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发
徐婶战战兢兢地立于门边，指节掐得发白，说话也磕磕巴巴，“昨夜亥时，老婆子正······奴婢正睡着，老头子······夫君仍坐在屋内望了灯烛发楞，不肯寝息，迷含混糊间听得老头子一声大呼，接着拔地蹿起，飞奔出门，我放心不下，仓猝披了件衣裳跟上，就见······”，往下，按着昨夜景象照实道来，天然免除了丢弃死婴一节，只说白手入白手出，在东院呆了一刻钟不知做了些甚么。
狄应面色垂垂冷硬，强大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月色缥缈，湖水清透，碧水中心，白莲盈盈而立，粉苞坠露，青荷滚珠，画风平淡，画工精雕细琢，且意境深远，当世难寻。
唇瓣略勾，搁笔于白玉笔枕，稍稍退开，一幅湖光夜荷图跃然纸上。
徐婶凝神细心机考，挑了句无关大碍的话，“昏倒前······倒是说了句甚么······正中午分，烈阳曝晒，就是这句，老婆子记得清楚。”
“主子看过了，徐管家确是昏倒不醒，盖了三条棉被，仍浑身冰冷，盗汗直冒。”
狄应虽早有预感，神采仍不由得更加黑沉，短而齐的指甲因偶然的颤抖敲击了碗碟收回轻微的响动，多年的杀伐与策划早已让他练就了一身不动如山的本领，怒意与不安在腹中兜了一圈，化作脸上的凝重，收拢五指攥起拳头，狄应沉寂说道，“唤徐氏前来。”
目睹着到了朝参的时候，象牙笏，笏囊，马匹，昔日都是徐管家提早备好，不必另行叮咛，几年来从无变动。
“老爷命我召你畴昔问话，方才我在院中连喊几声无人应，又闻得徐婶张口杜口肮脏事······待会儿到了老爷跟前，万不成这般口无遮拦。”齐越上前扶起徐婶，看了床上昏睡的徐管家一眼，叹了口气，“如果惹怒了老爷，管家大人的病······哎，就当为了管家大人，婶子亦当谨慎。”
狄应昂首，望了望檐下吊挂的铜壶滴漏，“先归去，稍待府医便会前去诊治，若生异变，等我下朝后再来禀报。”
“哦？”
“是”，徐婶喏喏退下。
“管家安在？”狄应坐在铜镜前，身后仆婢正忙于束发，闻言，微微垂首，“奴婢不知”。
一起上，齐越叮嘱几句，便到了抱阳轩外。
“嗯！”
“死老头子，你要敢弃我而去，老婆子追到地府也饶不过你······”
半刻钟不到，回禀的仆人后背已被盗汗****，双眼泛白。
“夫人······老爷······”，小丫头捂着心口半弯了腰，气喘吁吁地突入正堂。
狄应眼皮一跳，叮咛下去，“其他人等退下”，待众仆悄无声气鱼贯而出后，接着道，“说下去。”
“嗯？”狄应抬开端，目光无波无痕，却看得仆人头皮发紧，汗如雨下，但念起阿谁婆子所说实非小事，他也是有眼色的，大庭广众之下道出，就等着脑袋搬场吧，可又不敢妄自恳求老爷将旁人逐出，进退不得，一时没了主张，只得死咬着下唇不吭声。
中门处，梳了双平髻的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碧色襦裙，贴门后站着，谨慎翼翼暴露半只眼，觑得狄应跨马飞上，身后仍旧跟了四名僮仆，超出府门，哒哒的踏马声垂垂消逝于贩子，一扭头，两条细腿交叉成影，朝云水居跑去。
“儿子没了，你也不管我了？”
“早晓得深府大院肮脏事多，当初就不该让你来，老诚恳实当个教书先生有甚不好，安安稳稳，良儿也不会丢了······”
“去召徐管家前来。”狄应叮咛道，话音刚落，便有一仆人仓促忙忙地朝外小跑而去。
“我明白的”，徐婶抹着眼泪，哽咽道。
一旁侍立的下人们都不由得提心吊胆，缩手缩脚起来。
“说甚么！”狄应耐烦耗尽，一把将玉箸摔在桌上，低吼出声。
“婶子可要服膺，甚么当说甚么不当说。”言罢，齐越抽了她手中的白布巾，点点头，“出来吧。”
狄应目光如刃，紧盯着徐婶面庞，见其怯懦不似假，悲怀亦如真，话语当中本就真真假假，徐婶也有些底气，便没瞧出甚么，待她言毕，寂静半晌，又问，“其间管家可说了甚么······”
主子歇了口气，拾起话头，“一起直奔东院，在院中呆了好久，徐管家阁房怯懦不敢入内，比及徐管家出来后，疯颠普通浑身抽搐，继而倒地不醒······”愈说，声音愈弱，脑袋深埋胸口，恨不得当场刨个洞口躲一时风波，决计没有偷瞧主子神采的胆量。
边幅虽称不得极好，可挑眉颦笑间自有一股世所罕见的风味，令人流连侧目。
“齐越，咋返来了？”徐婶扭头，泪眼昏黄地问道。
此美人长眉细眼，轻荏弱质，嫩藕白的手指此时正捏了一柄胎羊毫，蘸墨，点笔，刻画，举手投足，无一处不精美不超脱，如风如云，恍恍然好似仙子临世。
“派府医畴昔诊脉。”狄应啜了一口米粥，平平说道。
“到底是遭了甚么孽，昨日还好好的······”
话音未落，全部抱阳轩的主子婢子里里外外跪了一地，那名仆人更是趴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徐管家阁房说自打前夕事了，徐管家便一向心中不安，昨晚夜深人静时，不知为何俄然暴起，不管不顾摔门而出，一起直奔······直奔······”说到此处，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夫人下笔如神，实在不凡。”，那边幅板正的女子不由连声赞叹，又侧身往小厢一指，与有荣焉道，“那屋里肆意一幅传播出去，足令世上那些个沽名钓誉自视狷介的文人名流们奉为圣物，每日瞻仰仿效，也学不得一二分去。”
“是”，仆人如蒙大赦，仓促奔出。
徐婶沾枕即睡，徐管家躺在床外展转反侧，盖了两条棉被，还是浑身发冷，脑筋昏昏沉沉，一向熬到晨光初露，摇醒了徐婶，交代了一番话，睡意方才垂垂涌上，闭了眼，不一会儿便甜睡畴昔。
“徐婶！”仆人高唤了一声，“我明白徐婶忧思在怀，可话不成胡说。”
“嘘——”，一浓眉阔腮的女子面带厉色，冷目一瞟，见小丫头尚算见机，立马低眉垂眼，躬身以待，方才嘴角含笑地转头凝睇着长案前执笔作画的美人儿。
内院，抱阳轩中，狄应两臂平伸，任由两名僮仆帮其着衣，系带，套履，又有几名下人端盆，倒水，送来早餐，出出入入，好不繁忙。
狄应垂眼，又是沉默。
两炷香后，仆人强压焦急喘的气味，俯身站在圆桌旁，“徐管家阁房说——徐管家病了，卧床不醒。”
徐婶此时正跪趴在床边，攥了一条白布巾，一面帮徐管家擦拭额头鬓角的汗珠，一面哭哭啼啼念叨不断。
仆人搓着衣角，显得非常踌躇，“徐管家阁房说······”，嗓音拉得很长，迟迟没有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