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困局
徐九英接过儿子，向乳母交代：“你去清算一下，一会儿带着太子去皇后那边。”
出声的恰是淑妃徐九英。颜素转头，就见她正翻着白眼站在本身身后。
严格说来，徐淑妃的长相并分歧适宫中一贯的审美：她的脸生得太有棱角；嘴巴不敷小巧；皮肤不敷白晳；举止更完整谈不上高雅端庄。但是任何人都没法否定她的仙颜。
“差点忘了，”陈守逸慢吞吞地拍了下脑袋，“赵王在席上对诸公说太子年幼，易受母亲影响。而太子生母不但出身寒微、胸无点墨，名声还非常的不好听，今后定会教坏太子。为了国朝社稷，赵王发起师法汉武故事。”
团黄见徐九英并不介怀，悄悄舒了口气，笑着道：“中宫说了，如果淑妃挂念，也可随时去看望太子。”
元德二十七年夏季的第一场雪就这么俄然到临了。
明天在阁道上与皇后相遇。皇后神采蜡黄，较着肥胖了很多。她身上的丧服空荡荡地垂落，愈发显得弱不由风。和徐九英说话时她也一副有气有力的模样，仿佛刚大病过一场。陪侍在她身后的宫人都是容色暗澹，不时透暴露对大行天子的哀思。
因为震惊于徐九英的涣散仪态，当时的颜素并没成心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会窜改她平生的轨迹。
颜素是完整不希冀徐九英能有甚么耻辱心了。她叹口气，耐着性子道：“这倒罢了。昨日中宫可贵对淑妃和颜悦色，淑妃何不借机与皇后靠近靠近？”
脸型虽不温和，她却有个很都雅的鼻子。鼻梁高挺，鼻头不失清秀。嘴唇不是时人爱好的樱桃小口，却丰润而有光芒。皮肤或许不敷白，但有一双目泛桃花的眼睛为她增色。仪态当然略嫌粗鄙，但是她略微丰腴的身形并不痴肥，活动起来时乃至称得上矫捷轻巧。除此以外，她还很爱笑。固然她那吃吃的笑声让她显得有些傻气，但人们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能传染别人的情感。
倒是皇后神采安静，让人不得不平气她的涵养。
陈守逸瞥见她的目光，咧了咧嘴，安抚道：“回完话我就去换衣。”
徐九英不敢怠慢皇后的人，只得先打发陈守逸去换衣，本身带着颜素出来见人。来的恰是皇后身边颇受信誉的宫女团黄。
皇后未曾冷待过徐九英，但也谈不上靠近。昨日她仿佛成心与徐九英叙话，可徐九英的应对却傻里傻气，让人摸不着脑筋。皇后虽是未曾抱怨，临走时却很有深意地看了颜素一眼，不无见怪之意。
徐九英又让人赏了些钱帛给她。宫人将赐物用托盘捧了出来。颜素接了，亲身送到团黄手上。团黄谢过徐九英，才双手接了。接过托盘时，她以手重触颜素。颜素只觉一件物什进了她掌心，手指轻触倒是一方折叠好的纸笺。她不动声色，将纸笺支出袖中。
陈守逸如释重负，笑着向颜素摊手：“是淑妃没错呀？刚才如何跟换了小我似的？”
话音未落，徐九英手里的梳子便飞了出去。镶满螺钿的玳瑁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先砸在墙角，接着狠狠弹回到地上，断成了两半。
颜素至今都还记得本身第一次见到徐九英时的景象。
颜素点头。徐九英也不勉强，本身将此中一个芋头两口吞下了肚。正欲对另一个下口，她俄然想起皇后瘦骨伶仃的模样，恋恋不舍地把芋头放到了身边的银盘里，叹着气道：“算了算了，不吃了。”
徐九英差点一头栽在妆台上。
“我如何了？”慵懒降落的女声响起，“莫非烤两个芋头也要被那帮措大（注1）骂？不吃东西，我哪有力量哭丧给他们看啊。”
颜素幽幽感喟：“大行天子丧期还未过呢，淑妃就不能收敛一些么？”
“看本日这景象……怕是太子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颜素游移着道。说是接去玩，只怕这一去皇后就不会等闲放人了。
竟连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得？徐九豪气闷，面上却不动声色：“也好，就是太子玩皮，怕是要让皇后操心了。”
大行天子遗留的子嗣只要小太子一个。这是徐九英手上最大的筹马。赵王如许咄咄逼人，目睹着危急就在天涯，她如何就不把太子紧紧抓住？
“探听个动静也这么久？”徐九英嘀咕着，从妆台上拿起梳子，将本身略显狼藉的鬓发重新抿了抿，又风俗性地对着铜镜抛了个媚眼。
出乎她料想，徐九英浑不在乎地笑道：“这有甚么不便利的。皇后是太子端庄母亲，何必如此客气？甚么时候想看太子了，直接领了去就是，不消再来问这一遭。”她转头叮咛颜素：“三娘，去瞧瞧太子昼寝醒了没有？”
固然生了炉火，颜素仍然感觉阵阵寒意透过门窗的裂缝向她袭来。她放动手中针线，向略显暗淡的火炉里添炭。铁钳刚触到炉灰，她便觉出几分非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心有所悟，将炉灰完整扒开，公然暴露了两枚鸡子大小的芋头。
她那抛到一半的媚眼向上一翻，直接变成了一个明白眼，悻悻道：“你如何晓得没人看？”
徐九英不住叮咛乳母好生顾问太子，比方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别冻着；雪天路滑，檐子要走慢些……一向将他们送到门口，团黄再三请她止步，她才恋恋不舍地看着太子一行分开。
刚出炉的芋头被炭火烤得滚烫，徐九英并不急着去剥，而是拨到炉边放凉。她瞥了一眼颜素身边的针线，问她：“这是甚么？”
陈守逸整了整衣服，笑容微淡：“路上摔了一跤，不碍事。”
徐九英点头：“你当我看不出来？她是对赵王的发起动了心。那位一贯算得精。青翟年纪还小，她现在撤除我，把他抱去养着，时候长了，还怕养不出豪情来？将来他长大了，天然会好好奉侍她这嫡母。”
“中宫？”徐九英在火炉边坐下后，摸着下巴回想。
现在五年畴昔，徐九英的职位越来越高，名声也跟着职位的高涨越来越糟，人却愈发美艳不成方物。二十五岁的才子，容颜正值顶峰，又添了几分红熟女人的韵致，更显得楚楚动听，就是一身缟素也掩不住她的风情。
刮了一晚北风，凌晨窗外已是茫茫一片。地上积雪尺余，屋顶也被一层琼白覆盖，与檐下张挂着的素幡融在一起，几近看不出别离。天井中的枯树被雪压得微微曲折，在冷风里不住地颤抖。
她转向颜素，公然颜素皱起了眉头，半晌后才向她解释，所谓汉武故事便是汉武帝为立季子弗陵而杀其母钩弋夫人之事。
她一贯得皇后正视，徐九英也得让着几分，客客气气地问：“不知皇后命你前来有甚么叮咛？”
“阿谁就很好，又费这事做甚么？”徐九英道。
徐九英最讨厌陈守逸这唯恐天下稳定的态度。她正想开口反击，却有宫人出去禀报，皇后遣了人来，正候在殿外。
仿佛还嫌她不敷心烦，陈守逸又含笑添了一句：“你大祸临头了。”
这可贵识时务的行动并没有博得颜素的赞美。相反，见徐九英要用手背擦嘴，颜素皱起了眉，随即将本身的手帕递畴昔，口里还不忘嘲弄两句：“淑妃身壮如牛，少食一枚也瘦不下一两肉来，又何必自苦？”
颜素站在屏风内里答复：“还没有。都这个时候了，照理说早该返来了。”
初识得徐九英时，她还是大行天子的秀士，现在倒是徐淑妃了，顿时就会成为徐太妃。若她福缘再深厚些，将来也有能够是徐太后。而徐九英本年不过二十五岁。如许的年纪，不管是太妃还是太后都未免过于年青，何况她的面貌还未有半分损减。
徐九英昂首，一个年青寺人不知甚么时候进了屋，依在门边歪着头含笑打量她，恰是奉侍她的中人陈守逸。
恰在这时，内里传来一声嗤笑：“顿时就是太妃了，还练这媚眼给谁看？”
“淑妃就这么让她把殿下带走了？”见摆布无人了，颜素立即忧心仲仲的问。
夜里变了气候。
团黄赔笑道：“奴看也不必清算甚么。太子需求的物事，皇后殿中都备着呢。奴婢想中宫对太子驰念得紧，要不这就随奴一道畴昔，奴也好向中宫复命。”
团黄微微游移，感觉徐淑妃明天过于通情达理，竟不似平时里那般蠢话连篇。
颜素向她下拜时，她轻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并不似宫中其他美人那般清脆如莺，反而有些暗哑，听在耳里说不出的慵懒。
徐淑妃向来不是肯委曲本身的人，如此哑忍的确不像她一贯的气势，连颜素都不由侧目，猜想徐九英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未几时芋头微凉。徐九英谙练地将两个芋头剥了个干清干净。吃食总能让徐淑妃表情镇静。剥好芋头，她献宝一样将芋头举起来，喜滋滋地问颜素：“三娘，你吃不吃？”
陈守逸又是一笑，暴露一口白牙。颜素却重视到他袍服下摆湿了一片，水珠正悄无声气地滴落在线毯上，再度皱起了眉头。
可颜素一看她这气色就感觉头疼，抚着额道：“昨日巧遇中宫，她是甚么模样，淑妃可还记得？”
陈守逸被她直斥归去，却并不恼，连自嘲都还是心平气和的语气：“美意当作驴肝肺。”
赵王那边方才密议杀母立子，皇后这边就来接人，他们两人八成通过气了，颜素如此作想。她悄悄担忧，怕徐九英沉不住气，先惹上费事。
徐九英哼一声：“莫非皇厥后接人我不让？那不是恰好给她整我的借口？说到底，她是正室。我算甚么？皇家的名号再好听，说白了也就是个妾，拿甚么跟她争？”
颜素并不感觉他的玩话好笑，瞪了他一眼后紧跟着徐九英进了殿内。陈守逸有些无趣，摸了摸鼻子，也跟了出去，趁便还让四周的宫人都躲避了。
“也没甚么大事，”团黄笑答，“就是中宫这几日不见太子，有些顾虑，命奴婢接太子畴昔玩几天。不知淑妃方不便利？”
乳母应了。
宫中内官，谁不会说几句如许的好话？只要陈守逸才会连表忠心的套话都说得这么贫乏诚意。对此，徐淑妃用了一个字表达她的感触：“呸!”
颜素只是笑笑，并未停动手里的活计。
颜素的才情、见地宫中大家称道，她既然陪侍淑妃，规劝淑妃的去处便是她分内之事。皇后的表示颜素当然看得明白，可她本身也是有苦说不出。徐淑妃固然肚中无甚墨水，人却很机警，早些年乃至不时有妙语闪现。颜素不信她看不出皇后的意义。但她如果故意装傻，提示了又有甚么用？
陈守逸缓了一缓，又往火炉里添了两块炭，才一边烤火一边懒洋洋隧道：“不就是和几位宰辅联络豪情嘛。固然亲王和朝臣交友犯讳讳，不过他都交友爱几年了，也不是多希奇的事。”
她被人领出洗衣院，带入徐九英所居的宫室。纱帘层层拉开，盛装的美人盘膝坐在榻上，右手将一个装着糕饼的高脚银盘揽在怀里，左手则捏着一块糕饼旁若无人地吃着。
这句话勾起徐九英的新仇宿恨，冷哼一声：“美意？你方才不还高欢畅兴地等着我大祸临头么?”
徐九英嗤笑：“是真摔了跤还是你那养父又找你费事了？”
“是吗？我如何没看出来？”徐九贤明显不感觉有甚么不当，漫不经心肠答了一句，在炉边坐下。
颜素应下，退了出去。等候期间徐九英与团黄没甚么话说，便只是客气地请她坐。固然陈守逸换衣后便赶了过来，可他在外人面前夙来乖觉，毫未几话，氛围便有些沉闷。
青翟恰是大行天子为小太子取的乳名。
徐九英道：“火炉边有个芋头，你先吃了吧。一会儿我再让他们拿些吃的来。”
见着母亲，小太子眼睛一亮，咯咯笑着向她伸开了双臂。
陈守逸立即找到了银盘里的芋头，狼吞虎咽地将它吃进了肚。徐九英舔了舔嘴唇，持续对镜梳理本身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问：“明天赵王宴请几个重臣的事，可探听出动静了？”
团黄赶紧向乳母怀中的太子施礼。太子年方三岁，对傅姆极是依靠，见着不熟谙的团黄，第一反应竟是赶紧搂紧乳母的脖子。
“你吃不吃枣糕？”徐九英就用这懒洋洋的嗓音，对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皇后比我大……”徐九英想起皇后与她不过6、七岁的差异，遂摸着鼻子改口，“我天赋壮，天赋壮。”
徐九英点头：“费事中宫了，不嫌太子烦就好。”
“你才吃错了东西！”徐九英回了一句，气乎乎地回身进殿。
“他早就不是奴养父了，”陈守逸摊手，“有吃的吗？奴婢现在当真是又冷又饿。”
陈守逸的养父是宣徽使（注2）陈进兴。陈守逸入宫后不久就被他收为养子，几年前两人不知因甚么事闹翻，今后势不两立。宣徽使在北衙诸司使中职位尊崇，仅次于“四贵（注3）”。陈守逸虽受徐淑妃信誉，这几年也在他手上吃了很多暗亏。
徐九英冷哼一声。
徐九英一边上前一边笑着对团黄道：“看看，过几天就是即位大典了，还这么怕生，到时候如何当天子呢?”
幸亏未几时颜素便领着乳母、太子返来了。
比起颜素，陈守逸的反应则直接很多。团黄一走他就不客气地问：“淑妃明天莫不是吃错了东西？”
徐九英对付地抹了抹嘴，发狠道：“啰嗦！我说不吃就不吃了。一会儿让陈守逸吃吧。”她扭身走向屏风后的铜镜：“他还没返来么？”
“环境倒也一定如许糟，”陈守逸道，“皇后想获得的事莫非赵王想不到？他不会让皇后顺顺铛铛把这便宜捡去。只要他们有好处抵触，就有我们高低其手的机遇。”
陈守逸慢条斯里道：“如何会？奴对淑妃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他可贵端庄开回口，徐九英却不承情：“谁跟你是我们？”
“莫非就如许束手待毙？”颜素眉头深锁。
不能怪她发怒。因为很不巧，当今太子的生母恰是她徐九英。
团黄笑吟吟地向徐九英行了礼。
而徐淑妃固然也是身穿丧服、不施粉黛，却还是红光满面，气若洪钟，不见一点蕉萃。只要在中宫提及先帝时，她才有所觉悟，不美意义地用丝帕擦拭了下并没有堕泪的眼角。不管是淑妃还是皇后的宫人，见了她如此作态，嘴角都是一阵抽动。
颜素目光上移，瞥见他脸颊上有一小块青紫，体贴肠问：“你不是去探听动静吗，何故如此狼狈？但是碰到了费事？”
“前次淑妃不是喜好奴做的绣袋么，”颜素浅笑道，“奴再做个新的，淑妃也能换着使。”
她并不晓得汉武帝的典故。不过陈守逸说得这么阴阳怪气，不消想，必然是件要命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