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思凡/不如怜取眼前人(4)
一向过了半夜，几个女孩子都有了倦意，夜空中还是一片喧闹，繁星闪烁，银河清浅，蒙蒙的一牙细月和顺得像少女的眉弯，山间的风也细细的，婉凝拉了拉加在身上的毛衫，霍仲祺一见，赶紧解了本身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儿，看到流星我叫你。”
霍仲祺莞尔一笑：“你不消担忧，没事的。我之前在沈州的时候，感觉他们炮兵团挺成心机，这一回想去看看实战。”
“等我返来，你的《思凡》也该学好了，到时候你演一回让我瞧瞧？”
顾婉凝闻言一笑：“好啊，韩玿说下一折教我唱《佳期》，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学好了呢。”
霍仲祺蹙眉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甚么都不准说。”
顾婉凝面上的笑容一滞：“你是说……”
“嗯，我只说是韩玿教得不好。”
他想不想去？
他们攀上山顶的时候，正瞥见落日的最后一坠，小霍望着顾婉凝，见她的人笼在温和的霞光里，轻软的素白衫子被晚风吹出了微微的波纹，唇边一抹含笑，和顺温馨，如风中铃兰。
“如果我学得不成，你讽刺我的时候可要给我留点面子。”
天气渐暗，之前瑰丽的云朵都沉成了灰蓝，几个女孩子把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床单铺在草地上，摆了面包、罐头、生果出来——倒是汤克勤和小霍一起背上来的。
这莫非不是一个该让她安稳安然安抚的动机吗？
他只是，喜好她。
两年，西澜江。她觉得他是随口一说，本来他早就有了筹算。
霍仲祺发笑道：“这有甚么好‘对不起’的？我就是感觉，你总说这个‘谢’字，也太生分了。”
“再过两年，我带你到西澜江看玉轮。”
这平生，她再也不会晤到他了。
他只是喜好她。
顾婉凝见他煞有介事地点头长叹，不由笑道：“过些日子，我就在黉舍里大哭一场，只说霍公子负心薄幸，另有新欢了，替你把面子赚返来好不好？”
“你们有个女同窗倒是很担忧我——”霍仲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柔嫩起来，“她说，这件事难度太大，恐怕我去寻求你们那位舍监密斯还要轻易些。我跟她说，那我也没有体例，谁让我恰好就这么一往情深呢？”
“韩玿说好，那就必然是好了，如果你学得不好，他必然嫌你冒昧了昆腔，早就不肯教你了。”霍仲祺见她赧然害羞，赶紧笑道，“那说好了，等我返来，你连《佳期》一起演给我看。”
她内心有个柔嫩却固执的声音在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念“工夫易过催人老，孤负芳华美少年”，惊鸿一掠，想到的是他；她晨起练字，写得最多的是那首《长干行》，一笔一画，她学的是他；冷雨敲窗，雪落青檐，月上海棠，满地梨花……能震惊她的，不管是忧是喜，心底的第一个闪念就是他。
这些年，广宁的李敬尧一家独大，或打或拉，几年间锦西已然成了一统的局面，李敬尧的烟土买卖也越做越大，沿江往东，一向卖到了眉安，这盘买卖本来就隐蔽，经手的中间人都是商贩，江宁当局在眉安的官员也有从中抽成的，是以始终相安无事。
霍仲祺沉默了一阵，俄然道：“婉凝，你能不能承诺我一件事？”
霍仲祺见她有些意兴阑珊，便笑道：“你如果无聊，就好好想想有甚么欲望，免得一会儿真的瞥见流星，想不起来，便可惜了。”
顾婉凝睇着他悄悄一笑：“感谢你。”
霍仲祺映着月光看了看表：“十点多了。”说着，抬眼望了望沉寂的夜空，“你是担忧明天没有流星吗？”
顾婉凝赶紧笑着摆手：“那你还是笑我好了，免得他今后真的不肯教我了。”
他之前老是说走就走，想留就留，向来没有过离情，到这一刻，却俄然有些悔怨，锦西战事一起，他说不好甚么时候返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了，那淡淡的一缕离愁，却又仿佛镌得极深，他想跟她说点甚么，偏不知从何提及，俄然冒出一句：
那么……他想到这个，内心就是一热，这个时候他不想分开她，他舍不得。
就在这个当口，霍仲祺接了虞浩霆的电话：“小霍，我筹算在锦西尝尝新编第九军的炮兵，你想不想去？”
不料近一年来，眉安的驻军却俄然抽了风似的专门查禁烟土买卖，搅得李敬尧不堪其烦，抓捕烟贩也罢了，上个月虞军竟然越界在武堰扣下了一多量货，连去交割的一个营长也公开“法办”了。这纯然便是挑衅了，一时之间两军都向眉安地界增兵，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霍仲祺点头道：“我本来也要跟你说的，下个礼拜我就走了，你如果有甚么事就和韩玿说，小七混闹惯了，你别往内心去。”
“如何了？”
有句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会儿五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公然热烈得也和戏园子差未几了，先是群情黉舍里同窗教员的风趣无趣，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董倩和汤克勤身上，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提及这些事情格外有一种带着娇羞的镇静，相互贴在耳边小声说大声笑，传了几圈下来，统统人都说了听了，只剩下汤克勤满脸茫然，霍仲祺在听了他的八卦以后，很仗义地用一支烟把浑身不安闲的汤克勤挽救了出来。
霍仲祺笑道：“你别说大话，《佳期》里的那支《十二红》很不轻易的。”
顾婉凝摇点头：“本来就是可遇不成求的事。”
“甚么？”
可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四哥那边如何办呢？
他有点想，又不太想。在北边那一年，他感觉最成心机的就是炮兵，却一向没机遇参与实战，虞浩霆这么一说，他的确内心痒痒，可他又不肯意分开燕平。固然他藏了苦衷不敢让顾婉凝晓得，但他也觉出婉凝现在对本身很有几分依靠，他原还怕出了韩佳宜的事情，又惹了她悲伤，没想到她这些天反倒开畅了很多，是她已经不在乎之前的事了吗？
顾婉凝却在奇特，她仿佛好久没有如许欢愉过了，但是内心却又感觉孤单，那牛奶糖一样纯真的欢愉像浪花涌起的泡沫，簇拥着孤岛般的孤单，那欢畅那喧闹她都触获得，但是浪花一冲到寂静的岩石边沿就退了下去，如何也不能登陆。
她昂首看玉轮，那样温和清澈的乌黑，即便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起码，他们看到的玉轮是同一个。她俄然感觉错愕，却不晓得这错愕从何而来？是因为方才她脑海里闪过的动机吗？
顾婉聆听了，面上不由得有些讪讪，她学戏这段日子，只要韩玿端庄听过，固然韩玿说她嗓子不错，身材也有了，但她也晓得即便本身学得不好，韩玿顾着她的面子，也不会说得太直白，是以她对本身学戏的水准并没有甚么掌控，只是她和霍仲祺现在非常熟络，在他面前不谦辞自矜罢了：“我也不晓得我学得如何样，韩玿说还好。”
他不是成心要叫他尴尬，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霍仲祺一怔，明知她是顺着本身的意义谈笑，内心却忍不住腾起一点苦涩，半假半真地苦笑着说：“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唉……”
“实在——这几年好多事都是你帮我。”顾婉凝悄悄咬了下嘴唇，“欧阳走了，宝笙……我没有甚么朋友，也没体例和别人做朋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顾婉凝怔了怔，脱口道：“……你记性真好。”她有些惊奇又有些难堪，“我没有留意，对不起。”
她在想甚么？她如何会如许好笑又可悲？她再也不必见他了，可她如何俄然就会感觉惊骇？
不是的。
他只是……
正在这时，只听不远处的汤克勤说了一句：“倩倩，倩倩，流星。”
“几点了？”她抚着syne的脑袋，轻声问。
几个女孩子和汤克勤都熟悉，却不大认得霍仲祺，但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东风温暖的漂亮少年总有些天然的好感，小霍又是一以贯之的俶傥和顺，行到半山已经仿佛比汤克勤还要熟络了，反而顾婉凝和董倩牵动手走在一起，又逗着高低逡巡跑来跑去的syne，倒跟他说不上几句话。
顾婉凝“扑哧”一笑：“你放心，我必然不会‘承诺’你的。”
顾婉凝闻言，眼神敞亮促狭：“那我但是幸运之至了。”
霍仲祺蹲下身子由着syne在他手上悄悄舔着：“千万别！那你的女同窗少不了要咒我狠心短折，等转头我去了眉安，真叫人说中了就不好了。”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像花片落下水面，在霍仲祺内心点出绵绵的波纹，唇边的笑意也像压抑不住的波纹：“以是，这个‘谢’字你真的不能再说了。”
霍仲祺笑微微地皱着眉，转头朝别的三个女孩子看了一眼，抬高了声音：“我跟她们说我正在寻求你呢！”
顾婉凝张了张口，倒是欲言又止，她问甚么仿佛都分歧适，只好低低说了一句：“那你本身要谨慎。”
“这个‘谢’字，你今后再也不要跟我说了。”霍仲祺轻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你跟我说了两遍；我第二次见你，你跟我说了四遍……我们熟谙这么久，你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
“好吧！”婉凝盈盈笑道，“嗯，那我今后只能说That"s very kind of you，sir。”
锦西固然多年来不涉南北之争，但内部却一向派系林立，争斗几次，但外人一有异动，这些人就立时调转枪口称兄道弟齐齐对外了；是以，不管是虞军西进龙黔，还是戴季晟直取云鄯都没有再动锦西。
直到一班人停在半山的凉亭里歇息，霍仲祺才走过来，低笑着对顾婉凝道：“你得帮我个忙。”
以是，虞浩霆一问，他就承诺了，他要让四哥晓得，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西山是旧京四周的避暑之地，草木清幽，山泉叠响，但却并不险要，且有几座香火颇盛的古刹掩映其间。眼看落日渐落，董倩他们一起行来，所遇游人都是下山的，唯有他们一起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