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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身后有只鬼》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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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苏玨怔然,回想起当年从父亲手上收到这棋盘,未过量久,的确发明棋盘下方刻着一个隶书的“弈”字,其下还记丰年份日月。

楚羿兀自闭了眼:“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凡是一脚踏入这宦海者,想必身后都备着副棺材。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人有人的气数,国亦不异。现在朝堂如此,或许只是气数尽了。”

不知本身当年自发得是地围着人家说文解字的时候,那少年内心是作何感触的?

苏玨又感觉胸口像被甚么人攥住了一样,拧着似的疼。

“国仇且罢了……家恨呢?”

他缓缓从榻上起家,茫然向四周看了看,不知要做些甚么。正欲迈步,倒是脚下一软,又重新跌坐回了榻上。

“方家落魄,妻离子散,连抄家所得之物,亦被经手之人中饱私囊。我何曾想过我方府之物有朝一日竟会流落到这粗鄙之地,为乡野之人把玩。”

这酒是陈年的土烧酒,每年新粮进仓,五谷齐备,寒露将至时酿制,技术粗糙。苏玨活着时亦曾饮过,尚还记得那滋味,入喉后辛辣爆裂至极。

楚羿捧着酒坛,晃了晃,见倒不出酒来,一甩手,将空坛子撇到了一边,又独自去拆了那第二坛的泥封。

行至门口时,忽闻身先人声,李尧脚下一顿,复又回过身来。

此人但是丞相府里的公子,誉满都城的神童啊。就连五岁知五经,六岁能诗文的李大人都对其心心念念,挂念数年。

苏玨越细思便越想笑,可惜那两个嘴角却好似挂了千斤的秤砣,不管如何也扬不起来,一时竟是无地自容。

说罢,李尧却未动,又在榻上沉默着坐了半晌,复兴身时,脸上又是一派清风温暖,温雅无争。

但是李尧的目光却似钩子,纵使你不去看他,也会被那锋利的尖锋死死揪住不放。

楚羿双拳攥得发白,颤声道:“飞白……乃局外之人,实不能替方公子定夺。”

楚羿不去看李尧,双目直直盯着棋盘,便仿佛一尊不会动亦不会说话的泥塑。

他悄悄望着楚羿,面上神情俄然有些庞大难懂。他便在门口站了一阵,才略带哀意地启口:“飞白保重。”

只是刚将酒碗倒满,正欲伸手去端,手指尚未碰到那陶土碗的碗缘,那碗竟然“啪”地独自翻倒。

可那不是本身的手啊……

多日未曾理睬过本身的人,现在竟说出如许的话来,苏玨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恼意,倒仿佛吃了苦胆似的,只剩下满心满嘴的苦。

楚羿起初从内里拎了两坛酒返来,与李尧也只对饮了一碗。因而这剩下的烈酒,便一碗接一碗,尽数灌入了先生腹中。

他早已醉得酩酊,仰了头便欲倾坛而饮,却哪知那酒坛刚举过胸前,却俄然被一只手拦了下去。

见他这般喝法,苏玨暗自心忧。

“……你也保重。”

少顷,李尧噗嗤笑出声来,几次点头:“好好好,旁观者清,飞白于局外,公然看得透辟,均存佩服。民气不成勉强,飞白起初亦表白偶然宦途,既如此,践行酒业已喝罢,均存便就此告别了。”

楚羿将头靠在墙壁,怔怔望着房梁,长声吟道:“统统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这棋……本是我方家之物。我出世之年,父亲为庆我出世,便特地托人去滇南烧制了一套永子,又选了上好的侧楸木制成棋盘。这棋盘下方,便刻着我的名与生辰。”

复又想起当年那少年忽见此棋时的神情,一时候竟是不敢去细思那面庞背后的痛苦。

斗室内寂然无声,氛围好似固结了普通,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酒量不佳,只两杯下肚,便感觉头晕目炫,难以支撑。

将手中棋子重新摊放于盘上,眸间失了温润笑意,头一次如此庄正严厉,李尧坐直了身子,定定望向楚羿。

李尧错愕。

听着从对方口中而出的“乡野之人”,苏玨不由垂了头,苦苦一笑。笑本身当初真觉得那少年是从南面逃荒而来贫苦孩子,因而班门弄斧,贻笑风雅。

却忽闻声耳畔有人温言劝道:“莫再喝了,伤身。”

“恕飞白不能远送。”

楚羿哼笑一声,却叫闻者心下苦楚。

“飞白莫非就没有甚么话想同我说吗?”

只是他此时坐得远了,如何伸手也够不着,干脆便直接捞了酒坛过来。

“苏玨……”楚羿俄然侧过埋在手臂间的头:“我当年对不住你,亦从未对你好过……只是我现在想对你好……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楚羿终是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楚羿迷含混糊地想着。

见楚羿不答,李尧横眉嘲笑,持续诘问:“为人子者,杀父之仇该当如何?!”

楚羿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棋盘,随即也不管满盘的棋子酒液,便倾着身子,整小我趴伏于其上。

恍恍忽惚,楚羿一怔,醉眼昏黄地看着那仍摇摆着的水碗,俄而,竟痴痴一笑,幽幽道:“我还觉得你早已不在了。”

“仁、义、礼、智、信。”楚羿冷冷哼笑:“家父平生赤胆忠心,鞠躬尽瘁,竟然落得如此了局……”

这些年来,他一向觉得那是制作此盘之人,将棋盘制成之日刻在了后背,以此作念,却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面前之人的名与生辰。

是不是像在看那跳梁的小丑?井下的青蛙?

未几时,第一坛酒便空了。

那手苗条丰润,指甲方刚正正。

“均存——”但是一口热意堵在喉间,倒是不管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喉咙耸动,再开口,每吐一个字,便好似正从口中撕出血肉:“均存……重情重义……飞白……爱护……”

他便再无言语,只是独自端起酒碗,如饮白水般,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见碗空,复又倒满。

他苏玨又是何人?

李尧哼笑:“萧贺萧丞相,当年的萧侍郎,因揭露佞臣有功,这十年来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于政上无建立,却对那恭维媚上的手腕极其精通。拉拢朝臣,勾搭内侍,沆瀣一气,将这朝堂搅得个乌烟瘴气,暗不见天。萧贺当年与恩师有私仇,方家家破人亡尚不能解其心头之恨,现在这三省六部当中,那个若敢提一声当年方丞相如何,只怕不出三日,必有后话。”

楚羿已醉得胡涂,趴在棋盘上,嘴里几次喃喃着甚么,只能模糊闻声“方弈不孝”,“不能替父报仇”。

……

烈酒顺着棋盘而下,流了一榻一地。

理所当然,这斗室内半晌未有覆信,楚羿不由闷声笑了起来。

他怔怔盯着劈面之人半晌,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重情重义?飞白可真折煞我也!!当年于法场哭诉一声‘丞相’,以后不久我便被打发去了湘西。如果不是太傅从中周旋,只怕至今还在莽荒之地做那小小县承。当年初入翰林,家中墙上挂的是‘正气凛然,仰不愧天’,十载后,倒是将那恭维阿谀,虚与委蛇之技学得个炉火纯青。这十年来,我口中便连一个‘方’字都未敢提,你可知为何?”

说着,便又转头去瞅那酒碗。

苏玨眼睁睁地看着李尧出了先生家门,背影垂垂消逝于村间巷子。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楚羿方才抓起一旁酒坛,倒满面前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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