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三)
好个鹣鲽情深,举案齐眉,他无愧她无忧,他未曾别有所爱,她亦未曾被叛变,开阔如甚么事也未曾产生过,相互在相互的笑容里平和保存。
看着朱熙晴朱熙旻笑意更深的嘴角,我亦笑得高兴,这就是我的姐妹?这么低劣的把戏……宫袖一挥,已将椅子褥垫拂落。
我笑了笑,然后,他们齐齐震了震。
沐昕闻声我的笑,心知肚明的转头看我,目光里有安抚与体味,我心中一软,晓得这聪明的少年,已经猜出了这出身恩仇来龙去脉,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却多数是怅惘的。
想到此处我看了看父亲,他端肃而严明,崇高如神祗,眉宇间八风不动,实足十贤王模样。
那么,我想不出这天下另有甚么无法能让他抛情绝恋?
燕王府不会养不起一对只喜好吃蔬菜的母女。
我在世人的簇拥下,骑在父亲命人牵过的一匹四蹄踏雪上晃闲逛悠往燕王府走,那满嘴牙齿掉光的兵丁惨白血红地给我执蹬,而那放肆的寺人正苦着脸给我牵马,满队的仆人兵士噤若寒蝉,缩着脖子闪着目光偷偷看我,不明白如何刚才这个差点被下了王府重狱的小子,俄然摇身一变成了王爷的女儿。
本日我拜你,是拜个曾将我们母女打入天国的仇敌,非论这事有无你的参与,你毕竟是胜利者,我伏输你一次。
西平侯府和燕王府向来交好,父亲身然视沐昕如子侄辈,他也在受邀之列,坐在朱高燧身侧,冷静喝酒,目光时不时探向内堂,全然没重视到常宁那几个,也时不时觑向他。
一眼掠去,熙音微带羞怯的对我一笑,笑意浅淡,乍现又隐,似被这席间的氛围削得纸般的薄,倏忽便不见了,而另两个,神情傲慢,特别年纪稍大些的阿谁,姿容素净,眉如飞凤,一双眼敞亮锋利,目光如刀,紧紧盯着我,若不是那凌厉之气过分外露,倒有几分乃母气势。
忍不住从鼻间收回一声悄悄的嗤笑。
当晚家宴。
难不成是担忧那位建国第一功臣以后,以贤淑贞静闻名的徐王妃刁难我?他有这么美意?
父亲瞥见我,目光有刹时恍忽,但是当即规复普通,笑盈盈招手表示:“怀素,就等你开席了,还不过来。”
从帘幕后出来时,那些写满了惊奇嫌弃不解挖苦的目光齐刷刷盯过来,然后变幻间深深成了讶异之色。
父亲倒是高兴的,但是高兴里隐有淡淡焦炙之色,似有困扰之事胶葛,固然笑纹伸展,眉却不自发的紧紧皱着。
何况那几个姓朱的男人,先前已见过,当时父亲在一边看着,一个个都揖让高雅,就连最为不忿的朱高煦,也未曾敢有失礼,不过神采乌青了些罢了。
死了我最后为他辩白为他找起因的心。
朱高炽。
他不是凡人,不会因为生存家世被迫抛妻弃子。
我痛苦的捂住胸口,很想一拳问候下这张雍容崇高的俊脸,恶梦成真啊,我的父亲,阿谁因娶妻而负了娘的父亲,是当今燕王殿下,当年贵为皇子,现在贵为皇叔。
拜完这一次,今后,各安天命。
——
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
身边的凉轿被人悄悄翻开轿帘,有人从帘缝里悄悄看我,这位目光比较暖和些,我垂睫一笑,朱熙音,常宁郡主,父亲的小女儿,我的mm。
再加上我那尚未会面的大娘徐王妃和其他兄弟姐妹,倒真是高堂俱在,弟妹双全。
俄然想起在荆州府闻声的阿谁梦传玉圭,神人示鼎的传言。
我深深看着她洁白的容颜,她并不算非常的美,比起娘亲差得很远,但是下颌弧度柔缓而果断,一双眼明光四射,威仪内蕴,傲视间气度端严。
感遭到奇特的不友爱目光,我转头看去,那少年满面阴狠的打量我,哦,朱高煦,高阳郡王,我父亲的第二子,我的弟弟。
高燧却端着酒杯,满脸猎奇的看着我,他年纪尚轻,端倪漂亮,看来颇夺目工致,毕竟是一母所生,他和朱高煦气质最为仿佛,只是后者阴悍之气更烈,肤色也稍稍黑些。
款款落座,我淡淡道:“燕王府还真是够场面,江南名酒碧玉青,黄山名茶云谷银毫,本来是用来洗褥垫的。”
一刹的寂静以后,朱高煦的目色敏捷答复了当初的嫌弃味道,冷哼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即便是刚才那声父亲出口,然后那群人俄然就矮了下去,矮在了父亲和我的面前,直到那死寺人跪爬过来抱住我的腿涕泪横流的告饶,然后被父亲大怒之下一脚踢开,我都混浑沌沌的有点含混。
父亲欣喜的脸还是很清楚的,因为离得太近,我连他眉梢的一根发银光的眉毛和嘴角的一颗浅浅的斑点都看得清楚,天然也漏不掉他那冲动的神采:“怀素,你终究来了!爹爹盼了你好久!”
统统的动机只在心头一闪即逝,面上却声色不动,微浅笑着福了福:“见过王妃。”
父亲的三个女儿华服盛妆的坐在另一侧,先前听王妃说,有两个已出嫁,那么余下的待字闺中的郡主们都来了。
我看了看本身的位置,恰幸亏那两个傲慢的女人之间,敢情是拿我正式排了这些所谓兄弟姐妹的序了,那两个女子,也已封了郡主的朱熙晴,朱熙旻挑衅的看着我,一个嘴角微撇,一个笑容不怀美意,眼神里清楚写着:“看你敢不敢过来坐!”
那么,男人,特别是身处高位的男人,统统的欺瞒与绝情,多数是为了更野心和目标和更高的位置。
沐昕纯洁的眼神悄悄掠过我,担忧之色模糊闪现,他也未曾想到我是燕王之女,或许在为我即将面对的局面忧心,我对他微微一笑,表示放心,刘怀素从未曾害怕甚么来,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去留由我不由人,或许硬拉确切一定肯来,但到了门口却跑掉,岂不是大大的逞强?
父亲的声音也听不出任何颠簸:“怀素,这是王妃,还不上前见过。”
列举珍羞,琳琅八珍,燕翅驼峰,鹗炙狸唇,合座金碧里,世人神情各别,固然都拘束着皇室气度,尽力不至失态,但是那酒菜不消想,也晓得必然是大家吃得食而有趣。
父亲右下坐着的男人,长脸细目,端倪间有徐王妃的影子,深深看着我,然后转过甚去。
我一笑,施施然走畴昔,闲闲落座。
早晨另有一章。
过萧墙,砖城,进了宏制光辉的燕王府,父亲命朱高煦好生号召沐昕,便亲身带了我,在世人惊奇的目光中,越太重重殿宇,直至到处修篁夹道,婆娑摇摆的后花圃,浮波曲桥尽处,有飞檐小楼,楼门口两名侍立的艳装少女美目流眄,恭敬的见礼后轻挑绣帘。
她如此高傲,难怪做不得这燕王妃,这般哑忍漂亮,温良恭俭让,真真不是谁都能够做的。
可惜毕竟是学不来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因为这是别人的家庭,不是我的。
本来这就是皇室风采,朱紫去处,本来做人就是要将统统的实在情感握在掌心,抹一抹脸,便换了脸谱。
笑得为我牵马的死寺人浑身一抖。
我看着他和她,相视而笑,俱都气度和雅,哪似正室初见老爷在外的私生女,倒如情深义重的伉俪晨昏相见,各各摆出最为合适的浅笑与目光。
——
俄然想起娘亲逝去那一夜,她鲜血淋漓的脸,傲岸清绝的脸,冷酷淡然的脸,闪动在冷月凄风里,交幻成泛白的绢帛,一字字写满赤色的陈迹。
我是最后一个到席的,先在阁房换了女装,烟青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碧玉七宝小巧簪,簪尾垂细细银光闪动的流苏,流水般拂过鬓边耳侧,伴裙裾缓缓拂过空中的细碎之声,行动间好像步月行云。
室内温馨了下来,似可闻声烛泪滴落烛身的微响。
便见四角宫灯,堂侧红木花架,一盆春兰秀叶滴翠素馨初绽,阵阵暗香;另一盆山川盆玩,碧漪横舟,峰峦整齐,天涯之间犹瞻万里宏景,红毡地上摆着八把镂花楠木椅夹着檀木茶几,安设着粉彩梅斑纹小盅,耀州窑海棠六叶盘,青石地上釉里红八棱松竹梅象耳高瓶插着翠稚雀羽,高瓶旁,一身杏黄香罗纱绣金宫裙,披蹙金水绿纻丝云肩,云髻高挽的女子正闻声缓缓转头。
她却已浅笑迎上,却并不迎至我面前,三步远处站定,站出贵妇的款款风韵,不近亦不远的间隔,合宜至无可抉剔的举止,我眼瞳一缩,好个知大抵识分寸的燕王妃。
这可不是我的气势。
我没兴趣理睬这很多人,我饿了,而这里有饭吃,以是我来了,就这么简朴。
皱了皱眉,退后一步,不附和的看了父亲一眼,我有同意现在见她么?我还觉得他要给我安排先见见兄弟姐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