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先生还没睡啊?恰好,早上家里的小母鸡下了蛋,我这便拿两个来与先生尝尝。”
便如万尺修建,瞬息间归于碎瓦,残岩断壁,暮气沉沉。
早前仿佛也曾见他如此……只是并没有今次这般严峻,到底是如何回事……
竟然是本身的书!
人死为大!亏本身当年那般对他!现在便是这般相报吗?
因而死力压下要往那老槐树下去的念想,苏玨再次将目光投向楚羿。
现在重见,还是叫人唏嘘不已。
越苏玨想越感觉本身实在不该生机,对先生的歉意也越来越深。
可一想又觉蹊跷。
思及此,苏玨仓猝闭了眼,挥散脑中残像。
先生与李大人之事,不过就产生在几天之前,苏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好不轻易消化了究竟,此时反倒又胡涂了起来。
直到内里传来“咚咚”的拍门声,这才歇笔应门。
苏玨看得心惊。
唉,好笑本身竟当了真,对着全村男人臆想了一天,当真是要无地自容。
原觉得先生无欲无求,现在看来倒是错了。
想起住于河底的龟叟常说“放下即安闲”,却不知这尘凡当中又有几个真正的安闲之人。
先生常日里不是在书院教书,就是独坐家中,偶尔去趟镇上,也是为了代写文书赚些家用。无亲,无伴,无友,昔日里也没见跟谁来往……无欲无求,不像凡人,倒像那带发修行的和尚。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哪家不是各执己见,相互争辩?以是政见之事,实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为此勃然大怒,倒显得小家子了。
实在想来……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一篇文章罢了,又何必叫真?
楚先生贫寒,直到室内暗淡不能视物,才燃起了油灯,坐于桌案前,筹办明日课上所需之物。
急喘一阵,楚先生看向窗旁,垂垂静下心神,倒是再未重新睡下。
后始皇驾崩,中车府令赵高顾忌扶苏蒙恬,便与胡亥暗害篡夺帝位。又威胁利诱,迫使李斯同谋假造遗诏。以假造之罪赐死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
长年贴身佩带,必是先生极其看重之物。可这填了香料的香囊清楚是出自女儿家之手的东西,又如何会……
苏玨猎奇于内容,因而便也凑到近前。只是越看越感觉奇特,越看越感觉熟谙,再细心辨认了下留白处笔迹,竟是一时讶然。
楚先生天然不知身边站了只正自省的鬼,课业筹办结束,他便独自起家,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来。
是恶梦吗?
且不说一向恋慕有加的蒙将军被写成了这般模样,但说这楚羿竟直接将文章写在了本身的批评之下,的确岂有此理!
这书里写得便是秦国大将蒙恬。他跟从始天子安定六国,立下赫赫军功。后秦国一统天下,蒙恬将军又率三十万雄师北击匈奴,光复失地,筑万里长城,威震北方。
回想起来,那日多数是李大人自说自唱,而先生重新到尾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独一句“心之所向”出自先生之口,恐怕也是就着对方话题而下,一时敷衍之辞罢了。
莫非是本身那里搞错了?先生确故意念之人,只不过那人实则身为女子?
——秦将军蒙恬,懦夫壮哉,拥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叛,然知死而守义,无罪见诛,守死不二,忠贤之士,感天动地,千古叹惋!
本来是颜家老七。
灯油洒在册页上,一时候火苗四窜,整本书都烧了起来。
当年本身是一时私心,偏又做得仿佛施恩于人,现在见先生将本身之物保管得这般好……苏玨越想越感觉忸捏。
楚先生送走了颜七,一进屋便见到此番气象,顿时大骇,仓猝上前扑救。
于扶苏,对上不能尽忠,于将士,对下不能尽责,恰好却又以忠义之姿捉弄先人,实乃大秦之罪人。
楚先生将其托于手中,细细打量,并不时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目光轻柔。
苏玨敢怒不敢言,可又戒不掉这小小癖好。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苏老爷子勃然大怒,称这些书为“闲书”,难登风雅之堂,因而撕的撕,烧的烧……多年保藏,竟是毁了大半。
苏玨冥思苦想一阵,终是记起些原委来。
又说蒙恬愚不成赦,鼠目寸光。江山易手奸佞之辈,蒙恬坐拥三十万雄师,竟然不反!竟任由赵高赐死公子扶苏,后又以忠义为由他杀。坐以待毙,不辨忠奸,临危而不能断,一手断送了大秦江山。
楚先生言简意赅,粗心便是蒙恬浪得浮名,死不足辜。
但见他凤目圆睁,面色惨白,仿佛疯了似的竟生生用双手灭火,连火烧袍袖亦是不顾……
定见相左也就罢了,可跑到人家的地盘来指手画脚又是何企图?莫不是欺负死人不能还嘴?!
楚羿在门旁与颜七酬酢客气,苏玨却俯在桌案上看那文章。怎料越看越是憋气,越看越是窝火,的确是要气炸了心肝脾肺肾。
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
先生又翻过一页,书中正讲到始皇病死,赵高伙同丞相李斯、公子胡亥运营政变。胡亥即位后,欲对蒙恬将军斩草除根。
封皮老旧,册页泛黄,这书……看来是有些年初了。不过翻开内页却没有折痕磨损,看得出是被人细心保管着的。
日落月升,又到了掌灯时分。
说蒙恬之以是能够统领北方雄师,不过是因为王翦父子前后病逝。当是时,匈奴来犯,始皇别无他法,只得由蒙恬领军。是以论气力,无轮蒙恬为将者也,于嬴政眼中,王氏父子皆优于蒙恬。
苏玨犹自深思,本觉得睡着了的先生却梦话出声,神情惶恐无措。苏玨听不清内容,却模糊于月光下窥见那人头上一层薄汗。
见他用心致志于书籍,心无旁骛,心下又是一番考虑。
山野精怪最是精通勾心摄魂之术。不能想,不能想,不然便是着了那妖魅的道,结果不堪假想。
苏玨自小便有豪杰情结,对那些交战疆场,勇猛善战的将军的故事更是爱不释手。
苏玨轻叹,转而望向先生那即便在那睡梦中还是舒展的眉头,倒似被何物困住,不得安宁。
苏玨读书,喜幸亏书上勾画留评,此书末端,便留有苏玨当年一时感慨之言。
陈年的册页倒是最脆弱不堪,毕竟连同那恼人的文章一起,散成了一桌的焦灰。
又是一轮清冷好月,一如昨夜普通,只是不知那白衣人是否还在那百大哥槐树下……
楚先生面沉似水,言辞锋利,几次有“竖子”“蠢如猪狗”等词汇呈现,一时候未有搁笔之意。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日子一长,便被父亲抓包了两三回。
再次瞥了眼那红色香囊,苏玨想,不管如何,厥后也自有一段不为人知之事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苏玨逐字逐句看畴昔,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苏玨垂下眼,看着他搭在扶手上的红肿的双手,一时候竟有些不忍。
苏玨非常感念。
何况这书是本身生前赠送楚羿之物,既是赠送,那便是人家的东西了,人家在本身的书上直抒胸臆,本来也无可厚非。倒是本身“西去”多年,早已不属于这人间,就算瞥见甚么,也应当视而不见才对啊。
当时恰逢楚羿刚到村上,苏玨替他说文解字,两人时有交集。苏玨因而心机一动,干脆以奉送为由,将残剩的“闲书”都转送到了楚羿这里,偶尔借端来翻翻,聊解相思之苦。
自从楚先生救了他小儿子颜林以后,他们一家长幼便对先生戴德戴德。
先生悻悻望着面前残骸,薄唇轻抿,一言不发,跌坐于木椅当中。
油灯已灭,楚羿闭着眼,半晌无声。暗淡月光恍惚了他的表面。
可……如何会在楚羿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玨只闻窸窸窣窣一阵,低头去看,倒是先生从衣衿内取出件甚么。
苏玨视野落在那双微种的手上,不由微微皱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忧愁,想着此人伤了手,如何也不知包扎一下,便就这般睡下了?
苏玨犹自担忧着,不知如何是好,正这时,先生却蓦地展开双眼,惊坐而起。
蒙恬将军悲叹“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遂吞药自绝。
只怕那“心有所属”也是诬捏而来吧。
火终究灭了。
楚先生明显也见了这两行笔迹。只见他眼睑微垂,似在深思,稍后从一旁拿过笔墨,提笔便是“荒诞!不知所谓!”几个大字。
啪!!
苏玨靠近了,借着月色旁观,竟是一只香囊,红底缠着金线,上绣双鹤,做工精美。但是那用来制作香囊的料子看上去有些陈腐,想必已有些年初。
先生翻页极慢,明显读得用心。书中很多字句都被人用笔勾画出来,乃至有的空缺处还留有几句考语。
智者有为,庸者自缚,心若无异,万法一如。
苏玨微怔,尚不知先生何出此言,便见楚先生笔下生风,洋洋洒洒挥就一篇高文。
夜风敲打窗棂,树影在窗纸上留下婆娑姿势。
当年父亲一门心秘密他埋头苦读,考取功名。但是课业古板有趣,他当时又年青,便总生出些贪玩的心机。常日里趁着父亲不重视,就会偷偷买些坊间戏文,别史传奇来读。
一怒之下,苏玨双手拍案,怎料一旁的油灯竟然回声而倒。
清心寡欲,又哪来的过从甚密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