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师兄
未曾等他起家，头顶一片阴云覆盖而下，展长生抬头便对上展龙不敷半尺的乌黑双目，犹若冥界最深处的鬼影深渊，显出猖獗残暴、狂乱嗜杀之色。
展龙只刚强道：“再唤。”
展龙手指仍旧轻柔下滑，没入水中，为他揉按后背，几道青紫瘀血平整横行过展长生后背腰身，恰是先前在石阶上摔出的伤痕，“只要记得唤我师兄，我毫不再伤你。”
他只沉声道：“国师，永昌境内有高阶妖魔出没，明河誓约已破，请速调派仙师助阵。”
展长生微微宽裕，却还是低声道：“师……师兄。”
这一次展长生却于疼痛中觉出几分美好滋味来，一时又是心机庞大，不知如何面对才好。到末端只得自我欣喜，若能少刻苦头，终是件功德。
铮一声轻响，枪身又裂开一道颀长裂缝，在展永内行中一阵急颤。
极长工夫，展长生便受不住，展龙待他回神，便强忍着退出。
展长生一时又怔然，展龙这般密切和顺，令他各式没法适应，他只得硬开端皮只做不知，“师兄……”
二人重新穿戴整齐，先去前院，却见那老雕还是伏在林中未曾挪动，唯有胸口纤细起伏，证明仍一息尚存。
雨收云散后，展长生伏在展龙怀中，渐渐答复力量，便忧心起虎帐中事。琼英与长宁既然交好，展龙发疯时杀了那很多骑士，展长生心头始终郁郁。只是事已至此，半点不由人。
这一声唤得千回百转，情义绵绵，展龙将他拥得紧些，炽热气味洒在颈侧。展长生便觉出了他水中的肢体窜改，正硬硬硌在腿下。
他沙哑喊出声时，嘴唇几近触碰到展龙鼻尖，二人鼻息交缠，一个炽热如血池沸腾，一个清冷如灵泉结晶。展龙似有所觉，忽地松开手，不待展长生有所发觉，便轻车熟路扣住他后脑，舌尖已滑进双唇之间。
展长生尤记得他将琼英骑士手臂拽断的残暴残像，现在被抓停止臂，骇得神魂欲裂，颤声里已带了哭音，嘶声喊道：“师兄、师兄！莫要伤我！”
斩龙枪突然在他手中一炸，气浪滔天，撞得展长生身躯抛高，又重重跌落在那红色小楼门口石阶。展长生只顾护住头颅，那石阶狠撞上肩背腿骨，钝痛自各处炸开，他痛得面前发黑，气血翻涌，好久回不过神来。
展长生暗叹一声，忙道：“不必，任他们自行拜别便是。”
他藏起惭愧心，一面起家，一面低声道：“可有甚么体例窥测塔外，看琼英兵士何时撤退。”
展龙残存灵力大半要保存来压抑血孽，同胡岩风一战却破钞甚多，一时不查，竟至被血孽反噬，狂性大发。
老雕粗喘声如风箱，伏地不起。展长生顾不得它，只两手紧紧抓紧展龙所化的枪杆，只觉那滔天肝火要自枪身烧到本身，一股阴暗至极、愤激至极的嗜血打动在心头回旋不去，消逝不开。
展长生心不足悸，忧心忡忡，只觉出息祸福难卜，干脆不去多想。
展长生在他怀中颤抖不已，直至见到展龙一双狭长深目重现腐败，再不复当初浓黑浑浊时，一颗心方才垂垂落回胸中。
展长生不由一愣，“为何……”
展龙指尖自他肩头悄悄划过，分外轻柔，“我本觉得此次已是穷途末路，为何闻声你唤师兄，竟如闻天籁，一刹时复苏过来。”
展长生在宽裕中便觉出几分淡淡高兴来。他两世孤寂，孑然一身，现在一声师兄，仿佛又叫他于这尘凡中多了一份牵挂。终不再如浮萍随波，无牵无挂，疏离于世。一时高兴，便扬眉笑开，又唤道：“师兄。”
展长生将它压在身下，几近埋入泥土当中，嘶声喝道：“师兄！”
展龙又道：“再唤。”
这白玉塔限定极多，自那边进，便自那边退。故而只能待那些军士撤退后，再原样现身后，重新赶路。
展长生被他紧紧监禁在怀中，转动不得，后背硌在石阶上更是苦不堪言，却只能一味禁止，尽力共同展龙汲取神泉。
展龙两膝分开跪在石阶，一身褴褛衣衫不过几片破布，精赤上身、雄浑长腿到处是伤，血染遍身，呼吸间也带着浓烈血腥滋味。他仿佛有些游移，行动极缓，只是抓住展永内行臂，垂垂用力，喉间降落嗓音仿佛凶兽吐息：“杀……”
李良终是年青，眼圈立时红了，却还是咬牙强撑，抱着海东青去了。
展长生感喟道：“我几乎被你撕成碎片。”
他此次却动得极慢，唯恐伤到他半点。展龙行事生涩，展长生也并无半点经历，常常双修都只觉痛苦，不过为各取所需，故而一向忍耐。
那玉符内青光闪动，化作一缕窜出玉牌，往天涯缓慢飞去。
四周火焰垂垂燃烧，只留几缕黑烟腾腾袅袅，顷刻间一阵暴风卷过，扬起呛火食灰。
展长生一人一雕滚落进那天井以内，撞得金桂香樟枝条成串折断，沾了一身碎叶。
这一次幸运捡回性命，今后却前路茫茫，不知何时又有灾害。
展长生他杀出林中掠取斩龙枪，一起如临大敌，到了这一刻方才放松下来，顿时再提不起半点力量，连手指也动不了。只得任展龙掬水，为他洗去一身血迹。
展长生道：“我本就欠你一命，何况你当初肯救我，难道就是为了此时助你。今后定要谨慎才是。”
展长生知他在说血孽之事，固然心中焦心，却也只低声道：“师兄，能快便快些……若迟了回营，恐惹人生疑。”
展长生蹲在老雕面前，低声道：“老丈？”
展龙低声道：“上古魔龙能力多么刁悍，那血孽发作本就是魔龙怨力反噬，你这点修为，只怕要送命。”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粗喘声渐次停下，展龙方才将展长生松开，低头看他神采。
他目光沉凝，谛视虚空。部属们正盘点疆场，长宁守将赵全率兵仓促赶来，目睹得满地骸骨，同关外疆场无疑，不由后背生寒，上前同胡岩风见礼。
胡岩风在马背上挺直身躯，犹若一块苦楚砾岩。烈火声掩住风声，热得众马队汗流浃背，马匹也个个烦躁不安，喷鼻踏蹄。
那老雕眼皮一动，微微展开半点，只微小低声道：“无妨事……只是恩公可知何为明河之誓？”
展龙道：“只取少量便可，不会伤你。”
展长生只得顺他意义，又唤了一声“师兄。”
展龙应道：“师弟。”
模糊有压抑抽泣声传来，胡岩风这黑骑营中，同袍间情义深笃，现在一场战事，十去四五，伤亡惨痛，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却也是悲伤到了极处。
展龙谨慎抬手，理顺他一头乱发，将他打横抱起，二人重入了温泉。那温泉包含些许灵力，正能满足展龙所需。
胡岩风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那玉牌一寸宽两寸长，微泛青光，乃是永昌国师水月真人经心所制，凡人亦能利用的传音玉符。
“为何要叫我分开？”展长生忆起展龙先前示警，只今后抬头，靠在展龙臂弯间，低声问道，“若我走了，你却要如何自保？”
展龙悄悄一动，将展长生圈得更密实些，二人长发披垂，在水中胶葛得难明难分。他沉声道：“唤我一声师兄。”
展龙便低头，将嘴唇压在他太阳穴旁，呼吸沉重，低声道：“压不住了。”
胡岩风只略一点头，请他协同打扫疆场，救济伤患。
展龙扬手，一阵清风罩下，为展长生吹干长发，又沉声道：“不必如何设法，待你神识外放，便能看个清楚。现在撤了大半，只余下不敷二十人，正在埋葬尸首。师弟若焦心赶路，师兄为你摒挡洁净，毫不留后患。”
胡岩风收了玉符，再望向空无一物的半空，时至酉末，天气将晚，云层也更加厚重。他低声道：“就要变天了，元昭。”
他那残剩三侍卫倒是一语不发，将火伴当场埋葬。最年青的李良无声上前，抱着胡岩风那只海东青悄悄点头。胡岩风抬手，划过它被烧得班驳的黑翎，摆摆手道：“拿去与西门一道埋葬，鬼域路上也好做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