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苏玨终是忍不住白了长青一眼,愁上眉梢,看着杯中槐花酒,一饮而尽。他踌躇着想对长青开口,问那人如何就会、就会……喜好本身了?
“晓得甚么?”长青居高临下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一脸猜疑不解。
苏玨被长青如许一说,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仿佛明天楚先生就会一不谨慎把那香囊取出来当纸钱烧了。
“你觉得何谓缚魂?是你想缚便缚,想解便解的?那缚魂器本就是做来驱鬼的,为邪术。道家方士,修那驭鬼之术的,有几个心术正的?若感觉那幽灵无用了,多数是独自毁了去,哪还操心去解?倒是你,现在灵魂附于那香囊之上,再不是水鬼。那先生对此又一无所知,若他哪日不谨慎将香囊毁了,你便只要魂飞魄散一途。”
他这平生循规蹈矩,遵父训,积善存仁。虽偶然不免在小善里藏了点私心,可也算不得恶。
长青犹自一叹,举目望月,竟凄凄惨切地唱了起来:“郎在河东妾在西,死生茫茫无归期。郎兮郎兮奈如何,恨泪难眠孤枕滴。”
苏玨心中并无野望,不求苏家东山复兴,亦不求繁华繁华,惟愿尚儿安然长大,父母安度暮年,便是彼苍眷顾了。
苏玨闻言眉心微蹙,不由感喟:“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如何到你嘴里,这小人倒是比君子还君子。”
“长青!!”
“如何不会?苏家公子当年灭顶,整整在水里泡了两天两夜,厥后还是打渔的老翁一网下去,将那尸首捞了上来。苏公子被捞起来后便在那岸边躺着,比及苏家老爷太太前来认尸,但是又过了大半个时候。记恰当日来看尸首的人里里外核心了很多,趁乱要取一截头发作个念想,的确易如反掌。”
苏玨还记得当时对着那册春宫,目瞪口呆。那仆人便在一旁候着,好似监督他完成课业普通,那风景之下,谁另故意机细看?因而他仓促看了几眼,便算交差了。直搞得洞房那晚手忙脚乱,草草了事,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就鸣金出兵。
望着他双目紧闭,双唇轻启,胸膛起伏,呼吸均匀。苏玨看着看着,脸上不由得又是一阵红潮袭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反叛者,来之有也。君子务本……
端庄恭良,相敬如宾,倒有些索然有趣,便感觉男女之间不过如此,再加上科考之事烦心,久而久之,也就兴趣缺缺了。
这么想着,床上的小孩儿便又翻了个身,挠挠耳朵,砸吧砸吧嘴,呓念着:“子曰……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
长青一顿,别有深意地瞥了眼苏玨:“可你家小儿那日偏生就落了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争着去救……唉,只能说这月老成心牵红线,誓要成绩有缘人呐。”
“我又如何?”
他那老婆乃是大户出身的好闺女,举止有度,温婉贤淑,自是不会说甚么。即便厥后垂垂得了方法,体味到些兴趣,她也还是中规中矩,未曾多言。
苏玨不觉吞了下口水,只觉浑身炎热难耐,一时心如鼓擂。
“天然是你的。”长青一笑,直言不讳,倒如他之前所说普通,再没做那嬉笑取乐之事。
从未想过这房中之事竟可像楚先生这般……这般……
玨……苏玨……
虽说不求东山复兴,不求繁华繁华,可尚儿都这般大小了,不管如何也要把《论语》读熟才是……他苏玨的儿子,即便今后不能贵显诸侯,但也不能目不识丁,不通圣贤教诲!
当年楚羿流落至此,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全仰仗乡亲邻里倾囊互助,才使其不至饿死。他苏玨所为,多在闲暇之时,勉强算得上锦上添花,却绝非雪中送炭。
他自认对楚羿未有甚么特别之处,怎地便培养了本日之果?
长青轻描淡写,讲起这些陈年旧事来,就仿佛是戏台旁的看客,能够边吃边看边饮茶。苏玨垂眸,脑中倒是岸上存亡拜别痛哭之景。
深夜中的苏宅寂静无声,尚儿单独熟睡,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上,一向脚伸出了衾被,睡也没个睡相。
一遭地覆天翻,这夜竟长的吓人。昨日还自夸尘凡看客,叹春惜春,这一转眼的工夫便又成结局中之人。
母亲虽整日里不喜谈笑,但幸亏身材安康,并无恶疾缠身。至于父亲,虽说大火以后开端神智不清,有些疯颠之症,但这些日子见刘妈与他穿衣,喂饭,过程亦无所碍,如同凡人普通无二。
人说本日之果皆为他日之因。
长青皱眉,一脸嫌恶:“真是暴殄天物。你可知你手中酒盏里的,每一滴都是那百大哥槐的精魂呐,便是要你这般糟蹋的?”
“说来倒是偶合。楚先生取了头发,便将其支出了香囊当中,贴身佩带。那红色香囊本就是至阴之物,现在放了死人之物,便偶然间成了缚魂之器。你本为水鬼,若此生不与先生遇见,便是一个阳关道,一个独木桥,相安无事。待你哪天捉了替死鬼,投胎转世去了,或者先生寿终正寝,那香囊天然毫无用处。”
仿若魔音入耳,这两声轻唤竟犹自挥散不去。
“……”明知这狐妖又在做戏,可苏玨抿了唇,生生憋了个脸红筋涨,也没能将那羞人的话说出口去。
仓猝拍拍脑袋,拍散脑中旖旎。苏玨瞥一眼床上先生,慌觉此地不宜久留,忙仓促分开。
苏玨一怔,收了脚步,继而满脸涨得通红,颤微微指着树上狐妖,气结道:“你、你本就晓得!!你、你……”
“哈哈哈哈哈哈……我活了这些年事,还是头一次见死人脸红跳脚呐。”长青笑得捶胸顿足,见苏玨回身要走,这才紧忙收敛:“小墨客怎地这般开不起打趣!那日你只问我为何会到这岸上来,又没问及那先生之事。你要知这之间错综庞大,牵涉颇多,岂是一言能够道尽的?有道是天机不成泄漏,我总不能问一答十啊。”
他便将《论语》重新到尾,如许不厌其烦地絮絮了一夜,直念到天光放亮,方才作罢。
直到他婚事已订,将要迎娶的前两天,才遣仆人送了一册春宫图来。
他便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楚羿家的小院当中。
苏玨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若按长青所言,他便是要这么不明不白跟着先生一辈子,心中一时难过满怀。
隔着破了洞的窗户纸向内望去,床榻上的先生已经熟睡。
亦不知那个布局,何人执子,但是这棋却下得让人胆战心惊。
“还不都是因为你!!”苏玨忍无可忍,腾地站起家来。
苏玨原是心乱如麻,只想寻一处僻静之所。他这些日子跟长青熟稔了,此时一慌,倒是想也没想便朝着老槐树跑来。
“噗——”苏玨一口酒喷出,又成了关公。
以楚羿之聪明,又怎会辩白不得?
苏玨一时候找不出词来描述,脑中只记得先生面上艳色,便如酒晕微红。呼吸炙热,薄汗淋漓,那微启的双唇开开合合,除了急喘低吟,叫得便是本身的名字……
甚么“山精野怪,实不能洞悉人间万物”,胡说八道!这狐妖清楚就是想看热烈!
只是还未等他来到树下,便听闻树上一声嘲弄。
这苏家……虽没了畴前偌大的家业,成群的仆人,可一家长幼另有一处安身之所,又衣食无忧,实为不幸中之万幸。
“哼!你辈最擅狡言抵赖!天然说甚么便是甚么了……”
被狐妖拉了坐于树下,又接过狐妖殷勤递来的酒盏。
若说有恩于人……苏玨汗颜。
何况他身为男人,当年业已结婚立室,自认满身高低并无任何娇媚妖娆之气……以是他苏玨究竟何德何能,能令人如此念念不忘啊……
“凤枕鸳被,芙蓉帐暖。我瞧公子面带桃花,春情泛动,想来艳福不浅呐。”
苏玨扔了酒盏便走,头也不回,再顾不得身后那狐妖猖獗地大笑。
苏玨双颊燥红,七窍生烟,也分不清是羞还是恼。
仙妖不懂人间事,多说无益。苏玨长长一叹,扫去心中郁结,复又问道:“那我又如何回了这岸上?”
长青一笑,从树上飘下,伸手揽过苏玨,将人带至树下,好言道:“现在你既已知楚羿之事,我便再无顾忌。有甚么疑虑,本日你尽管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玨几次思忖,最后终是下定决计,俯身凑到了儿子耳边。
苏玨见他谈笑晏晏的模样,非奸即盗……心中将信将疑,直盯动手中的槐花酒游移了一阵,这才吞吞吐吐道:“那束头发……”
他刚要开口说话,长青倒是又笑弯了眼角:“不过看楚先生宝贝似的,整天贴身佩着,你如有事,也合该是在他百年以后了。”
苏玨暗自点头,忧苦衷又添一桩。
苏玨见了忍不住莞尔,轻叹一声,方得了些安抚。
长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胸前发丝,语带幽怨:“唉!长夜寥寂,孤枕难耐,也不知有多少个难耐之夜,楚先生便似这般拿了这香囊出来,以慰相思之苦啊。”
昂首一看,公然见长青悠哉哉斜靠着树杈,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如何会?他何时……”
苏玨斜瞪着狐妖,气得差点摔了手中酒盏。
论貌,别说貌不及潘安,年青时就连颜家老七都比他漂亮矗立。论才,面前便有位李尧大人,人中俊彦,满腹经纶。
他幼时家教甚严,对房中一事,因有损严肃,他父亲身不会同他说去。不但如此,旁人家的公子到了春秋,不是父母给安排个通房丫头,就是叔伯老友带着去烟花柳巷见地。而他父亲,却像是入定的老衲普通,对此竟无动于衷。
“……”你觉得你如此一说我便放心了吗?
“我如果想解了这缚咒应如何?”苏玨有些急,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楚羿,就是回那水中也好啊……
几日一次,倒像是对付差事。
“你、你你……我不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