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解语/他们叫我作风信子的女郎(2)
顾婉凝早餐吃得兴味索然,此时和骆颖珊下棋也心不在焉,她本来就棋力有限,又对付下落子,未到中盘,已溃不成军。骆颖珊也感觉无趣,抬手把盘中的棋子“哗啦”一抹:“你想甚么呢?”
她没有顾虑他,她只是在想,他是活力了吗?她昨晚说罢那句“我会尽量不去想”,他抚着她的头发低低说了一声“睡吧”,就再也没有开口。等她醒来,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却不晓得他是甚么时候走的。是昨晚,还是早上?他陪着她的时候,她老是睡得很沉。他是活力了吗?是因为她说他“吓人”,还是因为她说她不肯去想他?
虞浩霆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唇边,抬眼望着她凝眸一笑:“你说甚么?”
战事将歇,广宁城内还是一片冷落,街面上行人未几,仍在开门做买卖的店铺不过十之三四。婉凝本来觉得虞浩霆过来有公事,没想到车子却停在了一处酒楼门前:“我们到这儿来干吗?”
顾婉凝颊边飞红,用筷子点了点碟子里的鱼肉:“吃鱼的时候别说话,有刺。”
怀里的人却幽幽如叹:“那我会恨你的。”
虞浩霆只含笑望着她:“不为甚么。”
顾婉凝一边跟碟子里的鱼肉胶葛,一边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我记得——虞夫人喜好淮扬菜。”
顾婉凝手里握着方才没来得及落下的一颗棋子,掌中一点沁凉如檐前落雨滴进手心,懒懒答了一句:“四个半月吧。”
虞浩霆见她抿着唇沉默不该,面上划开一抹带了苦意的笑容,将她拉在怀里,轻柔私语:“你还在气我呢?”
婉凝悄悄咬了下筷尖,犹踌躇豫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不是,我不想结婚。欧阳的姐姐就不结婚的,我们都佩服她。”
虞浩霆含笑点了点头:“好。”
“当时候,我只悔怨一件事。”她抬开端,颊边似晕上了帘外的棠红,“之前在竹云路,我晓得我说那些话,你必然会悲伤……实在,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想气你走,我应当奉告你的,但是我不想再提了。”
虞浩霆沉吟一想:“你喜好George Sand?”
骆颖珊嘟着嘴号召给她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我第一次见他,就想起一句话——‘矫矫庄王,渊渟岳峙’,出处我都不记得了,只这一句记得清楚。那样的男人,就算跟着他去乞食,都让人感觉放心。”她前一句忆得高古,后一句却说得俗白,顾婉聆听了不由莞尔:“你想要跟他去乞食可难了。”
“嗯?”顾婉凝也不在乎,托着腮下认识地便朝窗外望去,“没甚么啊。”
虞浩霆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端倪间的笑容一丝阴霾也无:“我不怕你恨我,只要你不难堪你本身。”说着,拿过衣架上的披肩裹在她肩上,“走,我们去趟广宁。”
顾婉凝摇了点头,却还是垂着眼睫不看他,她俄然一阵委曲。《诗经》里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可在内心冷静念过,无端就叫人感觉怅惘。既见君子,便是花月佳期,之前的萧瑟宛转风雨如晦天然都不必再提,那些盘曲的女心转眼便成了三春好处无人见,十二亭台是徒然。
她这是叫他走吗?他如何走得了?他还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声气非常冷酷。他是活力了吗?婉凝摸索着在他肩头揉了揉:“实在你也没有很坏……”
骆颖珊见她薄愁淡淡如有所思,内心也生出一股难过来,依她的模样支颐靠在窗台上:“如果你如许的还愁眉不展,我如许的可如何办呢?”她常日里老是豪气开朗,此时如许柔声一叹,倒叫顾婉凝有几分不测,想了一想,蹙眉问道:“他比你大了快二十岁,你跟他话都没说过几次,你喜好他甚么呢?”
细雨霏微的天井寂然无声,院子里植着两株香樟,阔大的树冠晕开浓绿的荫,湿蒙蒙映出一窗碧色,偶尔有飞鸟归巢离树,振羽的声响非常清楚。
骆颖珊鼓了鼓腮,整小我刹时就变作了“泄气”的象形字:“人家有妻有子,相敬如宾,我也就说说罢了。”
“那天在广宁,枪响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惊骇,只是厥后我瞥见仲祺神采那么坏,我才想,不会我真的就这么死了吧?”她娓娓地说,话里还牵着几分跳脱的笑影,他的度量却愈发束紧了。
顾婉凝刚想安抚她几句,俄然内里卫兵施礼的声音一响,她的心跳立时就漏了一拍,瞥见回廊里人影闲逛,赶紧从窗边避开了。
骆颖珊还没来得及跟他施礼,虞浩霆已经走到顾婉凝身边,牵起她的手:“如何了?”
她每次想起他,都会感觉那么不成理喻,可悲,好笑,她不晓得该如何说,那些让她惶然的闪念算是驰念吗?她并没有想要和他在一起,她不过是想晓得他好不好。她说想,那必然是在骗他,但是说不想,也不是真的,她咬着唇,仿佛自言自语:“我会尽量不去想。”
你会想我吗?
虞浩霆敛了笑意,把她面前的碟子端了过来,用筷子拨着鱼刺,娓娓说道:“之前我跟家里说,要替父亲守孝三年,不谈嫁娶的。我们此次回江宁先订婚,来岁再行婚礼,你说呢?”说着,把剔好的鱼肉递给她。
“甚么?”
“我原想请他去江宁的,可他却说故乡难离,我只好出本钱给人家开店了。”虞浩霆悠然笑道,眼波如杯中浅碧的酒,“不过,我跟老板说好了,如果虞夫人喜好,就得费事他停业两天,到江宁来烧几样菜。好不好?”
虞浩霆笑道:“你是必然要比及满了20岁才嫁人吗?”
虞浩霆听她说着,神采越来越丢脸,他们分开这些日子,他检验过很多事,却向来没有想过这个。他一向自认这方面本身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对她,向来都是各式娇宠,着意的温存体贴,她明显就是很喜好,只是害臊不肯说罢了,没想到,她竟是如许一番“观感”。他却不晓得,他越是一点一滴留意她的反应,就越叫她感觉尴尬;那些叫她羞愤欲死的“喜好”,一旦缠绵过后,就全被她算在“很吓人”的范围以内了。
顾婉凝见他神采含混,心中一省,讪讪红了脸:“没甚么。实在——结婚这类事也没甚么意义,八十年前就有个女作家写过:婚姻迟早会被拔除的。”
“用饭。”
虞浩霆窝在她颈间无声一笑,若叫解语应倾国啊!她就不肯哄他一句吗?可如果真的不想,又哪儿还用得着“尽量”呢?真真的任是无情也动听,她呵……
顾婉凝闻言倒有了兴趣:“你也看她的书吗?”却见虞浩霆不置可否地皱了眉:“法国人到现在也没有拔除婚姻。那结婚——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雨滴顺着屋檐落在阶前的秋海棠上,在暗红的叶脉上激起一下下的心跳怦然。
她还是点头,他还要问,却俄然发觉她的手臂圈在了他身上,轻微又固执地用力,如有若无之间那不成言说的依靠,让他突然一僵。
不料顾婉凝还是点头:“你很重,力量还很大,你还咬我,不让我睡觉……”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件向来不敢跟任何人提及的事情,终究如释重负,“你很吓人的,你晓得吗?”
虞浩霆牵着她径直上到二楼,郭茂兰已等在那边,见他们上来,便推开了包间的门。顾婉凝四下打量了一眼,包间里头的陈列润色都平常,壁上的条幅书画乏善可陈,窗外也不见新奇风景,唯有绿荫掩映,不由奇道:“为甚么到这儿用饭?”
虞浩霆又替她拆了片鱼肉,幽深如海的眼眸在她脸上迂回了一遍,像看望又像是安抚,既而柔声道:“就算是我们结婚,你想要做甚么,你固然去,我又不会拦着你。”他话音一落,就闻声顾婉凝小声嘟哝了一句:“你见过有总长夫人每天去上课的?”
婉凝冷静吃着东西,觑了觑他的神采:“也不是,有一个好处的。”
骆颖珊“扑哧”一笑:“假端庄!”说着,眯起眼睛猜疑里带着含混,“总长前些日子更忙,我如何没见你这么顾虑他?”
婉凝慢吞吞吃了碟子里的鱼,见他犹自笑吟吟地看着本身,只好搁下筷子,闷闷说道:“来岁我还没有到20岁。”
她悄悄吁了口气,脸颊贴到他胸口,既见君子,云何其忧?那一晚,她躲在暗夜中,从窗帘的裂缝里看他,漫天冷白,沉着无声,他孤寞如岩的身影倒是她最深的委曲。
他向来没有如许挫败过,疏解不开的欲望仿佛也成了一种讽刺,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深切地呼吸着她的清甜,却再不敢碰她。
半晌工夫,已经有勤务兵过来上菜,几样蜜碗、到堂点还罢了,等凉粉鲫鱼、开水白菜几道菜上来,顾婉凝一尝便笑了:“这里做菜的徒弟是李敬尧家的。”
很久,才听虞浩霆问:“你在旧京的时候,会想我吗?”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静,叫她想起夜雪初霁的远山,傲岸又孤单。
也没有“很坏”,呵,她是给他台阶下吗?他不晓得是该叹还是该笑,却不防她竟朝他身上偎了一偎,“别动!”他声气短促,顾婉凝一惊,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虞浩霆隔着淡赭色的帘影瞥见顾婉凝,心上没出处地悄悄一抽,她静肃立在窗边,闻声他出去也没有昂首,淡薄的天光落在她身上,明显悄悄,仿佛烟雨空蒙中的柔枝委宛,有撑不住雨湿花重的委曲。
骆颖珊见状,一本端庄地抬腕看了看表:“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三个钟头不见,算是多久呢?”
“嗯。”虞浩霆含糊地应了一声,半晌以后,便闻声她犹踌躇豫的声音:“那我也要睡了。”
她的话一句一句落在贰心上,轻柔抚过那些无人窥见的伤口,仿佛一束暖亮的柔光照进幽寒的深潭。那感到过分深切,竟让他没法言喻,只能拥紧了她,闭目一笑,柔声道:“是我不好。我那天就该带你归去,女孩子向来都是口是心非的。”
突如其来的寂静含混又诡异,婉凝点了点他的肩,谨慎翼翼地问:“你要睡了吗?”
婉凝起家俯在窗口,看着内里的细雨如丝:“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