的时候,便告别姑父,入宫向皇兄存候。来早了,皇兄尚在安息,内里连侍女也不见一个,只剩一些守门的小黄门。本欲稍后再来,却又见这里暗香缥缈,我便一起寻了过来,不想mm竟在这里,也是有缘。”
蕙罗称是,又轻声道:“官家有呕吐征象,若笺香中加以朱栾,香味更清爽,亦可减缓呕吐症状。”
一语甫出,他已然想到:“哦,你是怕衣裳感染炭气。”
赵煦的御衣以往都是尚服局的浑家取畴昔薰好,叠起来安排一天,再于次日凌晨赵煦未起家时,请守门宫监翻开重重宫门送至福宁殿的。赵煦日前穿衣,忽觉御衣有炊火气,蕙罗取过一闻,公然闻见少量炭气。按尚服局薰衣的体例,衣裳感染香饼炭气的能够性极小,蕙罗略一思忖,却也明白了其间情由:尚服局薰衣的浑家都是凌晨薰衣,时价寒冬,她们为取暖,很能够是在有暖炉的房间薰衣,便沾上少量炭气。本来这炭气微乎其微,但赵煦病中嗅觉竟然还非常活络,被他感遭到了。
赵佶忍俊不由,连连点头:“mm深谙持家之道,此计甚妙,公然可行。”
蕙罗惊诧问:“大王可惜甚么?”
赵佶仿佛并未发觉她的不安,悠然看看她刚才清算的香料,推推她用的茶碾,再翻开薰笼上的御衣一角,着意闻闻内里披发的香气,然后判定道:“这是海南笺香,配永嘉朱栾,置于锡甑当中,三薰九蒸而成。”
赵佶拾起大氅递给她:“既然感觉冷,就披上罢。”
蕙罗道:“如此甚好。只是轻庸纱感染了卷烟,薰衣后纱笼须得细心洗濯方可再用。”
二人一时都无语。蕙罗见室内只要他们在,内里又夜色深沉,想开初遇赵佶时的景象,更加担忧了,几次偷眼看内里,但愿会有人出去。但屋外一片寂静,并无人影呈现,而赵佶也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并不惊骇被人撞见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蕙罗猜他多数是拉拢了守门的内侍,不由悄悄叫苦。
蕙罗摆首:“这是逾礼的。奴婢不能僭用大王的衣物。”
蕙罗游移,但念及本身是宫中浑家,而他是亲王,他仿佛有权晓得,便低声答复了:“我姓沈,叫蕙罗。”
赵佶含笑道:“我晓得。”
见他竟然精准地说出了香料成分和制法,蕙罗颇惊奇:“大王能辨出蒸笺香片的是永嘉朱栾?普通人闻了都会说是柑桔花。”
这实在是个沉重的事情,意味着蕙罗今后每天都要起个大早,在薰炉前枯守很长时候。但从赵煦那不假思考的号令入耳得出他对她较着的信赖,这令蕙罗感觉很镇静。
翌日不到四更蕙罗便醒来,从这日开端,她要为天子做一项新的事情――薰衣。
蕙罗道:“实在大王不必来得如许早。官家之前都是五更后起家,现在不佳,还要晚一些。”
“那应当是你父母罢。”赵佶随口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