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两人一惊,忙朝声响处望去,只见本来稳稳置于桌案上的天青葵花笔洗,竟硬生生碎了一地。
止血,洗濯,包扎上药,一干人等忙进忙出,待终究将伤口措置安妥,起家再看,已是亥时。
而后,马车一起颠簸,载着车上之人朝着镇上奔驰,车内倒是再无人说话。
李尧目光自始至终未曾从楚羿身上分开过,沉默一阵,方才深深道:“纵是如此,我亦见不得你有分毫闪失。”
苏玨实在被李家的手笔之大吓得不轻,不觉转而看向楚羿。怎料那人目光扫过书画香几,落于瓷瓶之上,只淡淡一瞥,便视若无睹地回身上床,吹熄烛火,和衣而眠。
世人闻言,皆松了口气。
李贵一喜,连声道:“好好,那就有劳公子了。”随后将药碗递于楚羿,便退出了阁房。
城东李家,九霄镇高低,那个不知那个不晓。李老爷常日里固然乐善好施,提及话来倒是掷地有声,连本地官员都要谦逊三分的人物,更别说阿谁李家独苗,在都城为官的李家公子,那里是他这类人获咎得起的?
赵兴是土生土长的九霄镇人,十几岁时拜了镇上的刘瓦匠为师,学那砌砖盖瓦的技术。
楚羿跟着坐进了车中,用手紧紧按住李尧头上、手臂处的伤口止血。他看看车夫,再看瞥见满脸急色的李贵,见其好久未有开口的筹算,方才出声提示。
汝窑为官窑,若面前之物当真是汝窑所出,那便是宫中御用之物啊!
怎料,他身子刚分开床榻,便被李尧俄然捉停止段,猛一用力,向后拉去。
苏玨一脚踏进屋内,只略加打量,便瞪圆了双眼,忍不住咋舌。
“你先下去吧。”李尧对着李贵叮咛。
李贵部下有人快马加鞭,先世人一步赶回镇上,以是当几人将李尧抬进李家别院时,已有大夫在阁房恭候。
苏玨环顾这鸦雀无声的幽室,苦苦一笑,感觉这般想想,倒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无能为力。
苏玨也在车上,怔怔地看看楚羿,又看看阿谁趟在那边,俊颜因失血而发青的李公子,心中余撼难消。
次日凌晨,楚羿刚梳洗毕,便有下人来知会,说他家公子已经醒来。因而楚羿亦顾不得已送至屋内的早餐,便跟着那报信的家仆直奔李尧所住之处。
李尧尚未复苏,老医发展叹短叹,连说万幸,固然头上伤口颇深,但所幸只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及内里,手臂处倒是伤筋动骨,幸亏公子年青,将养些光阴便可规复如初。
楚羿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多久便沉甜睡去。
一碗汤药见底,李尧苦着脸道。
他嘴边哼着小曲儿,时不时还跟身边的师兄扯两句闲天,只要一想到早晨拿着银镯子回家时媳妇那眉弯眼笑的俏模样,他就忍不住将嘴又笑咧开了几分。
苏玨常常见他围着楚羿身前身后的殷勤,便感觉那热切的行动里透着各式的轻浮。
李尧本是半靠在床头,见是楚羿来了,忙坐起家来,并摆手挥退了李贵再次递到跟前的药匙。
苏玨倒吸口气,竟有些严峻。
墙上挂着副江南烟雨图,雾蒙蒙,烟袅袅,远处青山如黛,覆盖于烟云当中,石拱桥,乌篷船,千里水乡跃然纸上。
“良药天然苦口,你若日日受伤,便要日日服这苦口之药。”
面前刹时暗下,雨后天青就这么在黑暗中失了色彩。
半个月前传闻徒弟接了笔大买卖,贰内心实在窃喜了一阵,想着这回人为到手,总算能够给媳妇买个银镯子归去了。
“对对对,不回大宅!”李贵一向跟在李尧身边,对于楚羿天然不敢骄易,现在听闻对方开口,所道之言又是本身几乎忽视之事,心中佩服,因而赶紧向车夫交代。
“但是爷,这药……”李贵犹疑地端着半碗药汤,目光在自家主子与楚羿盘桓。
莫、莫不是汝窑?
苏玨想着本日变故,性命关天,世人直从晌午折腾到深更半夜,连惊带吓,早是精疲力竭,若换成本身,也一定故意机再谈天说话。
赵兴怔怔站在屋顶,神采惨白地看着世人“呼啦”一下都聚到了屋底下,哪还想得起甚么尿意,一股寒意顿时便从脚底直窜到头顶,叫人浑身颤栗。
岂料耳边倒是“啪嚓”一声巨响。
李尧一向人事不省,临河村里又没有像样的大夫。家仆李贵仓猝从村中叫来马车,筹办将主子送回镇上医治。
楚羿行动一顿,双唇紧抿,似有千言在唇间展转,最后,终化成一声几不成闻的轻叹。
“给我吧。”一旁,楚羿淡淡出声。
车夫也是满额大汗,手中马鞭一扬,一刻也不敢担搁。
又好巧不巧,这些瓦从房顶滚落,竟尽数砸在了李大人的身上。
李尧靠近了,乖乖将药匙含入口中,一皱眉,道:“苦。”
“没甚么,只是欢畅。能得飞白如此相待,我便是日日受伤也是心甘甘心。”
倒是未曾想……未曾想过他有朝一日,竟真的会捐躯为楚羿挡下落瓦……
青如天,面如玉,晨星稀,蝉翼纹……
补砖铺瓦,这活计他干了没十年,也有五六年,本就是驾轻就熟的事,只怕闭着眼也不在话下。
戏文里说多了纨绔后辈多情薄幸,为博美人倾慕,翠玉珍珠,量金买笑,无所不消其极。苏玨便一向感觉李大人亦是一时髦起,三分真情,七分冒充,游戏人间,当不得真。
苏玨忍不住靠近了去看画上落款——竟是出自前朝画圣之手!
赵兴腿肚子颤抖,便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世人手忙脚乱。
楚羿眉心紧蹙,指缝间早已被排泄的血水染红,神采凝重。
看着楚羿从李贵手中接过药碗,又挨着本身坐于床侧,李尧眼波盈盈地盯着他看,不说话,只是笑。
楚羿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趔趄,重新跌回榻上。
一口热气喷在颈项间,蒸腾出一室旖旎味道。李尧手指含混地滑过楚羿胸前,薄唇轻启,正欲复言。
李贵擦了擦额上的汗迹,同一旁楚羿言道:“天气已晚,眼看便是宵禁,回村里怕是来不及了,楚公子不如就在此过夜一晚吧。”
初见李尧,他便是一副风骚模样,笑起来,水波盈动,眼尾略弯上翘,名副实在的春里桃花。更不提那口舌工夫,提及话来便如蜜里调油,只恨不得能把人哄到天上去。
不睬会那人微皱的眉心,李尧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趁其不重视,又蓦地凑上近前,意犹未尽地伸出舌来,在楚羿唇上又舔了舔。
“如何了?”
直到瞥见阿谁一身朱紫锦缎的公子被人抬上马车,满脸的血迹,赵兴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缺,终究支撑不住地跌坐在了屋顶之上。
手起而又落,苏玨便眼睁睁看着它从楚羿肩头直直穿过,空荡荡,捉了个满手的镜花水月,虚幻缥缈。
只是乐极轻易生悲,他不过尿急,筹办下去解个手,怎料起家的时候脚下一不留意,竟踢到了身后的瓷瓦。
“胡言乱语。”楚羿垂下头,用心搅动手中药汁,舀起一勺,送至对方嘴边:“喝药。”
可现在再看这客房以内,桌椅床柜,一应家具皆是金丝楠木所制,仿若再平常不过之物,苏玨想起村人描述苏家时口中的“家财万贯”,不由自嘲一笑,很有些坐井观天的感到。
苏玨谛视着楚羿的侧颜,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之感。
“李尧!”
“口苦得很,替我跟李贵讨颗糖吧。”
细心算来,日子也未有多久,听着楚羿自言自语,却好似成了风俗。
药匙再度递到唇边,李尧含笑,还是张口接住。
曾经,苏家在临河村亦是大户人家。还记得小时候,家中书房置有一把金丝楠木椅,传闻是几经展转得来,父敬爱不释手,平时是连坐都不让坐的,金贵得很。
俄然发觉这些光阴以来,不管多晚,此人临睡前总会同本身说些话的。纵使不下棋,纵使……本身一定有所回应。
畴前看李尧穿戴,只知李家多财,却不知李家根底竟是如此深厚。
他这几年跟着徒弟东跑西颠,苦没少吃,但本领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手里攒下了几个钱,便娶了妻,老婆肚子争气,客岁又喜得一子,恰是人生对劲的好时候。
四周静悄悄一片,苏玨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莫名地,便感觉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甚么。
李大人虽是受了伤,嘴上却还是跟抹了蜜似的,眼神灼灼,直白又热切,叫人难以抵挡。
李尧寓所内,李贵正搀扶着主子喝药。
楚羿点头,未几时,便有下人清算了间客房出来。李贵又亲身将人带到房门外,方才退下。
只是连楚羿都忘了……如此一来,便再无一人记得这人间,尚另有个苏玨。
竟是李尧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尚将来得及反应,面前一花,便觉唇上一热。
楚羿实在恼了,正要发作,李尧倒是先一步退了开来。
“李家可有别院?你家主子怕是也不肯惊扰了父母。”
苏玨尚将来得及回神,便又偶然间瞥见了烟雨图下的五足内卷香几,香几上放着一只天青色双耳花口瓶,釉色莹厚温润,釉面亮光如镜,如同羊脂美玉。
赵兴就跟平常一样,照着徒弟的安排蹲在屋顶铺瓦,身后还放着一摞新瓦备用。
苏玨如此猜想着,可因为从未见过,一时又不敢断言。
李尧一身亵衣,头上缠着药布,渗着几丝血迹,手臂上也绑着绷带,冲着楚羿衰弱一笑,俊颜染上病容,少了几分常日里的娴雅安闲,苍惨白白,看着倒叫民气疼。
李尧充耳不闻,凑到楚羿耳边邪邪一笑,哑声道:“飞白,莫非你真忘了那天夜里……若早知你竟是这般难以靠近,那日我真该咬住了不放。”
“好。”楚羿应下,将碗放至一旁,便欲起家。
苏玨隔着夜色打量楚羿的睡脸,少顷,又垂下眼来。
楚羿顾忌着李尧身上的伤处,纵使推拒亦未敢用力。哪成想对方却仗着这点,愈发的肆无顾忌起来,到厥后竟是伸出舌来……
苏玨抬眼,发明楚羿目光仍一瞬不瞬地落在李尧身上,忧心忡忡。苏玨胸口压抑,不由自主便伸脱手去,直想轻抚住那人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