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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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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

早见国王又请驸顿时殿,着多官送三位出城,长老只得放了手上殿。

一宵夜景已题,早又金鸡唱晓。五更三点,国王即登殿设朝,但见:宫殿开轩紫气高,风吹御乐透青霄。云移豹尾旗号动,日射螭头玉佩摇。香雾细添宫柳绿,露水微润苑花娇。山呼跳舞千官列,海晏河清一统朝。众文武百官朝罢,又宣光禄寺安排十二日会喜佳筵,本日且整春罍,请驸马在御花圃中款玩。叮咛仪制司领三位贤亲去会同馆少坐,着光禄寺安排三席素宴去彼作陪。两处俱着教坊司吹打,伏侍赏春光消迟日也。

和《春光诗》曰:“日暖冰消大地钧,御园花草又更新。微风膏雨民沾泽,海晏河清绝俗尘。”和《夏景诗》曰:“斗指南边白天迟,槐云榴火斗光辉。黄鹂紫燕啼宫柳,巧转双声入绛帏。”和《秋景诗》曰:“香飘橘绿与橙黄,松柏青青喜降霜。篱菊半开攒斑斓,歌乐韵彻水云乡。”和《冬景诗》曰:“瑞雪初晴气味寒,奇峰巧石玉团山。炉烧兽炭煨酥酪,袖手高歌倚翠栏。”国王见和大喜,称唱道:“好个袖手高歌倚翠栏!”遂命教坊司以新诗吹打,尽日而散。

那白痴才朝上唱个喏,叫声多谢,各各而退。又传旨教内宫官排宴,着三宫六院后妃与公主上头,就为添妆餪子,以待十二日佳配。

不觉乐了三四日,正值十二日佳辰,有光禄寺三部各官回奏道:“臣等自八日奉旨,驸马府已修完,专等嫁妆铺设。合卺宴亦已完整,荤素共五百余席。”国王心喜,正欲请驸马赴席,忽有内宫官对御前启奏道:“万岁,正宫娘娘有请。”国王遂退入内宫,只见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引领着公主,都在昭阳宫谈笑。端的是花团锦簇!那一片都丽妖娆,真胜似天国月殿,不亚于仙府瑶宫。有《喜会佳姻》新词四首为证。

《喜词》云:喜!喜!喜!欣然乐矣!结婚姻,恩爱美。巧样宫妆,嫦娥怎比。龙钗与凤镵,艳艳飞金缕。樱唇皓齿红颜,嬝娜如花轻体。锦重重,五彩丛中;香拂佛,令媛队里。《会词》云:会!会!会!妖娆娇媚。赛毛嫱,欺楚妹。倾国倾城,比花比玉。妆饰更鲜妍,钗环多素净。兰心蕙性狷介,粉脸冰肌荣贵。黛眉一线远山微,窈窕嫣姌攒锦队。《佳词》云:佳!佳!佳!玉女仙娃。深敬爱,实堪夸。异香芬芳,脂粉交集。露台福地远,怎似国王家。笑语纷然娇态,歌乐环绕鼓噪。花堆锦砌百般美,看遍人间怎若他。《姻词云》:姻!姻!姻!兰麝香喷。仙子阵,美人群。嫔妃换彩,公主妆新。云鬓堆鸦髻,霓裳压凤裙。一派仙音嘹亮,两行朱紫缤纷。当年曾结乘鸾信,目前幸喜会佳姻。

那国王见唐僧尽情看诗,便道:“驸马喜玩诗中之味,心定长于吟哦,如不吝珠玉,请依韵各和一首如何?”长老是个对景忘情、明心见性之意,见国王钦重,命和前韵,他不觉忽谈一句道:“日暖冰消大地钧。”国王大喜,即召侍卫官:“取文房四宝,请驸马和完录下,俟朕缓缓味之。”长老欣然不辞,举笔而和。

好去处:径铺彩石,槛凿雕栏。径铺彩石,径边石畔长奇葩;槛凿雕栏,槛外栏中生异卉。夭桃迷翡翠,嫩柳闪黄鹂。步觉暗香来袖满,行沾清味上衣多。凤台龙沼,竹阁松轩。凤台之上,吹箫引凤来仪;龙沼之间,养鱼化龙而去。竹阁有诗,费尽考虑裁白雪;松轩文集,考成珠玉注青编。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亭,蔷薇架,迭锦铺绒;茉藜槛,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药异香,蜀葵奇艳。白梨红杏斗芳菲,紫蕙金萱争烂熳。丽春花、木笔花、杜鹃花,夭夭灼灼;含笑花、凤仙花、玉簪花,战战巍巍。一到处红透胭脂润,一丛丛芳浓斑斓围。更喜东风回暖日,满园娇媚逞光辉。

却说国王驾到,那后妃引着公主,并彩女宫娥都来驱逐。

一行君王几位,观之很久。早有仪制司官聘请行者三人入留春亭,国王携唐僧上华夷阁,各自饮宴。那歌舞吹弹,浪费陈列,真是:峥嵘阊阖曙光生,凤阁龙楼瑞霭横。秋色细铺花草绣,天光遥射锦袍明。歌乐环绕如仙宴,杯斝飞传玉液清。君悦臣欢同玩赏,华夷永镇世康宁。此时长老见那国王恭敬,无计可奈,只得勉强随喜,诚是外喜而内忧也。坐间见壁上挂着四周金屏,屏上画着春夏秋冬四景,皆有题咏,皆是翰林名流之诗:《春光诗》曰:“周天一气转洪钧,大地熙熙万象新。桃李争妍花烂熳,燕来画栋迭香尘。”《夏景诗》曰:“南风拂拂思迟迟,宫院榴葵映日辉。玉笛调子惊午梦,芰荷香散到庭帏。”《秋景诗》曰:“金井梧桐一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燕知社日辞巢去,雁折芦花过别乡。”《冬景诗》曰:“天雨飞云暗淡寒,朔风吹雪积千山。深宫自有红炉暖,报导梅开玉满栏。”

翅黄口甜尾利,随风飘舞颠狂。最能摘蕊与偷香,度柳穿花摇摆。辛苦几番淘染,飞来飞去空忙。变成浓美自何尝,只好保存名状。你看他悄悄的飞入朝中。远见那唐僧在国王左边绣墩上坐着,愁眉不展,心存焦燥。径飞至他毗卢帽上,悄悄的爬及耳边,叫道:“师父,我来了,切莫忧愁。”这句话,只要唐僧闻声,那伙凡人,莫想知觉。唐僧闻声,始觉心宽。不一时,宫官来请道:“万岁,合卺嘉筵已排设在鳷鹊宫中,娘娘与公主,俱在宫服侍,专请万岁同朱紫会亲也。”国王喜之不尽,即同驸马进宫而去。恰是那:邪主爱花花作祸,禅心动念念生愁。

行者三人,同众出了朝门,各自相别。八戒道:“我们当真的走哩?”行者不言语,尽管走至驿中。驿丞接入,看茶摆饭。行者对八戒沙僧道:“你两个只在此,切莫出头。但驿丞问甚么事情,且含混承诺,莫与我说话,我保师父去也。”好大圣,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作本身模样,与八戒沙僧同在驿内,真身却幌的跳在半空,变作一个蜜蜂儿,实在小巧。但见:

他现在必然来请,打发我等出城,你自答允莫怕。我闪闪身儿就来,紧紧随护你也。”师徒们正讲,果见当驾官同仪制司来请。行者笑道:“去来!去来”,必然是与我们送行,好留师父汇合。”八戒道:“送行必然有千百两黄金白银,我们也好买些人事归去,到我那丈人家,也再见亲耍子儿去耶。”沙僧道:“二哥箝着口,休胡说,只凭大哥主张,”遂此将行李马匹,俱随那些官到于丹墀下。国王见了,教请行者三位近前道:“汝等将关文拿上来,朕当用宝花押托付汝等,外多备川资,送你三位早去灵山见佛,若取经返来,另有重谢。留驸马在此,勿得牵挂。”行者称谢,遂教沙僧取出关文递上。国王看了,即用了印,押了花字,又取黄金十锭,白金二十锭,聊达亲礼。八戒本来财色心重,即去接了。行者朝上唱个喏道:“聒噪聒噪!”便回身要走,慌着个三藏一毂辘爬起,扯住行者,咬响牙根道:“你们都不顾我就去了!”行者把手捏着三藏手掌,丢个眼色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返来看你。”那长老似信不信的,不肯罢休。多官都瞥见,觉得实是相别而去。

国王喜孜孜,进了昭阳宫坐下。后妃等朝拜毕,国霸道:“公主贤女,自初八日结彩抛球,幸遇圣僧,想是心愿已足。各衙门官,又能体朕心,各项事俱已完整。本日恰是佳期,可早赴合卺之宴,不要错过期辰。”那公主走近前倒身下拜,奏道:“父王,乞赦小女万千之罪。有一言启奏:这几日闻得宫官传说,唐圣僧有三个门徒,他生得非常丑恶,小女不敢见他,恐见时必生惊骇。万望父王将他发放出城方好,不然惊伤弱体,反为祸害也。”国霸道:“孩儿不说,朕几近忘了,公然生得有些丑恶,连日教他在御花圃里留春亭管待。趁本日就上殿,打发他关文,教他出城,却好会宴。”公主叩首谢了恩,国王即出驾上殿,传旨:“请驸马共他三位。”本来那唐僧捏指头儿算日子,熬至十二日,天未明,就与他三人计算道:“本日倒是十二了,这事如何区处?”行者道:“那国王我已识得他有些倒霉,还未沾身,不为大害,但只不得公主见面,若得出来,老孙一觑,就知真假,方才行动,你尽管放心。

却说三藏师徒们都到御花圃,天气渐晚,摆了素膳。八戒喜道:“这一日也该用饭了。”管办人即将素米饭、面饭等物,整担挑来。那八戒吃了又添,添了又吃,直吃得撑肠拄腹,方才停止。少顷,又点上灯,设铺盖,各自归寝。长老见摆布无人,却恨责行者,怒声叫道:“悟空!你这猢狲,番番害我!我说只去倒换关文,莫向彩楼前去,你如何直要引我去看看?现在看得好么!却惹出这般事来,怎生是好?”行者陪笑道:“师父说,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旧缘,成其佳耦。似有慕古之意,老孙才引你去,又想着阿谁给孤布金寺长老之言,就此检视真假。适见那国王之面,略有些暗淡之色,但只未见公主何如耳。”长老道:“你见公主便怎的?”行者道:“老孙的火眼金睛,但见面,就认得真假善恶,繁华贫困,却好施为,辨明邪正。”沙僧与八戒笑道:“哥哥克日又学得会相面了。”

毕竟不知唐僧在内宫怎生摆脱,且听下回分化。

将有巳时前后,那国王排驾,请唐僧都到御花圃内旁观。

行者三人在留春亭亦尽受用,各饮了几杯,也都有些酣意,正欲去寻长老,只见长老已同国王在一阁。八戒呆性发作,回声叫道:“好欢愉!好安闲!本日也受用这一下了!却该趁饱儿睡觉去也!”沙僧笑道:“二哥忒没涵养,这气饱饫,如何睡觉?”八戒道:“你那边知,鄙谚云吃了饭儿不挺尸,肚里没板脂哩!”唐僧与国王相别,只谨言,只谨言,既至亭内,嗔责他三人道:“这夯货,更加村了!这是甚么去处,尽管大喊小叫!倘或恼着国王,却不被他伤害性命?”八戒道:“没事没事!我们与他亲家礼道的,他便不好生怪。常言道,打不竭的亲,骂不竭的邻。大师耍子,怕他怎的?”长老叱道,教:“拿过白痴来,打他二十禅杖!”行者果一把揪翻,长老举杖就打,白痴喊叫道:“驸马爷爷!饶罪饶罪!”旁有陪宴官劝住,白痴爬将起来,突突囔囔的道:“好朱紫!好驸马!亲还未成,就行起国法来了!”行者侮着他嘴道:“莫胡说!莫胡说!快早睡去。”他们又在留春亭住了一宿。到明早,还是宴乐。

八戒闻得,回声道:“陛下,我师徒自相会,更无一刻相离。本日既在御花圃饮宴,带我们去耍两日,好西席父替你家做驸马;不然,这个买卖买卖弄不成。”那国王见他丑恶,说话粗鄙,又见他扭头捏颈,掬嘴巴,摇耳朵,即象有些民风,犹恐搅破婚事,只得依从,便教:“在永镇华夷阁里安排二席,我与驸马同坐。留春亭上安排三席,请三位别坐,恐他师徒们坐次不便。”

行者即近前,意欲上殿,旁有护驾的喝道:“不要走!有甚话,立下奏来。”行者笑道:“我们削发人,得一步就进一步。”随后八戒沙僧亦俱近前。长老恐他村鲁惊驾,便起家叫道:“门徒啊,陛下问你来因,你即奏上。”行者见他那师父在旁侍立,忍不住大呼一声道:“陛下轻人重己!既招我师为驸马,如何教他侍立?人间称女夫谓之朱紫,岂有朱紫不坐之理!”国王传闻,大惊失容,欲退殿,恐失了观瞻,只得硬着胆,教近侍的取绣墩来,请唐僧坐了。行者才奏道:“老孙祖居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川帘洞。父天母地,石裂吾生。曾拜至人,学成大道。复转仙乡,啸聚在洞天福地。下海降龙,登山擒兽。消死名,上生籍,官拜齐天大圣。玩赏琼楼,喜游宝阁。会天仙,日日歌欢;居圣境,朝朝欢愉。只因乱却蟠桃宴,大反天宫,被佛擒伏。困压在五行山下,饥餐铁弹,渴饮铜汁,五百年何尝茶饭。幸我师出东土,拜西方,观音教令脱天灾,离大难,皈正在瑜伽门下。旧讳悟空,称名行者。”国王闻得这般名重,慌得下了龙床,走将来,以驭手挽定长老道:“驸马,也是朕之天缘,得遇你这仙姻仙眷。”三藏满口谢恩,请国王登基。复问:“那位是第二高徒?”八戒掬嘴扬威道:“老猪先世为人,贪欢爱懒。平生浑沌,乱性迷心。未识天高地厚,难懂海阔山遥。正在幽闲之际,俄然遇一真人。半句话,解开业网;两三言,劈破灾门。当时觉悟,登时投师,谨修二八之工夫,敬炼三三之前后。行满飞升,得超天府。荷蒙玉帝厚恩,官赐天蓬元帅,管押河兵,清闲汉阙。只因蟠桃酒醉,戏弄嫦娥,谪官衔,遭贬临凡;错投胎,托生猪象。住福陵山,造恶无边。遇观音,指明善道。皈依佛教,庇护唐僧。

行者道:“相面之士,当我孙子罢了。”三藏喝道:“且休调嘴!只是他现在定要招我,果何故处之?”行者道:“且到十二日会喜之时,必然那公主出来参拜父母,等老孙在旁旁观。若还是个真女人,你就做了驸马,享用海内之繁华也罢。”三藏闻言,越生嗔怒,骂道:“好猢狲!你还害我哩!倒是悟能说的,我们十节儿已上了九节七八分了,你还把热舌头铎我?快早夹着,你休开那臭口!再若无礼,我就念起咒来,教你了当不得!”行者传闻念咒,慌得跪在面前道:“莫念莫念!如果真女人,待拜堂时,我们一齐大闹皇宫,领你去也。”师徒说话,不觉早已入更。恰是:沉沉宫漏,荫荫花香。绣户垂珠箔,闲庭绝火光。秋千索冷空留影,羌笛声残静四方。绕屋有花笼月灿,隔空无树显星芒。杜鹃啼歇,胡蝶梦长。银汉横天宇,白云归故里。恰是离情面切处,风摇嫩柳更苦楚。八戒道:“师父,夜深了,有事明早再议,且睡!且睡!”师徒们公然安息。

径往西天,拜求妙典。法讳悟能,称为八戒。”国王听言,胆战心惊,不敢观觑。这白痴越弄精力,摇着头,掬着嘴,撑起耳朵呵呵大笑。三藏又怕惊驾,即叱道:“八戒收敛!”方才叉手拱立,假扭斯文。又问:“第三位高徒,因甚皈依?”沙和尚合掌道:“老沙原系凡夫,因怕循环访道。云游天涯,浪荡天涯。常得衣钵随身,每炼心神在舍。是以虔诚,得逢仙侣。养就孩儿,配缘姹女。工满三千,合和四相。超天界,拜玄穹,官授卷帘大将,侍御凤辇龙车,封号将军。也为蟠桃会上,失手突破玻璃盏,贬在流沙河,改头换面,不法伤生。幸喜菩萨远游东土,劝我皈依,等待唐朝佛子,往西天求经果正。从立改过,复修大觉,指河为姓。法讳悟净,称名沙僧。”国王见说,多惊多喜,喜的是女儿招了活佛,惊的是三个实乃妖神。正在欣喜之间,忽有正台阴阳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辰良,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国霸道:“本日是何日辰?”阴阳官奏:“本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献果,正宜进贤纳事。”国王大喜,即着当驾官打扫御花圃馆阁楼亭,且请驸马同三位高徒安息,待后安排合卺佳筵,着公主婚配。众等钦遵,国王退朝,多官皆散不题。

话表孙行者三人,跟着宣召官至午门外,黄门官立即传奏宣进。他三个齐齐站定,更不下拜,国王问道:“那三位是圣僧驸马之高徒?姓甚名谁?何方居住?因甚事削发?取何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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