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香消
太阳扒开云层终究舍得露脸,一束光穿过窗台恰好落在景辞藕荷色的裙摆上,偶然中镶上金线云纹,明晃晃刺眼。白苏端着一只青花缠枝牡丹龙凤纹高足果盘进屋来,里头是洗净沾水的枇杷果,一个个肚大饱满,黄灿灿诱人。
“嗯,伯父在西南镇守边疆,大房的事情本就该由父亲多多照看。我只是不敢去见大哥,不但是该哭还是该劝。”咬伤一口琵琶肉,甜中带酸。
白苏道:“女人也看开些,没得竟日里忧愁,闷出病来。”
“奴婢愿大少爷安然喜乐,福寿安康。”她的心念慎重而虔诚,这一世去了,只愿再没有下一世。
霹雷一身,半夏头顶的天就这么塌了。
余九莲轻笑,手握成拳,仿佛已将陆焉咽喉扣在手心。“侯爷忘了?小郡主还在国公府里待着,他既派了人看管,不如就用他本身人报信,心肝儿肉儿有难,陆大人能不焦急?必然要连夜南下。可谁知他是南下还是北上呢?皇上若问起,曹大人自有一番说辞,侯爷放心,必然天衣无缝,永绝后患。”
余九莲抱拳道:“鄙教高低必竭尽所能,不负侯爷信赖。”
第二日凌晨,半夏按例端着水盆排闼出去,见着地上一滩鲜红的血吓得丢了水盆子尖叫着往外跑,跑到院子里那茂生的合欢树下又再尖叫着折返来,大喊着“女人女人”穿过血污跑进内间,睁大了眼睛瞧,内里除了忍冬冰冷的尸身,再无他物。
景辞道:“多数还是在府里,大哥刚走,小辈儿的生辰也不必如何昌大,待当日拜过长辈就在缀景轩摆一桌,姊姊mm吃顿饭就好。”
毫无不测的,第二日凌晨俞姨娘“病死”在那张小床上,院里管事告诉她老子娘将人领归去,来了人才晓得,她家中父母早已经不在,只要个驼背的哥哥,肥胖吓人的嫂子,传闻拿了钱,旁的甚么都不管。府中给备下一副薄棺材,大少爷不让葬在祖坟,便只要另寻一处苦楚山头,草草了事。
白苏同她筹议,“过些日子便是女人同三少爷生辰,奴婢想着如果在宫里便都听慈宁宫的,如果还在府里头,要如何筹办还得女人拿个主张。”
初夏时节,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大半,她自描了新奇花腔子,坐在窗下一针一线正端庄经绣起来。这活计最能打发时候,一转眼到掌灯时分,灯下绣花要熬坏眼睛,白苏是不让的,便几小我守在一处剥柑桔吃,小橘子头一批成熟,不敷甜,一股子拧巴酸劲,尝第一口觉着新奇,过后牙便受不了了。
永平侯不语,拨弄动手上一串翡翠佛珠,寂静半晌才道:“敢问贵教教主是何意?”
余九莲欣然领悟,“侯爷放心,对郡主也就是做做模样,不敢玷辱郡主闺誉,更不敢给侯爷添费事。”
夜里睡不平稳,总觉屋子里多了一双眼睛日夜盯着。二更时分落起雨来,滴滴答答捶打窗外合欢树叶,她听着雨声想苦衷,忽而闻见一阵异香,想问问谁在小床上值夜的忍冬这是点了甚么香,只一眨眼工夫便没了知觉。
白苏轻叹,将生果清算了退出门去。
“你……起来吧。”他伸手来扶,她破天荒的回绝,伏地不起,哑忍到了顶点,双肩颤抖,枯瘦的身材似落叶坠风中,飘零不知往那边去。“少爷回早些歇息吧,让奴婢再跪一会,再跪一会,这恩就该还完了。”
景辞这段光阴始终懒懒,听甚么都提不起精力,手上的九连环玩了半日,也腻了。顺手扔到一旁,同半夏说:“你细心些,这些话不要再传,免得颐寿堂的老嬷嬷要来掌你的嘴。俞姨娘下葬府里有管事跟着,你替我塞五两银子去,给姨娘多少烧些钱纸香烛,生前凄苦,身后…………但愿她能多想些福,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好――”他亦哽咽,造化弄人,只得无言相对。
他勾唇笑,瞧着漫不经心实则沉思熟虑,“统统全凭侯爷做主,不过机遇可贵。东厂曹对劲因狐妖一事被逼到绝境,宣府总兵又是侯爷故旧。虽说西厂短长,但离了京就是折了翅膀的鹰,不敷为惧,而侯爷手上另有一张王牌,不怕他不中计。天时天时人和,不战,悔之晚矣。”
余九莲道:“都城自有曹纯让办理,冤枉构陷东厂信手拈来,侯爷只需照会西北,杀人的事天然由小的出马,必然叫他有来无回。”
永平侯坐上座,展开一封红漆密封信笺,阅后即焚。烛火蓦地间上窜,吞灭了洛阳宣纸上藏着血滴的字字句句。“人已经到宣府。”他只说这一句,其他的交由右手边驾着腿侧坐那一人。
“本侯本日便修书一封送抵西北,而后事件还望贵教言之有信,若事成,与教主之诺,本侯必一一兑现。”永平侯起家,决计已定。
第三十五章香消
她停顿几分,话到嘴边又咽了归去,“也没有甚么,我就是瞎担忧,又或许是婚期近了,心中沉闷吧。”
半夏起家,不敢再多说,“是,奴婢晓得的,这就去办。”
她本不喜好,但听闻是父亲特差人送来,便不管如何也要尝上一口。问白苏,“父靠克日还好?眼看就是夏天,父亲苦夏,我倒还好,我们院子里的冰也分一些去清风居,或也指不定哪一日就入宫去,也不必华侈这些。”
景煦避开她汲满泪水的眼睛,呆呆看着床柱上邃密的雕花,闷声答:“孩子祖母会照看。”
夜凉如水,院中兰花开了,就在这夜里晚风中,悄悄摇摆。谁记得当年,谁记得青柳,谁记得阿谁书房掸灰的女人,谁记得阿谁隆冬她鬓边的芙蓉花。或许统统都是必定,平生花着花落,孤寂无人肯赏。
白苏道:“这是今儿打南边送来的生果,骨气尚早,故送的未几,各屋里都只分了一篓子,二老爷说不爱吃这些,半篓送去颐寿堂,再半篓送到我们这儿。二老爷是疼女人呢,晓得女人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睡不安的。这东西微酸开胃,女人且尝一面尝尝。”
白苏见她眉心忧愁,天然还要劝上一句,“好些日子不见女人笑过,这是如何了?愁云深锁的,女人有苦衷无妨同奴婢说说,奴婢虽笨拙,但好歹能听上一听,为女人分忧。”
白苏一面剥着枇杷果,一面回话,“我同笔润探听过,二老爷身材尚好,只是为大房的事情忧心。该说的话女人也都说了,这也是没体例的事,过些日子就好了。大少爷月尾出发,二老爷忙着办理路上官员,钱花了很多,没从公中走,用的都是二老爷和老夫人的私房。”
景辞长叹一声,转而去看桌上自鸣钟,怔怔的不知在想些甚么。喃喃若自语,“我就是担忧…………”
永平侯道:“汝宁郡主不成有失。”
日光透过窗纸另有些微残存,能照的清那张同余九莲普通无二的脸,另有眼角耳侧未能消逝的淡红伤疤。
艳阳天,满地翠绿,但永平侯府的佛堂内还是静悄悄,一丝光不透,阴沉如阎罗殿。
四月廿三,小满,物致于此小得盈满。这一日按例应食苦菜、祭蚕、祭车神,又有诗云“白桐落尽破檐牙,或恐年年梓树花。小满田塍寻草药,农闲莫问动三车。”当是春末夏初,万物生发之时。
她的心落不了地,莫名。
永平侯道:“陆焉此人夙来谨慎,这么多年过来你可见他行差踏错?白莲教有何掌控取别性命?”
“那…………奴婢想再给大少爷磕个头…………”她带着一身病弱,就要强撑着起来,他摆手说“不必如此”,她却非常对峙,印象中青柳仿佛始终是和婉的、毫无牢骚的,却也是有着惊人的偏执,这一点他曾深深领教过。
但是半夏不信,搬个小凳子在景辞耳边干脆,“哪能是病死啊,大夫早说了,俞姨娘这病拖拖沓拉的又不是急症,吃着药,定能再撑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了,哪能主子一死就把丫环打收回去?必定有蹊跷,院里另有人传呢,说俞姨娘是半夜里想不开,一根绳索掉死的,舌头咧出来这么长呢――”两只食指伸出来,她比了个一尺长,“她哥哥嫂嫂都不看人,拿了钱就跑,真是…………知己都被狗吃了!”她忿忿然鄙弃着。
她的衣裳薄弱,身子肥胖,仿佛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同他死别。额头磕在地砖上,冰冷如一个个无情的夜,藤蔓普通在胸中疯长,现在终究不必再苦熬下去,何尝不是摆脱。
这一日不平常,好长时候没有碰过针线的景辞再捡起针来打发时候,没阿谁本领绣一幅八骏图屏风,给本身绣个手帕倒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