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芋郎

姚潜莞尔，轻声念：“踏歌清夜月，归去烛花红。”

“芋郎君？”徐九英问，“好吃吗？”

“我这么可贵才出来一次，哪有这么快归去的事理。再说我现在有钱了，更应当吃……我是说好好玩耍一番。”她对劲洋洋道。

陈守逸被她泼了一头一脸的杏酪。夏季早晨，那杏酪一会儿就冻成了冰，滋味可想而知。她徐九英甚么时候吃过亏？

陈守逸视而不见，悠悠道：“奴婢传闻贩子上有些恶棍，不学无术，却专以讹报酬业。那街巷狭小暗淡，谁晓得撞上来的是甚么人？被他缠上了如何办？”

她话音刚落，身后一阵笑声传来。徐九英只道是陈守逸终究返来了，立时就要开骂。谁知一转头后瞥见的并不是陈守逸，而是之前撞上她的阿谁男人。

陈守逸叫住她：“太妃可曾带钱？”

那人浅笑，暴露一口划一的白牙：“冬夜寒凉，娘子若光着臂膀，怕是会染上风寒，还是让某代庖吧。”

一样的意义，此人说出来却比陈守逸委宛很多。加上他为人仗义，徐九英便很乐意拥戴：“郎君说得是。茶叶自有暗香，加了葱姜反而袒护了这股清气，顶多调以盐味。如果好茶，连盐都不必加呢。”

陈守逸说的是歌令辞赋，可徐九英根本分不清楚此中辨别，便如此含糊。

姚潜有些错愕，笑着道：“如何会呢？”

徐九英咬着芋郎君想了一会儿才道：“既是走百病，也该去庙里看看。”

他目含深意地望向徐九英，谁料她竟低下头去不说话。这态度让姚潜有些迷惑，莫非她还未记起来？几度神交，姚潜不信她会印象全无。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若非健忘，就是她不肯和他相认，以是才沉默以对。

徐九英看了他一眼，客气地问：“不晓得郎君如何称呼？”

贰心中酸楚，语气更是温和：“那种人必是妒忌娘子才貌。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净水馄饨公然很好吃。只是为甚么叫净水馄饨呢？”徐九英心对劲足地吃完第三碗馄饨，放下碗问。

说话时，他昂首看了一眼徐九英。徐九英对这名字全无印象，草草福了一福：“本来是姚郎君。”

陈守逸听了，公然留在了原地。

徐九英一愣：“你说甚么？”

陈守逸轻哼一声：“别看了，看不见了。”

“够了够了。”那小贩连声道。

姚潜对她的反应有些绝望，却并不表示出来，而是顺势问：“还未就教娘子名姓。”

她忙把骂辞都咽归去，改口道：“是你？”

那小贩倒是个心善的人，也替她焦急：“娘子看看是不是掉在这四周了。”

徐九英心中不屑，却也知他并无歹意，脸上浅浅一笑，故作天真道：“我是传闻有些好人专门拐带良家妇女，骗来了就卖到北里去。但是我姿质不好，卖也卖不出去，只怕你要亏本。”

“是我，”那人含笑着上前数步，拿出十多枚铜钱，递与那小贩，“够么？”

徐九英对仗义的人一贯有好感，笑嘻嘻道：“竟然又碰上你了，真巧。”

徐九英笑得更欢：“那如何一样？”

“太妃的名声不是本身作出来的吗？”陈守逸嘲笑。

姚潜见她毫无凄苦之色，愈发赏识。遭遇大变，却还能笑得如此开朗，可见心性坚固。又兼不拘末节，以直抱怨，真是可贵的女子。只恨宫墙相隔，竟至本日才得聚会。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火伴不见了，娘子要归去吗？”

徐九英欣喜：“我的荷包！”

恰好去为青翟点个长命灯，保佑他长命百岁，也不枉她出宫一趟。

“跟我活力，本身跑了。”徐九英满不在乎道。

“找我？”徐九英微微惊奇。

小贩与她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有些难堪地赔笑：“娘子，某这只是小本买卖……”

不过姚潜很快发明这段路比他预感的长很多。又或者说，他也曾经想过，有一天本身与她相逢，会是甚么景象？但是穷尽他的想像力，也绝对想不到会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吃三碗馄饨。这还是在她吃过芋郎君、胡麻饼和蒸糕今后。也因为她一起上瞥见甚么都要吃，不过一小段路程，两人竟走了大半个时候。这仿佛有点违背他对意中人的认知。

“食芋郎是东都民风，西京并不常见，奴也没吃过。”

徐九英当真道：“真的，有人说我说话不好听，北里不肯收。”

“净水意指这馄饨漉去汤肥，水清足以煎茶，”姚潜从震惊中回过神，耐烦解释，“不过期人煎茶，多以辛香之物为佐，味已极重，便是以汤汁煮茶，想来别离也不甚大。”

“不找了，”徐九英负气般把双臂一伸，“他觉得我离了他就不可么？你拿剪子来，我把衣袖绞了给你（注2）。固然不是甚么宝贵料子，买你两个糕饼总还够。”

徐九英瞋目。

“郎君在看甚么？”身后的女声笑问。

姚潜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意义，只道她这些年屡遭盘曲，不知听了多少刺耳话。

徐九英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神采温和地看着那几个孩童：“我小时候也最喜好上元节，能够穿最好的衣裳出来看花灯、走百病。可惜本年不如何热烈。如果以往，那灯树能够堆到两三层楼高，好多人在灯下唱歌跳舞，都雅得不得了，都不晓得该如何描述呢。”

“荐福寺就在这四周。传闻此寺非常灵验，”顿了顿，他又续道，“娘子久居宫中，怕是不熟谙京中门路。若娘子不嫌弃，某可与娘子带路。”

姚潜将那诗句又反复了一遍：“踏歌清夜月，归去烛花红。娘子不感觉此句描述得很妙吗？”

“我……”徐九英不敢直承身份，转了转眸子后道，“我只是个无品阶的宫女，不敢让郎君晓得我的贱名。”

那人一笑，将荷包双手递给她：“想是刚才某与娘子撞上，这荷包才掉落在地。现在原物偿还。”

姚潜闻声转头。徐九英点完了灯，正站在他的身后。柔风拂动，树上花灯也随之闲逛，温和的光影在她身上摇摆不定。她走近姚潜，嫣然一笑，如花初绽，连漫天灯影也黯然失容。

陈守逸也说过近似的话，不过陈守逸说话更直白：“甚么葱姜桔皮（注3）都往里加，连茶味都没有了，就是用涮锅水煎煮也一样吃不出来。”

徐九英抱着肚子笑：“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你到底见没见过恶棍啊，哪有长得这么好的恶棍！”

那人竟很附和：“是这个事理。”

“放心吧，我最穷的时候也没干过赊账的事。等我叫朋友来。”她归去欲找陈守逸，却并未看到陈守逸。他竟不声不响地走了。

“本来如……咦，我荷包呢？”徐九英这才发明腰间空空如也，那荷包竟不知何时失落了。

出了食店不远，两人就瞥见了荐福寺的塔院。入得寺中，徐九英便自寻大殿拜佛，拜完又筹措着替青翟点长命灯。姚潜不信神佛，徐九英忙东忙西的时候，他便在庭中信步。

“你刚才这么凶干甚么，”徐九英悻悻，“我可算晓得我的坏名声是如何来的了。”

那人并不点破这芋郎君本是他付的账，利落接过，又四下观瞧：“方才与娘子在一起的那位中朱紫呢？”

徐九英则在迷惑，这文绉绉的话到底甚么意义啊？

“也不算巧，”他笑道，“某已找寻娘子多时。”

“这如何美意义？”徐九英嘴上推让，手却不客气地接过了小贩递来的纸包。

徐九英笑道：“这我能忘了吗？你在这儿等我，我请你吃。”

徐九英忙道：“那我去买个尝尝。”

他愣住脚步，规端方矩地向她一揖，自我先容：“鄙人姚潜。”

“好咧！”那小贩敏捷为她包了两个。

徐九英心道她熟得很，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在路上独行到底不太便利。此人看起来挺诚恳，倒是无妨同业。她微微低头：“那就有劳郎君了。”

而这相聚也是极长久的。她已是宫中之人，毕竟要回到那边。他悄悄感喟，可惜荐福寺近在天涯，如果这路再远些该有多好。

“恰是。不瞒娘子，某就是东都人。因想着这个西京不常见，才做了些卖。我们那边过上元节，家家户户都做来吃呢。”

放生池畔的树上挂着祈愿的花灯，随大人出来走百病的孩童就在灯下流玩玩耍。未几时此中的三两个女童唱起了歌谣，稚嫩的童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动听。姚潜站在树下，听着孩童的歌声，脸上隐现浅笑。

姚潜眼睛一亮：“佐料而烹茶，必损茶之正味。娘子果是懂茶之人。”

固然没说出来，但陈守逸何尝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因为他是寺人。他垂下目光，不说话了。

“我买两个。”

陈守逸看了一眼，答道：“是芋郎君（注1）。”

徐九英一边摸荷包一边和他闲谈：“我传闻吃这个是东都的民风？”

姚潜点头，含笑在前为她带路。

姚潜暗生欢乐，一句打趣脱口而出：“娘子就不怕某是好人，带错路吗？”

正在头疼，俄然瞥见路边有人在卖一种人形糕点，她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那糕点问：“你看，那是甚么？”

“有甚么不一样？”

徐九英见他这神采，晓得他活力了。陈守逸此人看着脸皮厚，心机却极细，怕是要多想。她待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姚潜只感觉胸中漏跳一拍，有些不天然地别开首，笑着道：“不过是感觉几个孩子唱得风趣罢了。”

姚潜想她身份敏感，不肯言明也在道理当中，便转而问道：“那么娘子还想去那里玩耍？”

徐九英笑道：“我没放在心上呀。说这话的人被我狠狠经验了呢。”

徐九英走向那小贩。小贩见了她，满面笑容地问：“娘子要买芋郎君？”

“这坏胚，”徐九豪气急废弛地顿脚，“如何走了？”

徐九英汗颜。她对茶一窍不通，不过是原封不动搬陈守逸发过的牢骚罢了。再议论下去她就得露馅了，便决然起家：“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荐福寺吧。”

“因为你是……”话才出口，徐九英就知讲错，赶紧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归去。

徐九英接了。她是贫苦出身，对财帛非常敏感，一掂就知荷包没被动过。她对此人印象更好，至心实意道：“让郎君一起找来，真是不美意义。”她干脆分了一个芋郎君给他：“请你吃。”

虽已走出很远，徐九英还在恋恋不舍地转头张望。

他从袖中取出绣袋，“此物但是娘子统统？”

“奴长得也不错，太妃不一样叫奴坏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