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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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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

八戒说:“必然打来,不是,如何另有些哭包声?”那行者道:“骂你来?”唐僧道:“也未曾骂。”行者道:“既未曾打,又未曾骂,你这般忧?如何?好道是思乡哩?”唐僧道:“门徒,他这里不便利。”行者笑道:“这里想是羽士?”唐僧怒道:“观里才有羽士,寺里只是和尚。”行者道:“你不济事,但是和尚,即与我们普通。常言道,既在佛会下,都是有缘人。你且坐,等我出来看看。”

师徒们玩着山景,信步行时,早不觉红轮西坠,恰是:十里长亭无客走,九重天上现星斗。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县尽关门。

他自家内里转闹起来,行者闻声道:“是也禁不得,倘使就一棍打杀一个,我师父又怪我行凶了。且等我另寻一个甚么打与你看看。”忽昂首,只见方丈门外有一个石狮子,却就举起棍来,乒乓一下打得粉乱麻碎。那和尚在窗眼儿里瞥见,就吓得骨软筋麻,仓猝往床下拱,道人就往锅门里钻,口中不住叫:“爷爷,棍重棍重!禁不得!便方便利!”行者道:“和尚,我不打你。我问你:“这寺里有多少和尚?”僧官战索索的道:“前后是二百八十五房头,共有五百个有度牒的和尚。”行者道:“你快去把那五百个和尚都点得齐划一整,穿了长衣服出去,把我那唐朝的师父接出去,就不打你了。”僧官道:“爷爷,如果不打,便抬也抬出去。”行者道:“趁早去!”僧官叫:“道人,你莫说吓破了胆,就是吓破了心,便也去与我叫这些人来接唐僧老爷爷来。”

三藏听言,心中暗道:“不幸啊!我弟子但是那等样没脊骨的和尚?”欲待要哭,又恐那寺里的老衲人笑他,但悄悄扯衣揩泪,忍气吞声,急走出去,见了三个门徒。那行者见师父面上含怒,向前问:“师父,寺里和尚打你来?”唐僧道:“未曾打。”

道人说:“快换衣服,随教员父排班,出庙门外驱逐唐朝来的老爷。”那众和尚,端的齐划一整,摆班出门驱逐。有的披了法衣,有的着了褊衫,无的穿戴个一口钟直裰,非常穷的,没有长衣服,就把腰裙接起两条披在身上。行者瞥见道:“和尚,你穿的是甚么衣服?”和尚见他丑恶,道:“爷爷,不要打,等我说。这是我们城中化的布,其间没有裁缝,是自家做的个一裹穷。”

好行者,按一按顶上金箍,束一束腰间裙子,固执铁棒,径到大雄宝殿上,指着那三尊佛像道:“你本是泥塑金装假像,内里岂无感到?我老孙保领大唐圣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今晚特来此处投宿,趁早与我报名!倘使不留我等,就一顿棍打碎金身,教你还现秘闻泥土!”这大圣正在前边发狠捣叉子胡说,只见一个烧晚香的道人,点了几枝香,来佛前炉里插,被行者咄的一声,唬了一跌,爬起来瞥见脸,又是一跌,吓得滚滚蹡蹡,跑入方丈里报导:“老爷!内里有个和尚来了!”那僧官道:“你这伙道人都少打!一行说教他往前廊下去蹲,又报甚么!再说打二十!”道人说:“老爷,这个和尚,比阿谁和尚分歧,生得恶躁,没脊骨。”僧官道:“怎的模样?”道人道:“是个圆眼睛,查耳朵,满面毛,雷公嘴。手执一根棍子,咬牙恨恨的,要寻人打哩。”僧官道:“等我出去看。”他即开门,只见行者撞出去了,端的生得丑恶:七高八低孤拐脸,两只黄眼睛,一个磕额头;獠牙往外生,就象属螃蟹的,肉在内里,骨在内里。那老衲人慌得把方丈门关了。行者赶上,扑的突破门扇,道:“趁早将洁净屋子打扫一千间,老孙睡觉!”僧官躲在房里,对道人说:“怪他生得丑么,本来是说大话,折作的这般嘴脸。我这里连方丈、佛殿、钟鼓楼、两廊,共总也不上三百间,他却要一千间睡觉,却打那边来?”道人说:“师父,我也是吓破胆的人了,凭你如何承诺他罢。”那僧官战索索的高叫道:“那借宿的长老,我这小荒山不便利,不敢奉留,往别处去宿罢。”行者将棍子变得盆来粗细,直壁壁的竖在天井里,道:“和尚,不便利,你就搬出去!”僧官道:“我们从小儿住的寺,师公传与师父,师父传与我辈,我辈要远继儿孙。他不知是那边活动,冒冒实实的,教我们搬哩。”

三藏道:“弟子更未曾走贵处的路。”他道:“正西去,只要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便利好宿。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前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庙门就有三升米分。你如何不留我,倒是何情?”僧官怒声叫道:“你这游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说话!”三藏道:“何为油嘴油舌?”僧官道:“前人云,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固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三藏道:“如何日前坏了名?”他道:“向年有几众行脚僧,来于庙门口坐下,是我见他寒薄,一个个衣破鞋无,秃顶赤脚,我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方丈,延之上坐。接待了斋饭,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就留他住了几日。安知他妄图安闲衣食,更不考虑起家,就住了七八个年初。住便也罢,又干出很多不公的事来。”三藏道:“有甚么不公的事?”僧官道:“你听我说:闲时沿墙抛瓦,闷来壁上扳钉。寒天向火折窗棂,夏季拖门拦径。幡布扯为脚带,牙香偷换蔓菁。常将琉璃把油倾,夺碗夺锅赌胜。”

搬出去,却也没处住。”行者闻声道:“和尚,没处搬,便着一个出来打样棍!”老衲人叫:“道人你出去与我打个样棍来。”那道人慌了道:“爷爷呀!那等个大扛子,教我去打样棍!”老衲人道:“养军千日,用军一朝。你如何不出去?”道人说:“那扛子莫说打来,若倒下来,压也压个肉泥!”老衲人道:“也莫要说压,只道竖在天井里,夜晚间走路,不记得啊,一头也撞个大洞穴!”道人说:“师父,你晓得这般重,却教我出去打甚么样棍?”

僧官道:“你莫胡说!我们长幼众大四五百名和尚,往那边搬?

六宫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罢钓纶。两座楼头钟鼓响,一轮明月满乾坤。

唐僧举步出门小解,只见明月当天,叫:“门徒。”行者、八戒,沙僧都出来侍立。因感这月清光亮白,玉宇深沉,真是一轮高照,大地清楚,对月怀归,口占一首古风长篇。诗云:“皓魄当空宝镜悬,江山摇影非常全。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万里此时同洁白,一年彻夜最明鲜。浑如霜饼离沧海,却似冰轮挂碧天。别馆寒窗孤客闷,山村野店老翁眠。乍临汉苑惊秋鬓,才到秦楼促晚奁。庾亮有诗传晋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面寒有力,清映庭中健有仙。到处窗轩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不异返故园?”行者闻言,近前答曰:“师父啊,你只知月色光彩,心胸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天赋法象之规绳也。月至三旬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

那师父在顿时遥观,好一座山景,端的是:山顶嵯峨摩斗柄,树梢仿佛接云霄。青烟堆里,时闻得谷口猿啼;乱翠阴中,每听得松间鹤唳。啸风山魅立溪间,戏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惊张猎户。好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围险要。古怪乔松盘翠盖,枯摧老树挂藤萝。泉水飞流,寒气透人毛发冷;顶峰屹崒,清风射眼梦魂惊。时听大虫哮吼,每闻山鸟时鸣。麂鹿成群穿波折,来往腾跃;獐兔结党寻野食,前后奔驰。佇立草坡,一望并无客旅;行来深凹,四边俱有豺狼。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那师父战战兢兢,进此深山,心中惨痛,兜住马,叫声:“悟空啊!我自从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趱马兜铃。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孙大圣闻言,呵呵嘲笑道:“师父不必顾虑,少要心焦,且自放心进步,还你个功到天然成也。”

此时与日订交,在晦朔两日之间,感阳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阳现,初八日二阳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绳,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阳备足,是以团聚,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阴生,二十二日二阴生,此时魂中魄半,其平如绳,故曰下弦。至三旬日三阴备足,亦当晦。此乃天赋采炼之意。我等若能温养二八,九九胜利,当时节,见佛轻易,返故田亦易也。诗曰:前弦以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采得返来炉里炼,志心功果即西天。”那长老传闻,一时解悟,明彻真言,满心欢乐,称谢了悟空。沙僧在旁笑道:“师兄此言虽当,只说的是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水火相搀各有缘,全凭土母配如然。三家同会无争竞,水在长江月在天。”那长老闻得,亦开茅塞。恰是理明一窍通千窍,说破无生便是仙。八戒上前扯住长老道:“师父,莫听乱讲,误了睡觉。

这月啊:缺之不久又团聚,似我生来不十全。用饭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说有粘涎。他都聪明修来福,我自痴愚积下缘。我说你取经还满三途业,摆尾点头直上天!”三藏道:“也罢,门徒们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把这卷经来念一念。”行者道:“师父差了,你自幼削发,做了和尚,小时的经文,哪本不熟?却又领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见佛,求取大乘真典。现在功未完成,佛未得见,经未曾取,你念的是那卷经儿?”三藏道:“我自出长安,朝朝跋涉,日日驰驱,小时的经文恐怕生了;幸彻夜得闲,等我复习复习。”行者道:“既这等说,我们先去睡也。”他三人各往一张藤床上睡下。长老掩上禅堂门,高剔银缸,放开经本,冷静看念。恰是那:楼头初鼓火食静,野浦渔舟火灭时。

师徒们都吃罢了晚斋,众僧清算了家火,三藏称谢道:“老院主,打搅宝山了。”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三藏道:“我师徒却在那边安息?”僧官道:“老爷不要忙,小和尚自有区处。”叫道人:“那壁厢有几小我听使令的?”道人说:“师父,有。”僧官叮咛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洁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息。”那些道人服从,各各清算齐备,却来请唐老爷安寝。他师徒们牵马挑担出方丈,径至禅堂门首看处,只见那边面灯火光亮,两梢间铺着四张藤屉床。行者见了,唤那办草料的道人,将草料抬来,放在禅堂内里,拴下白马,教道人都出去。三藏坐在中间,灯下两班儿立五百个和尚,都服侍着,不敢侧离。三藏欠身道:“各位请回,贫僧好安闲安寝也。”众僧决不敢退。僧官上前叮咛大众:“伏侍老爷安设了再回。”三藏道:“即此就是安设了,都就请回。”世人却才敢散去讫。

那道人没何如,舍了性命,不敢撞门,从后边狗洞里钻将出去,径到正殿上,东边打鼓,西边撞钟。钟鼓一齐响处,轰动了两廊大小僧众,上殿问道:“这早还下晚哩,撞钟打鼓做甚?”

好大圣,横担了铁棒,领定了唐僧,剖开山路,一向进步。

那长老在顿时遥观,只见那山凹里有楼台迭迭,殿阁重重。三藏道:“门徒,此时天气已晚,幸得那壁厢有楼阁不远,想必是庵观寺院,我们都到那边借宿一宵,明日再行罢。”行者道:“师父说得是。不要忙,等我且看好歹如何。”那大圣跳在空中,细心旁观,公然是座庙门,但见八字砖墙泥红粉,两边门上钉金钉。迭迭楼台藏岭畔,层层宫阙隐山中。万佛阁对如来殿,朝阳楼应大雄门。七层塔屯云宿雾,三尊佛神现名誉。文殊台对伽蓝舍,弥勒殿靠大慈厅。看山楼外青光舞,步虚阁上紫云生。松关竹院依依绿,方丈禅堂到处清。雅雅幽幽供乐事,川川道道贺回迎。参禅处有禅僧讲,演乐房多乐器鸣。妙高台上昙花坠,说法坛前贝叶生。恰是那林遮三宝地,山拥梵王宫。半壁灯烟光闪动,一行香霭雾昏黄。孙大圣按下云头,报与三藏道:“师父,公然是一座寺院,却好借宿,我们去来。”

这长老放开马,一向前来,径到了庙门以外。行者道:“师父,这一座是甚么寺?”三藏道:“我的马蹄才然愣住,脚尖还未出镫,就问我是甚么寺,好没分晓!”行者道:“你白叟家自幼为僧,须曾讲过儒书,方才去演经法,文理皆通,然后受唐王的恩宥,门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认得?”长老骂道:“泼猢狲!说话无知!我才面西催马,被那太阳暗射,何如门虽有字,又被尘垢昏黄,以是未曾瞥见。”行者闻言,把腰儿躬一躬,长了二丈余高,用手展去灰尘道:“师父,请看。”上有五个大字,乃是敕建宝林寺。行者收了法身,道:“师父,这寺里谁出来借宿?”三藏道:“我出来。你们的嘴脸丑恶,言语细致,性刚气傲,倘或冲撞了本处和尚,不容借宿,反为不美。”行者道:“既如此,请师父出来,不必多言。”

那师父踏足迹,跟他进方丈门里,只见那僧官脱了衣服,气呼呼的坐在那边,不知是念佛,又不知是与人家写法事,见那桌案上有些纸札堆积。唐僧不敢深切,就立于天井里,躬身高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烦他进里边来的意义,半答不答的还了个礼道:“你是那边来的?”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活佛求经的,颠末宝方天晚,求借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行了。万望老院主便方便利。”那僧官才欠起家来道:“你是那唐三藏么?”三藏道:“不敢,弟子便是。”僧官道:“你既往西天取经,如何路也不会走?”

那长老却丢了锡杖,解下大氅,整衣合掌,径入庙门,只见两边红漆雕栏内里,高坐着一对金刚,装塑的威仪恶丑:一个铁面钢须似活容,一个燥眉圜眼若小巧。左边的拳头骨突如生铁,右边的手掌崚嶒赛赤铜。金甲连环光光辉,明盔绣带映飘风。西方端的多供佛,石鼎中间香火红。三藏见了,点头长叹道:“我那东土,如有人也将泥胎塑这等大菩萨,烧香扶养啊,我弟子也不往西天去矣。”正感喟处,又到了二层庙门以内,见有四大天王之相,乃是持国、多闻、增加、广目,按东北西南风调雨顺之意。进了二层门里,又见有乔松四树,一树树翠盖蓬蓬,却如伞状,忽昂首,乃是大雄宝殿。那长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罢起来,转过佛台,到于后门之下,又见有倒座观音普度南海之相。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装塑的那些虾鱼蟹鳖,出头露尾,跳海水波潮耍子。长老又点头三五度,感慨万千声道:

却说孙行者按落云头,对师父备言菩萨借孺子、老君收去宝贝之事。三藏称谢不已,断念塌地,办虔诚,舍命投西,攀鞍上马,猪八戒挑着行李,沙和尚拢着马头,孙行者执了铁棒,剖开路,径下高山进步。说不尽那水宿风餐,披霜冒露,师徒们行罢多时,前又一山阻路。三藏在那顿时高叫:“门徒啊,你看那边山势崔巍,须是要细心防备,恐又有魔障侵身也。”行者道:“师父休要胡思乱想,只要定性存神,天然无事。”三藏道:“门徒呀,西天如何这等难行?我记得离了长安城,在路上春尽夏来,秋残冬至,有四五个年初,如何还不能获得?”行者闻言,呵呵笑道:“早哩!早哩!还未曾出大门哩!”八戒道:“哥哥不要扯谎,人间就有这般大门?”行者道:“兄弟,我们还在堂屋里转哩!”沙僧笑道:“师兄,少说大话吓我,那边就有这般大堂屋,却也没处买这般大过梁啊。”行者道:“兄弟,若依老孙看时,把这彼苍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六合如同一敞厅!”八戒传闻道:“罢了!罢了!我们只当转些时归去罢。”行者道:“不必乱谈,尽管跟着老孙走路。”

行者闻言暗笑,押着众僧,出庙门下跪下。那僧官叩首高叫道:“唐老爷,请方丈里坐。”八戒瞥见道:“师父老大不济事,你出来时,泪汪汪,嘴上挂得油瓶。师兄如何就有此獐智,教他们叩首来接?”三藏道:“你这个白痴,好不晓礼!常言道,鬼也怕恶人哩。”唐僧见他们叩首礼拜,甚是不过意,上前叫:“各位请起。”众僧叩首道:“老爷,若和你门徒说声便利,不动扛子,就跪一个月也罢。”唐僧叫:“悟空,莫要打他。”行者道:“未曾打,若打,这会已打断了根矣。”那些和尚却才起家,牵马的牵马,挑担的挑担,抬着唐僧,驮着八戒,挽着沙僧,一齐都进庙门里去,却到前面方丈中,依叙坐下。众僧却又礼拜,三藏道:“院主请起,再不必施礼,作践贫僧,我和你都是佛门弟子。”僧官道:“老爷是上国钦差,小和另有失驱逐。今到荒山,何如俗眼不识尊仪,与老爷相逢相逢。动问老爷:一起上是茹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三藏道:“茹素。”僧官道:“门徒,这个爷爷好的吃荤。”行者道:“我们也茹素,都是胎里素。”那和尚道:“爷爷呀,这等凶汉也茹素!”有一个胆量大的和尚,近前又问:“老爷既然茹素,煮多少米的饭方彀吃?”八戒道:“小家子和尚!问甚么!一家煮上一石米。”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锅灶,各房中安排茶饭,高掌明灯,调开桌椅,管待唐僧。

毕竟不知那长老如何样离寺,且听下回分化。

“不幸啊!鳞甲众生都拜佛,为人何不肯修行!”正赞叹间,又见三门里走出一个道人。那道人忽见三藏边幅希奇,风韵非俗,急趋步上前见礼道:“师父那边来的?”三藏道:“弟子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气将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师父莫怪,我做不得主。我是这里扫地撞钟打勤奋的道人,内里另有个管家的教员父哩,待我出来禀他一声。他若留你,我就出来奉请;若不留你,我却不敢羁迟。”三藏道:“累及你了。”

道人说:“老爷,非常不狤魀,搬出去也罢,扛子打进门来了。”

那道人急到方丈报导:“老爷,内里有小我来了。”那僧官即起家,换了衣服,按一按毗卢帽,披上法衣,急开门驱逐,问道人:“那边人来?”道人用手指定道:“那正殿后边不是一小我?”那三藏光着一个头,穿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足下登一双拖泥带水的达公鞋,斜倚在那后门首。僧官见了大怒道:“道人少打!你岂不知我是僧官,但只要城上来的士夫降香,我方出来驱逐。这等个和尚,你如何多虚少实,报我接他!看他那嘴脸,不是个诚笃的,多是云游方上僧,本日天晚,想是要来借宿。我们方丈中,岂容他打搅!教他往前廊下蹲罢了,报我如何!”抽身转去。长老闻言,满眼垂泪道:“不幸!不幸!这才是人离乡贱!我弟子从小儿削发,做了和尚,又未曾拜谶吃荤生歹意,看经怀怒坏禅心;又未曾丢瓦抛砖伤佛殿,阿罗脸上剥真金。噫!不幸啊!不知是那世里触伤六合,教我此生常遇不夫君!和尚你不留我们宿便罢了,如何又说这等惫懒话,教我们在前道廊下去蹲?此话不与行者说还好,若说了,那猴子出去,一顿铁棒,把孤拐都打断你的!”长老道:“也罢,也罢,常言道,人将礼乐为先。我且出来问他一声,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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