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紫笋

太后另一只手覆在母亲手上，柔声和她说话。未几时有侍女呈上羹汤，太后接了，亲身喂母亲进食。其间白露和团黄数次欲接办，都让太后制止。喂完大半盏汤羹，又看着老夫人入眠了，太后才草草用了些饭食，随后登车回宫。

“不消了，”太后恹恹将书卷了起来，“我累了，这就安息吧。”

“那就说……”太后沉吟半晌，淡淡道，“请他早归云馆，尽力攻书，将来出息有望，尚可得配良缘。”

“是……”

“到时可必然得分出胜负。”她道。

语声几不成闻，但她都听清楚了。以她平日的教养，闻声如许的话该狠狠给他一个巴掌。起码也该面红耳赤，头也不回地走掉。可她并不如此，而是伸指，挑衅普通抵在他的下巴上，笑着道：“好啊。”

太后笑着扶起她：“快快起来。”

紫笋笑道：“不止呢，之前另有碧涧、明月、芳蕊。不过现在她们都嫁了人，要见面就没这么轻易了。若不是奴此番随夫家进京，也没机遇晤到太后呢。”

倒是一名小婢大胆，膝行一步答复：“禀太后，都是林家娘子奉告奴婢们的。”

他握住她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轻笑道：“不害臊。”

紫笋见她不语，鼓起勇气道：“他说……”

第二日，太后早夙起家。约莫夜里睡得不好，眼皮略微浮肿。太后不欲让家人瞥见本身蕉萃，叮咛团黄多加些妆粉为她粉饰容色。

紫笋赶紧应下。

紫笋拘束地起家，低头侍立。太后却非常密切，拉了她的手向团黄和白露道：“这是我入宫前的侍女紫笋。”

紫笋不解：“太后？”

人都退下了，太后却没甚么话说，而是拿起方才的书卷渐渐展至最后。

那小婢答道：“恰是。前年林家回京做买卖，她便一道返来了。老夫人经常请她过来发言。因怕奉养不周，府里一得了动静便遣人请她过来指导奴婢们。”

白露和团黄忙上前见礼。白露还打趣了两句：“在宫里时奴婢们常说，太后这里蕲门团黄，西山白露，东川神泉都齐了，就差一个顾渚紫笋（注1），却本来顾紫在这里呢。”

“你调戏在先，为甚么倒要我害臊？”她笑着反问，“何况喜好一小我并不是需求耻辱的事。”

固然太后再三夸大不要惹人重视，顾家人也不敢不来相送，在庭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因紫笋尚未归家，也混在人群中。

她语气安静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急的人。可紫笋深知太后当年之事，对如许一个答案，竟有些手足无措。太后明显已经没有和她说话的兴趣，向她挥了挥手。紫笋晓得这就是她终究的回应了，伏身施礼后便冷静退下。

紫笋没有直接答复，而是道：“她让我带句话给你。”她将太后的话复述了一遍，见男人神采木然，心有不忍，又安慰道：“李郎君，时过境迁。你还是好好谋个出息，别再……别再想她了。”

***

“是。”

紫笋道：“他一小我，还在和人赌棋。”

“帮不了？”男人忽的收回一声嘲笑，“那可一定。”

紫笋忙让他进屋坐，又取了一些小食接待。

“那……奴婢该如何和他说？”紫笋有些难堪。

她微微游移，问了一句：“太后可有交代甚么话？”

“你家中都好？”太后问她。

太后的语气略显迟疑：“他……还像之前那样？”

“可他说，还欠太后一个解释。”

白露和团黄想她们主仆久别相逢，话旧也是人之常情，便都应了。退出去时白露又道：“奴和团黄就在隔壁，太后如有叮咛，烦请娘子传达一声。”

紫笋只道是顾家来人，仓猝擦了手，出来应门。

“还好。”白露和团黄在，紫笋不敢多说，只笑着答复。

两人奉侍太后睡下，一夜无话。

小婢领命，退出去传话。未几时便见一妇人入内，向太后盈盈下拜：“奴婢紫笋拜见太后。”

紫笋的话仿佛刺激了他。男人眉间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竟不看紫笋一眼，拂袖而去。

太后打扮结束，正对镜核阅妆容，便有人来报老夫人醒了。太后大喜，不待用饭便仓促赶去。老夫人才醒过来，精力仍不大好，也还不能开口，见了太后却不知那里生出的力量，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男人有些孔殷地问：“那我托娘子的事……”

“陈院使来了。”

紫笋忍不住辩驳：“六合知己，她没有对不住你。当初不告而别的是郎君你。她一向等你返来。进宫前的最后一刻，她都还在等你。你当时又在做甚么？现在她已是那样的身份，你……你何必再去扰她安静？”

太后的脸上却看不出甚么情感。很久，她放下卷轴，缓缓开口：“这卷棋经是你放在这里的？”

见了紫笋，他微微一笑：“我瞥见府上炊烟，便知娘子返来了。”

***

紫笋考虑好久，找到昨日应对的小婢，给了她些许钱帛后便离了顾府。

紫笋垂下视线道：“你给我的经卷，我已转交了。商定我完成了，我家的官司郎君是不是……”

“她人在那边？”太后问。

弈棋的两边旗鼓相称，且相互熟谙，棋局未至中盘，中腹厮杀已难舍难分。

白露见屋内灯光昏黄，怕她伤眼，上前轻声道：“奴婢再点几盏灯吧。”

门外站的倒是一个瘦高的男人。此人他约莫三十5、六的年纪，五官倒还清俊，只是眼窝深陷，极是肥胖，加高低巴生出的一层短短青茬以及洗得发白的袍衫，显得非常落魄。

男人叹道：“竟能说出如许的话……她公然狠心。”

男人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很久才苦笑一声：“你说得对，她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她。我……也只是想晓得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有动静了？”她平和的声音适时响起。

太后想了一阵，才仿佛反应过来是谁：“你说紫笋？她在京中？”

太后身边离不开人，她退出后便去找了团黄和白露。两人得太后答应掉队到房内，却见太后还在神思不属地看着身侧的经卷。

“何事？”她从回想中惊醒，及时袒护了本身的情感，安静地问。

“太后。”身后团黄的声声响起。

颠末她身边时，太后停驻了脚步。紫笋固然低着头，也晓得她正在看本身。她觉得太后会对她说点甚么，但太后终无一言。很快她便重新迈步，走向牛车。

“你见过他？”太后问。

太后沉默。

白露和团黄要上前为太后换衣。太后却摆了摆手：“我和紫笋可贵见面，想说会儿话。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有事我再叫你们。”

“好又如何样，不好又如何样？”紫笋道，“我们又帮不了她。”

太后抬手：“不必说。”

上车分开时，她从牛车里凝睇。他负手立于门前，虽是粗陋的篱笆草屋，却涓滴袒护不了他在她眼中的光彩。他看出她的不舍，含笑抬手，向她悄悄挥动。她懂他的意义，不过是别离数日，不须如此。她想来日方长，便也一笑，放下了车帘。谁能想到一句他日，就成经年？

那人点头：“没别的话。”

紫笋结结巴巴道：“去，去岁奴家搬到永安坊，偶，偶尔碰上，碰上……这经卷也是他交给奴婢的。”

太后脸上闪现一丝苦笑：“我不必再晓得他的动静。”

太后分开，紫笋在顾家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刚要回家，却有个顾家人叫住了她，对她道：“太后指明赏你一百贯钱，稍后我让人送至娘子府上。”

“娘子已非顾府之人，不敢擅入，一向候在内里。”

素手拈出白子，稳稳落于棋盘之上。十九道棋盘上闪现的鲜明便是影象中未完的棋局，也是他记实在那卷棋经中最后的一局棋。

“这你放心，我识得万年县令，必然帮娘子疏浚，”男人沉默半晌后问，“她……问起我了吗？”

回到永安坊的家中，时候已经不早。紫笋夫家只是平常商贩，并不余裕。紫笋到家，便仓猝筹措起一家人的饭食。百口食毕，便各自繁忙起手中的活计。恰在此时，前院响起了拍门声。

他微微一笑，在她耳畔道：“好，输的那小我……”

太后有半晌仲怔，最后还是道：“现在才来解释，不嫌太迟了么？”

顾府现在的婢女鲜少有人奉养过太后。诸人听了太后的话，也摸不准太后是对劲还是不对劲，故都屏息静气，不敢冒昧。

入宫今后，她再未摆过这一局。原觉得本身已经忘记，想不到还是记得如许清楚，只要触到棋子，就能行云流水般重现。

“太晚了，再不归去，家里人该狐疑了，”记得她当时不无可惜，“可惜这么出色的一局，如果时候充盈，说不定会成传播千古的名局呢。”

“让她出去。”太后和颜悦色道。

“你说他还是一小我？”太后问。

“是，”陈进兴躬着身子，从袖中取出一封手札，双手举过甚顶，“留邸方才送来了宣武节度使的复书。”

紫笋点头：“见着了。”

“请他出去。”太后点头。

男人却没有动桌上的吃食，只是问：“娘子可见到她了？”

她不说话，紫笋也不敢先张口，只能在一旁谨慎地察颜观色。

他笑了，渐渐靠近她。她晓得他要做甚么，闭上了眼睛等候。他侧过甚，使两人的鼻尖稍稍错开。两人近在天涯之时，她却俄然奸刁起来，掂起脚尖，抢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亲吻，然后在他的错愕中轻巧地走向门外。

陈进兴入内，瞥见的是太后坐在棋盘前的侧影。闻声响动，她渐渐转过甚，沉着腐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陈进兴施礼如仪。抬开端时他重视到太后广大的衣袖正覆在棋盘上。当她的手从棋盘上移开时，本来有序的棋子已混在一起，让人再看不出半点端倪。

“那就封棋，他日再战。”对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