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同乡
布法大仙舒畅躺在一旁摇椅中,袒胸露乳,品着一壶美酒,闻谈笑道:“只怕难以善了。”言语间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
许文礼只意味深长扫一眼展永内行中长||枪,又扫一眼香贤,低声道:“展长生,你自求多福。”
那二人便在场中厮杀起来。
香贤只得僵笑,却只觉后背盗汗涔涔而下。那银芒森寒砭骨,又来得毫无前兆,即使他天魔之体也难抵挡。不觉暗道幸运,更将先前几分轻视尽数摒弃。
展龙手指却已勾住他交领衣衿,裂帛声起,护身灵壁回声而碎,暴露了精干苗条的身躯来,展龙摩挲这细滑清冷肌肤,低声道:“我正候着,师弟,用你高低两张口,好生同我解释。”
展长生听他说得猥亵,不由脸颊红如火烧,心虚便化成了恼羞成怒,“展龙!唔……”
耳畔是展龙吼怒,有若怒涛:“若再靠近就宰了你!”
展长生却置若罔闻,还是一味紧握玄金枪身,沉默任香贤欺身近前。
现在听香贤一提,才模糊记起唐国各种禁制,顿时仿佛隔世,香贤只怕在唐国过得艰巨,他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心来。
展长生亦是喟叹,这十洲三国百亿人丁,浩大如海,他二人竟能遇见,也果然是缘分。如此一想,瞧见香贤端倪时,便愈发感觉欢乐。
唐国与修仙大陆互不相通,唐国人灵魂,入的是唐国冥府,与这修仙界并无半点干系。
香贤一反高深莫测的姿势,神采和暖,扬起一抹笑容,朝展长生缓缓走近。
香贤只得放动手,沉沉看他半晌,忽道:“我天抱病态,只好龙阳,被家人不齿。”
那军人端倪如刀削,并无半点摆荡,只提剑道:“掌门闭关,伏麒鄙人,愿陪中间试剑。”
香贤只抬手重抚鼻尖,苦笑道:“见你之前,并不晓得你自唐国来,先前也不过临时一试,不想竟歪打正着。”
就连伏麒也忍不住低声劝道:“掌门,恩公他待你不薄……”
展龙重又现身,周身气味暴烈,一双眼黑如深夜。
香贤言罢,目光灼灼紧盯展长生,“长生,我必将竭尽尽力助你修复斩龙枪,只待他日枪成,你需助我回归唐国。”
香贤亦自但是然,跟从在展长生身边,在世人侧目下,施施然行至议事堂东面墙下,指尖灵光闪动,那青砖墙面仿佛照应普通,亮起成圈的波纹。
香贤彼时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那老头却又拿孟秦诱他:“你那小恋人灵魂在何如桥上盘桓不去,不肯投胎。你若随我修行,他日自可修成上天庭、下幽冥的神通,十方三界,任你来去;天龙鬼神,由你奔走。戋戋一个灵魂,何愁不手到擒来?”
展长生道:“来世之刃能知因果结论,可测民气真伪,如有欺瞒,必遭银芒吞噬。”
从今而后,人间只要斩龙门,却再无五族盟。
展长生乍听唐国二字,只觉咽喉发干,涩声道:“纵有风雨飘摇,统统安好。”
香贤说得轻浮温和,展长生却倒抽一口寒气,只觉遍体生寒,就连斩龙枪的热度仿佛也降了几分。
展长生只一扬手,罩下厚重结界,将殿外茫然不知所措的世人隔断在外,暗中无边扩大,沉寂无声,仿佛将二人一枪抽离至空无一物的玄冥宇宙空间。
他便用空出的手悄悄放在香贤手臂上。
世人大惊失容,堂中哗然声尘嚣日上,一时是许文礼道:“长生,这魔族如何肯降伏,谨慎有诈!”一时是张易道:“掌门,你才行告终缘大典,誓约犹存,切切不成再另投别人度量!”一时又是风瑶笑道:“香贤宫主如此大手笔,足见其诚意,掌门如果推让,未免不近情面,不如一道收了……”
展长生公然难以善了,他早有预感,故而径直携了斩龙枪重回金塔异界。甫一罢休,斩龙枪顿时失了踪迹,轰然巨响中,红楼顿时塌掉一角。
香贤亦是道:“为师去处,何时要同你报备?还不退下。”
展长生一愣,只觉掌中的枪身热得仿佛炙烤,他仓猝催动灵力,安抚魔枪,轻声笑道:“我不归去。”
君自故里来,应知故里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香贤一动不动,续道:“而后为避风头,我被迫出洋留学,却在海上碰到风暴,沉船丧命。他死在水中,我也死在水中,总算是同命共运,死得其所。”
他在乌黑浪涛中只觉四肢生硬,垂垂下沉,眼看命不久矣时,碰到了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
展长生嘲笑道:“足下何方崇高,也敢对我斩龙门置喙。”
展长生收了副刃,含笑道:“我自是信你的。”
展长生低叹,明知他曲解,却也百口莫辩,干脆移师至唐家堡议事堂中,同众位长老商讨对策。
许文礼怒极反笑,两指掐了剑诀,召出灵剑朝伏麒笔挺冲去,剑风吼怒,锋锐难当,那青年喝道:“你这块木头,小爷三招以内就将你砍成烧柴,看剑!”
香贤亦是六翼招展,往半空中一扇,命令道:“停止。”
展长生压服世人后,便下了指令,命张易、杨章等人领受东极洲,风瑶率人返回求学谷,在两地设立传送法阵,今后互为倚仗、互通有无。
展长生初时忐忑,现在却早已顺理成章,觉不出半点不当。
议事堂中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干脆利落。展长生沉下脸道:“香贤宫主与我缔盟,出自一片诚意,切不成妄论是非。”
二人嗓音如好天轰隆震响,两边顿时偃旗息鼓,各自撤离半里,胡岩风面无赤色,却还是整肃盔甲,朝香贤遥遥一拜,沉声道:“弟子救驾来迟,请师尊恕罪。”
胡岩风未曾推测这二人短短时候内,竟达成了联盟,本就惨白的神采出现乌青,却只得强压创痛,垂首哑声应道:“谨遵……师命。”
香贤道:“东极洲中各处堪舆图、开门钥匙,尽在此处,长生,全交给你了。”
香贤还是笑容和暖,轻柔落在展长生面上,听他絮絮低语唐国旧事。
展长生啼笑皆非,却委实不敢放出展龙,只得提起枪身,重重朝地上一顿,喝道:“噤声!”
展长生忙道:“师兄,息怒……”
香贤背回身去,又道:“二十岁时,家严逼婚,我便同相好一道私奔,只道能逃至大洋此岸,便是天高海阔、鸟飞鱼跃的自在六合。只可惜功亏一篑,被缉捕归去。家严本是乡绅,德高望重,此事却闹得十里三村夫尽皆知,令他颜面尽失,故而大怒之下,将我那相好沉塘了。”
展长生不觉皱眉,只沉声道:“香贤,你我同亲一场,莫要逼我脱手。”
他见以张易为首,世人神采间疑虑挥之不去,不由又一声低叹,暗道:“师兄,有劳你。”
斩龙枪毕竟已同他结下命誓,现在随贰心念一动,一柄副刃蓦地披发银光,映照得满室内如水银泻地,月辉洁白。
他只将赤木令紧紧紧握手心,压下心头彭湃,自香贤所提的年代开端,为他一一追溯前尘旧事。
香贤一时心神荡漾,便拜了青元为师,而后两千年事月仓促而逝,他以凡人之躯,修整天魔之体,手腕通天,成绩一方霸主后,方才参悟了一个事理。
修仙大陆夙来于双修一道,并无忌讳,如果于己身无益,不管男女妖魔皆可,并无人是以鄙薄嘲弄别人。故而展龙当初与他双修,亦是修得理直气壮、百无忌讳。
展长生未曾寻到,却只见堡垒下平坦校场当中,有一名雪发银甲的军人手持长剑,正自候着他。
夏桐生却百无聊赖,趴在团团背后,一人二熊在校场边的柳树下乘凉。他懒洋洋张望二人斗争,胡不归走了,爹爹不在,这少年意兴阑珊,低声道:“也不知此次爹爹要闭关多少时候。”
展龙扣住他手腕,只扬手一甩,展长生顿时不由自主,被抛得身躯如流星普通,将二楼雕栏墙壁接连撞开大洞后,寂然跌落在床榻中。
香贤将赤木令放在展永内行心中,柔声道:“长生,且说与我听,唐国可好?”
那床榻恰是往昔留在石屋内的千年寒铁床,坚毅非常,生生扛住了展长生冲势。
香贤在修仙大陆度过两千年事月,现在忆起旧事,便如浮光掠影,言语间轻描淡写,不带半点起伏。转过身去时,却见展长生眼圈泛红,仿佛泫然欲泣,不觉发笑道:“你那相好尚且抓在手中,哭甚么?”
展长生喝道:“停手!”
二人正扳谈时,结界外一阵震惊,展长生忙撤去结界,便见到漫天灵力量流乱旋,厮杀震耳,琼英军同斩龙门诸人正战作一团。
香贤道:“既无危急,何需救驾。岩风,其间事了,你回圣宫罢。”
胡岩风见香贤同展长生并肩而立,二人俱是一派安适,他略略游移,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诘问道:“师尊,这斩龙门……”
香贤却俄然闭目,长叹一声。
此言一出,不但斩龙门民气头一寒,香贤亦是面色剧震,苦笑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同你据实以告。”
许文礼却恶狠狠朝他一瞪,怒道:“少插嘴!”
展龙言出必行,果然迫得展长生高低两张口,奋不顾身同他细细解释了很多次。
香贤殚精竭虑,却仍修不出如青元上仙那般穿越两界,更将灵魂带入修仙大陆的传奇神通。他曾几度绝望,几度颓废,直至听闻斩龙枪传言,神枪能破裂虚空,穿越异界,天然能引他返回唐国,寻回恋人灵魂。
香贤低声感喟,待要抬手触碰那青年脸颊,却被他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堪堪避开。香贤便笑出声来,又叹道:“那魔物连人也不是,竟这般好运,得你喜爱。”
展长生微觉赧然,只得轻咳一声,将那点酸涩泪意迫回眼中,诘问道:“莫非待你醒转,就来了此地?”
那银芒落在香贤身上,点点闪动,澄彻非常,不见半点瑕疵。更衬得此人如同月神来临,于暗黑中透出些许纯洁之感来。
展长生便笑道:“本身人,不打了。”
待展长生说了好久,念及故居窗外一蓬绿竹时,香贤方才高耸开口,问道:“长生,你想不想……归去?”
展长生尚未开口,伏麒却在许文礼身后插口道:“如有完善,不如找我作陪。”
展长生又道:“师兄,容我解释……”
待琼英世人撤离,杨章同许文礼等人方才降下飞剑,纷繁落在唐家堡正殿以外。许文礼尚且意犹未尽,手持灵剑,眼神不时落在香贤面上,连连问道:“怎就不打了?小爷我参悟剑道、半步金丹,只差这临门一脚。”
大殿外,雷声渐隐,大殿内,却风雨欲来。
幸亏他金丹之躯,千锤百炼,并未曾遭到半点伤,唯独被抛得晕头转向,才支起上身时,只觉一道暗影当头罩下,肩头一沉,便再度跌回榻中。
那老者自称青元上仙,柔声问他:“你要生要死?”
展长生先是一愕,继而怒道:“早些同我分辩清楚,又何必生出这很多事端?”
光芒褪尽时,本来空无一物的墙壁便化出成排凸起格子,每一格中各放了数枚白玉符,个个光芒吞吐,灵光刺目。
许文礼在甜睡的修士中搜索一圈,却未曾见到长春派门人,想必是撤离得早,未曾遭到打击。他一时怅怅,也不知是喜是忧,怔愣了好久,方才游魂普通回了唐家堡,去寻展长生。
伏麒便恭眉顺目,公然半声也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