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中
“倒也不必赴汤蹈火，我睡不着，你给我唱个曲儿吧。哄哄我这个病怏怏的不幸人，成不成？”应或不该？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哪另有说不的余地，要拿他的命都点头，双手奉上。“小满想听甚么？”
他莫名心惊，攥紧了她的手。
石阡值得硬着头皮去挨骂。
景辞撑开眼皮，小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仿若一只寻母的幼兽，小小的手有力，但紧紧攥住他胸前宝石扣，恐怕一晃眼他就不见。嘟囔道：“陆焉…………我好难受…………”
第二十六章病中
朝霞衬着街道，骏马拖动浮灯，街上行人马车远远瞥见提督车驾顺次让开，未有人敢号令吵嚷。便就如此，响鞭过处只听得见车轱轳滚滚，青骢马打响鼻，马蹄踢踢踏踏，背靠落日，追风弯月。
一辆马车把胡太医连夜从宫里接到提督府，再诊脉，白叟家捋着白须直点头，不成不成，这一关难过。一剂猛药下去，仍不见转机。刚好春山来问平福梨园的人如何措置，陆焉径直说：“杀，格杀勿论。”吓得药童多抓一片黄芪，哆颤抖嗦求徒弟拯救。
但春山上前来，抬高了声音同陆焉说：“余九莲有话要说，若杀他，必令西厂后患无穷。”
“那臣必为郡主赴汤蹈火再所不吝。”
病了也不诚恳，景辞伸脱手，拨弄他襟口一粒小盘扣，“我病了嘛，又差一点淹死在湖底，难不成还容不得我闹一闹呀？改明儿我还要吃神仙肉，拔凤凰翎呢。”
“小满——”他轻声唤。
她的身子跟着马车颠簸渐渐摇，面前事物都成了重影，她舔一舔干涩的唇瓣说：“我好想睡啊。”
他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放在唇边亲吻，她发热他醉酒，双双不知明日事。
他放下碗，无法又宠溺地笑，“世上要真有入口百病除的神药，天涯天涯我都给小满找来。你听话，躺下再睡会儿，醒来带你去逛元宵灯会。”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 顷刻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夕阳满地铺，回顾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他仿佛将着呢哝小调唱出《关山月》的苦楚悠远，欢乐去，拜别苦，寸寸断人肠，自古由喜转悲，因爱生忧，是尘凡凡夫谁也逃不过的劫数。
日头垂垂下沉，半开的窗户里只透出熹微的光，潋滟的红自他侧脸晕开，衬着一室羞赧。他指尖捏着景辞的珍珠耳坠，两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迎着光在面前闲逛，而他全神灌输，神采难辨，不知在想些甚么。
门外，石阡犹踌躇豫来报，“寄父，定国公府大少爷来了，说是不敢叨扰寄父，要接郡主回府养病。”
他疯了，上了瘾，昏了头，不顾本身是多么鄙贱的身份，他放不开手，戒不掉心，抽刀断水水更流。
心下一沉，她烧得滚烫。
她又不依，像个率性的孩子，“但是我还想同你说话——”
陆焉冷冷道：“下三滥的东西，好大狗胆…………”
她在他怀里点头，脸颊蹭着他外袍窣窣响，“好，我们说好的，你不准走，也不准送我走，转头我另有账要同你算呢。”
陆焉已然舀起第二勺，“小满乖，喝了药头就不疼了。”
她将滚烫的脸颊贴紧他胸前冰冰冷凉的贡缎，想一想才说：“我没话说呢，就想你陪着我。”
小药童跟着梧桐下去熬药，胡太医道，若要降温另有一法，以老酒擦拭身材，或可得一时之用，能撑到这一帖药起效便可。
她小小声哼一句好，侧脸贴着他胸前腾云的鹤，偷偷瞄他严峻神采，浑沌中带了笑，苦中乐、涩中甜最是动听。不自发，春葱般的柔荑抚上他的脸，指腹滑过他圆润唇珠，再爬上他眼角泪痣，她说：“陆焉，你生得真是都雅，害我我一见着你便甚么脾气都没有了，好窝囊。”
“好——”他一抬手，梧桐与身后两个端着蜜饯茶水的丫环无不双眼向下，悉悉索索退出门外。他将锦被向上拉一拉，盖过她肩膀。“郡主有话，臣洗耳恭听。”
他悄悄拍她后背，“好小满，好乖，闭上眼，到哪我都守着你。”话语似暖风拂过，吹散了愁绪，熨帖了心。
景辞的呼吸灼烫，眼皮有千斤重，撑不起来，闭着眼同他说话，“不要蜜饯，就喝水。”
陆焉将景辞安设在本身房中，春山先一步赶返来，已经将屋子里烧的暖融融，翻开门帘似落进春末。胡太医惯常纯熟，诊脉开方一气呵成，同陆焉交代要紧事件，便留了小徒在提督府上照看，仓促回宫当值。
环住她的手臂再收紧，仿佛就能借着这力道留住她的魂。他的唇微凉，贴在她额上，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眉心眼尾，“小满，小满”他一起呢喃，吻过她绯红的面庞，继而游弋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唤她，“小满忍过这一回，我同小满包管，再不教你刻苦，好不好？嗯？”他的尾音悱恻，不知藏了多少缠绵的情、未能解的意，是相思入骨，藤蔓普通缠紧了一颗心，碰一碰便是疼。
夕阳晚晴，挽不住长街薄雪，天涯离情。
石阡不敢应是，亦不敢回话，里头已经咬牙，“让他滚——”明显是迁怒，霸道霸道，半点事理不讲。
她一口一口皱着眉喝完，苦巴巴咂嘴，“药喝完了，还是头疼，你又哄人。”
这一世半生凄苦，半生繁华，都因多一个你，才得此人间一许春*色。
他的曲，几次唱上三两遍，垂目看，她的呼吸安稳，已入眠。再试一试她额头，热度还是未减，他眉心的皱痕便又闪现出来，轻手重脚将她放平，湿帕子敷在额前，老是心忧。
不过一瞬，她一蹙眉，一声呼喊，他便要拔剑屠城。
陆焉说：“在我内心谁都不如小满都雅，一见小满我便甚么烦苦衷都不记得，只想逗小满高兴，守住小满一辈子安安散逸无忧无虑。”
陆焉将景辞抱在怀里，臂弯枕在她脑后，三千青丝落膝头，一张芙蓉面一抹桃花唇，娇娇弱弱未肯睁眼，已美得让民气醉。他说：“小满，跟我说说话，别吓我。”他的手骨节清楚，探向她额头，微颤。
他撑开窗户，让暖香四溢的内堂透出些许活力。口中不屑道：“定国公府大少爷算个甚么东西？想要人？让老夫人亲身上门说话。给他一杯茶，已是天大的脸面，甚么定国公府，不过名头好听，现现在也就剩个空架子罢了，甭给脸不要脸。”
陆焉叮咛春山，“余九莲先把守起来，账渐渐再算。”
穿绿衣的的丫环梧桐端着药进门来，陆焉便到床前去，手臂穿过她颈后，握住肥胖的肩，缓缓将人扶起来靠在他胸前，“小满……小满……”他唤她，“乖，起来喝药。”
“好，来，张嘴。”莲花底纹的白釉勺子就在她嘴边，抵着下唇喂出来，苦得人皱眉，“好难喝…………”
“那就睡吧，我不吵小满了。”
他嗤笑，不自发弯了嘴角，“原觉得郡主长大了，这一看，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娇娇。”
她不承诺，仍然往他怀里钻，“又唬我呢，我这病才好你就肯带我出门？恐怕连院子都不让出。我睡平了更难受，你让我靠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他笑，吻一吻她微蹙的额心，一万分耐烦哄着她，“我不走，我守着小满。等你醒来，我们再渐渐说，说一天一夜好不好？你乖，现在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入夜，他守她半宿，也听她说了半宿胡话，一时叫父亲，一时喊拯救，嘴唇烧的干涩起白屑。他每隔一炷香时候要喂她一杯水，间隔还扶着她迷含混糊进过一碗药。听她哭着说难受，到厥后发不出声，揉着眼睛在床上翻来又覆去，如何躺都仍然是痛，重新到脚没有一处能安生。
他便将拇指按压在她太阳穴上，“我给小满松一松，一会看过大夫，吃了药就好。小满乖，忍一忍。”
他便向前坐了些许，扶正她的背，再抱紧些，手掌隔着锦被，有节拍的拍着她，明快简短的官方小调就唱在她耳畔。
“还唱小时后那些。”
景辞抓他的手背去冰本身烧的滚烫的脸颊，明显睁大了眼睛，却仿佛甚么都看不清，朦昏黄胧眼瞳映出他一池澈底和顺，她实在熬不住，低语：“我头疼…………”
景辞窝在床上，只留下中衣，仍旧迷含混糊难复苏。他一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时到院内叮咛石阡点齐人马拆了平福梨园。他由春山奉侍着摘下翎羽乌纱帽，换上家常衣裳，柔嫩的缎面只看得见团花暗纹，半点绣线不沾，素雅恰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