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客
可有人问过他想要甚么!
“太虚道长——”,柳音为人慎重,处变不惊,遇事大起大落亦淡然视之,如随波一掬水,石激不起浪,当今却面露惊奇,怔怔望着狄应,“太虚以道尊之衔,于国祭大礼前将陛下拒之宫外,如此高深孤傲之人,将军欲在半夜相邀将军府中······此举恐怕······”
狄应猛地将酒坛摔掷于地,哗啦一声,半坛酒水溅湿了大片泥面。
“赵阙拜见将军”
二人对坐,不通名姓不问来处,只一劲儿地吞酒。
“我在问你话。”,狄应不悦地侧过甚,皱眉望着他。
一人褐麻长衫,灰帻束发,腰系革带,一副乡野村夫打扮。
狄应正愁没个说话的人,如火遇柴,当即拍案大喝,“好!”
狄应脚下生风走到正堂,不待下人施礼,叮咛道,“召赵柳二人前来。”
司内事件庞大,鲜有闲暇举杯畅怀,也就是心机滋扰时,于府邸内独酌浅饮,决计不敢贪酒,唯恐误了公差。
烈酒上桌,这王谢客抱着酒走到狄应跟前,将坛子往桌上嘭地一搠,“兄台何事滋扰?”
齐越也顾不得很多测度了,闷头回道,“毫无转机,大夫瞧过,说是脉象奇特闻所未闻。”
留在原处的齐越摸不着脑筋,过两日就好了?
世人皆道他生来含金,得天独厚,比之深宫大内的皇子皇女亦不遑多让,哼,悲哉哀哉,世人眼浅,只要能逃出监禁的藩篱,他宁不要这泼天的繁华繁华。
二人齐声道。
“将军有何叮咛尽可明言。赵阙得将军赏识引为门客,知遇之恩未报,赵阙定当鞠躬尽瘁替将军效力!”
“徐管家如何了?”,狄应俄然问道,声音浅淡如聊家常,却吓得齐越心头突突猛跳。
一杯一杯不计结果地往嘴里倒,喝到鼓起时,如豪饮水,舌头都麻痹无觉了。
“嘘——”,立于右边的守门仆人张廷收回气声,两眼瞪他,做出口型,“你在何为!”
他本是执毫点墨的文人,壬午年进士,被狄应麾下官员保举,入礼部司任职,虽打得几手拳脚,却实在称不得高技。
门客紧盯着他的神采,闻言只莫名一笑,未几问,端起酒碗,呼和道,“来,鄙人本日作陪到底!”
狄琼之顺着他的目光探去,仓促一瞥,行者已跨马走远了,但还是被他认出,摇摇摆晃自斟一杯,语带调侃,“果然气势不凡——”
点了鹿脯牛肉等五六碟腌制的飧食,和几盘醋泡的嚼头,又要了三坛杜康。
粗糙脏污的木箸夹起一片齁咸的牛肉丢入口中,砸吧两口吞咽入腹,晒干的鹿脯像极了灾荒之年皴裂的河道,坚固的牙齿也磨不竭勾连的肉丝,狄应嚼得两腮酸痛,囫囵个地推入了喉口。
二人在朝,如天柱双立,龙首尹皇亦谦逊三分。
立国之初,陛下封赏有功之臣,多为诸侯,狄应敕封平沙大将军,虽为武散官,但战时可领百万雄兵,倾国兵权在握,如掌庆朝咽喉命脉。奚谏之则为谢灵郡王,封地谢灵郡,一郡盐铁度支,并昔年资财,富可敌国。
“阳台宫信众繁多,传播甚广,初到卧龙,柳某也曾拜见过几次。”
柜台内的掌柜从账册上抬开端,望了望狄应,拦下了欲上前去的伴计,摆摆手,让其不必理睬。
这该如何是好?
奚氏宗族一方豪强,越三朝历五帝,占有谢灵郡州数百年,长盛不衰。
狄琼之成心曲解狄应呵叱,一怒之下出了将军府,回衙的路上,胸中郁健壮难纾解,干脆转头拐进了常去的一家酒楼,在大堂坐了。
不乏不晌的,门客希少,堂内除了狄琼之,只余一桌一人,正闷头吃酒。
马蹄声“哒哒”渐近,门客昂首去看,高头骏顿时中年男人脸孔严肃,身后僮仆一起小跑,便叹了句,“好个气势不凡的老爷。”
“坐吧,”,狄应抬抬手,言辞中异化丝丝倦怠,“谢灵王府可有动静?”
柳音睨他一眼,神采间颇不觉得然,转头飘向狄应,“将军夙来果断,本日这般彷徨不定,但是有何难言之隐,若信得过我等,无妨直说。”
“柳音拜见将军”
“是”,齐越一个激灵,脚未离地,张廷已哒哒哒奔着马房跑远了。
“俗话说独木难支,谢灵王独腿行步已有多年,靠着一根木肢假腿整日上朝下朝参详政事,想必极其晦涩痛苦。身心俱疲在所不免,日积月累,病症薄发,也在道理当中。”,柳音轻飘飘说道。
推杯换盏间,门客仍稳坐长凳,狄应却半分复苏不留,含混不清地胡言乱语。
狄应单手擎住坛口,往阔口酒碗里咕嘟咕嘟灌满了,再往油渍满布的方桌上一摔,捏起碗沿,举头便蚕食了洁净,从嗓子眼到胃囊好似火烧般灼痛,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利落。
“嗯”,狄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赵柳见他不语,便未几言。
当初奚谏之倾全族之力跟随尚未称帝的尹城主,散银济民,舍资慰军,领护府兵丁数次救驾于危难当中,对庆朝而言可谓举足轻重。
狄应昏昏沉沉地抬开端,昏黄间只见一名束腿短打的冠帽武夫自上而下傲视着他,“一人独坐岂不寥寂,如果兄台不嫌弃,鄙人可与兄台共饮,如何?”
他转而回身推开门扇,狄应着了一身不起眼的草木灰直裾信步迈出,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他,站在檐下,身后铺在青石砖上的影子稍显落寞,仰首望着上空,天光恰好,不炽烈不冰冷,洒在肤上,一股洋洋暖意,温得脾肺甚是舒畅。
“将军——”
他承了他的嫡子之位,承了他的锦衣玉食,亦承了他的威名重压,承了旁人奉承面皮下的鄙弃与轻看。得失之间,他变作了博古架上的一件器物任人玩弄。
“唉······”,齐越一时忍不住长叹短叹起来。
挨板子还是罚俸禄?
“赵某虽不信那些个释道之流,但不时听人称道,也就上阳台山上见地了一番。”
齐越忙收起疲态,示以歉意,躬身垂首,默不出声地站直了。
“不知何故,谢灵王克日腿疾复发,来势汹汹,谢灵王世子四周延医问药,请了百十名官方郎中,全无半点转机。”赵阙道。
狄应罕见暴露难堪之意,几度思忖,方缓缓说道,“我有要事相商,干系严峻,虽知其不见俗众,试上一试也好。若他执意不肯,遣座下弟子前来也何尝不成,只须道法高深,可······降魂伏鬼。”
坏了,将军晓得本身玩忽职守了?
“是”
未几时,两名同岁男人并肩而来,
还是先行告罪?
很久,目光几次划鞠问下两人,又暗自垂目沉默不语,似是踌躇不决。
长出一口混乱气,狄应定定地望着两王谢客,“京都城郊阳台宫,你们可曾去过?”
一人广袖博巾,行动萧洒,举手投足放浪形骸,观之顿觉魏晋之风复起。
另一桌独坐的门客背过身窜改着脖颈看他,两眼发直,双颊通红,身形颠倒置倒坐不平稳,仿佛醉酒的文人在发酒疯,嘲笑一声,不屑地摇点头,又坐正了,拿汤勺舀了一口卯羹送到嘴边,忽又愣住了,两道剑锋似的眉渐渐凑聚,随后又分分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大手一挥,“伴计,来坛酒。”
“如此便好,”狄应抬眼瞥了瞥屋外无人,“我要你们马上解缆,前去阳台宫晋谒太虚道长,务求彻夜至将军府一叙。”
狄应钉在原地,眉宇间更加深沉,四五个呼吸间,便下定了决计,咬了咬腮帮子,“你奉告府医,先拿药续着,务必保住性命,过个两日就无恙了。”说完,大步拜别。
“来人,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