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临清幽
到火线镇上,买了马匹,二人竞向东去。
想那六合造化之奇伟,竟生的这般大千天下、形形色色,毕竟非人力所能及,便是陆地神仙又如何?真的长生不老却又如何?高低四方、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真正能以一人之命,系亿兆生灵?人之寿为百年,彭祖寿长八百,甲鱼有千岁,而乌者更达万年。六合之雄奇之巨大、一人之纤细之有力,由此可见。
听着低低地、压抑地抽泣声,李长青道:“妹子,人死不能复活,你要节哀顺变才是。他们在天有灵,也会但愿你不要如此悲伤才是,你可不要孤负了他们的希冀。”过了很久,王玉兰方道:“多谢李大哥,我没事的。”她起家,取出那已被泪水浸湿的手帕,擦了擦脸上泪痕,又怔怔地看了那坟很久,终究说道:“李大哥,我们走罢。”
李长青道:“你我男女有别,避讳些是该当的。何况……”他又笑道:“你向我学本领,便算我的门徒。你还对我的本领不放心?”他衣服头发此时公然都不见湿迹了。王玉兰强笑道:“我对李大哥的武功天然是放心的。”她道:“我只盼能有李大哥万一的工夫,好多杀几个鞑子……”李长青见她又要落下泪来,便道:“你叫我一声李大哥,我便认了你这个妹子。我别的不说,必然用心教妹子武功。”王玉兰闻言,终究按捺不住,俯卧在桌上满身搐动,收回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红肿的眼睛望着李长青,道:“李大哥,我……我真是感谢你了。”
坟前并未立甚么碑,想是她也不知该如何下笔罢?望着西侧一坟,他又想起当日所见气象来:老者身受三刀,深可见骨,倒在柜门前。张姓男人腹背皆有刀伤,手中仍握着断棒,明显是与之拼斗过。柜门翻开,两个八九岁的童儿躺于其内,毙命多时了。
天下熙攘,为利所驱。世人所爱者,莫过于钱权名色四字。商贾巨富贪钱,为利可放弃品德良善;肉食者贪权,为官可捐躯万千百姓。贪钱者莫不贪权,而贪权者皆又贪利。此二者,居于乱世,享民膏之富,虽也可爱,但脚立神州大地,头顶朗朗彼苍,或大或小,终有报应。其罪虽重,却不及那些乱世豪杰。古语云:乱世出豪杰。世人多数偏疼豪杰,而豪杰却又偏疼乱世。或许只要乱世才气性命如草芥,以十万、百万之众,尽屠九州之民,成贵爵霸业,开不世先河,流芳千古。想那秦汉之末,百姓虽也困苦,却另有一线生存,待到烽火止歇,神州再定时分,九州之民,已十去其六,这是多么伟业?他不由有些记念宿世来,对此方天下也更加悔恨。
二人从青阳镇到此,逗留已三日了。那日蒙古兵士颠末此,另有一家张姓老翁也遭其搏斗,王玉兰不忍他曝尸荒漠,战乱时分,也不讲究甚么棺椁厚葬,是以将它与二人一起埋葬。
李长青笑道:“若问旁人,天然是来不及的。而你李大哥并非常人,这对我来讲,当然不算甚么。”贰心中却道:对旁人来讲,资质悟性与苦功缺一不成,但我们相见便是有缘,我让黄帮主汇集之药材,除了养颜丹所需外,另有很多充足。虽以丹药之力,有损身材,且根底不稳,但想来以我亲身护持,定无大碍。虽不能让妹子你立时成为像五绝普通技艺,却也不差。他俄然又想起兰儿来,让她们一起,庄内有两个大妙手坐镇,却也不错。
他正深思间,忽闻声有人呼喊本身,回身一看,恰是王玉兰。她一身白衣,头上也戴着朵白花,不算绝美的面庞此时更是有些惨白,眼睛也有些红肿。她本立在门内,唤了一声,便迈着碎步向他走来。她看了看李长青,见他头上的水珠儿,与略显潮湿的衣衫,满脸惭愧之色,忍不住道:“李……大哥,我真是……我不但迟误了你这么些时候,本日又让你眠于屋外,我真是不美意义的紧呢!”她顿了顿又道:“你先回屋,洗一把脸,我弄些饭,我们吃过便走罢。”李长青笑着道了声:“也好”,便向屋内走去。
李长青不知要再说些甚么,一时屋内温馨了下来,只剩下咀嚼声。他当初能救西毒、北丐二人,实因他们只是心神耗费过巨,一时气味闭塞,假死罢了。如果在晚几日,连他便也无能为力的了。而本日却分歧,他们受刀剑之伤,累计脏腑,已然断气多时,神仙难回了。
李长青此时方细细打量这柳树村来。村庄不大,却遍植柳树,柳树村也因此得名。村中人丁本就未几,值此烽火,更是四散回避,村中也更显萧瑟。余人多是些老弱,不肯丢弃祖地,仍居于此。村中房舍多已老旧,房屋破败、稗草丛生,断瓦残垣触目皆是。他来此天下已多时,萍踪也遍及南北,此地固然萧瑟,在北地却不敷为奇。
李长青又向那屋后望了一眼,见那五棵柳树并排而立,一阵清风拂过,那刚抽出嫩芽的柳条儿随风摇摆,仿佛是在与他们挥手道别。
残阳西坠,红日东升,一日夜又倏但是逝。李长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本身功力又增了几分。他自入其间以来,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或烽烟四起、百姓流浪,或城破家亡、哀鸿遍野。以戋戋南宋之地,除临安外,竟无一处升高山。
天气起了薄雾,面前迷蒙看不逼真。只见远处依罕见些人影闲逛,想是春种秋收,又到了繁忙时分。他凝神谛听,公然闻得牛叫声、犬吠声、鸟鸣声、伴着呼喊声远远传来。那呼喊声有高有低、竟颇合节拍。这便是农夫敬爱之处罢?身处艰巨困苦,仍如此勤奋俭朴。他们所求未几,能以双手,为家里挣得一口吃食,便是天下间最完竣之事。纵是苦点累点,也没甚么。是啊,有个盼头,谁情愿那本身性命,赌将来之事呢?
李长青本是安慰,不想又惹她落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得道:“既然你认我作大哥,这点又算甚么?只可惜我没能……”他说到一半,又想到她正值悲伤处,俄然杜口不言。王玉兰拿脱手帕,擦了擦眼泪,道:“李大哥,我……我没事的。”她望着李长青,欲言又止。迟疑半晌,方道:“李大哥,我父是位秀才,我自幼随他长大,也识得些字儿,明些事理,也知无十数年苦功,便莫想金榜落款。想那武功一事,我……还来得及吗?”
红日初升,薄雾渐消。二人用过饭,步出屋子,来到屋后。屋后是一片地步,约半亩大小。西侧田埂上植满了柳树,中间五棵最为粗大。嫩绿的麦苗破土而出,短小如兽颈上的毛,才一寸摆布,经历寒冬浸礼,又抖擞焕产朝气。杂草却未几,想是有人打理。地步中心,立着三座新坟。
李长青道:“待妹子你祭拜了他们后,我们就走罢。”王玉兰悄悄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嗯”。她突遭此大厄,又自死还生,独一的动机便是为亲人报仇了。因她担搁了这些光阴,她心下实为惭愧,闻李长青已有去意,她岂能有它意?她望着李长青,说道:“李大哥真是神医圣手,我的伤口已然愈合,无大碍了。”她说完,忽觉伤口地点实乃女子隐蔽,岂能向男人提及?顿时脸上微暴露羞红,干脆她此时面色本就惨白,不是过分令人谛视。李长青并未细思,说道:“也好,我们去火线镇子,寻两匹马儿。此地间隔临安颇远,单凭脚力,实难达到。”他顿了顿又道:“这骑马一道,虽难精,却易学。以妹子你之聪明,想必一点即通。”
二人渐行渐远,那柳树村已望不见踪迹了。李长青道:“我们先去临安,那儿有我一处居处,稍待光阴,我们再一起前去襄阳。”王玉兰低声道:“嗯,统统听李大哥安排。”她身材虽不肥胖,行路很久,纵是有这料峭春寒,额头也微微见汗。本来惨白的脸颊也多了些赤色,面上的悲容也去了几分,却显得有些沉默。
他流落至此,心下实有些茫然。他幼时得异人指导,修道至今已经四十余年。旧事各种,仍历历在目:小时不明事理,觉得学了便可无所不能,虽有些痛苦,却不敢向别人言。干脆他资质尚可,二十五岁时毕竟有些小成,心下狂喜,人便更加痴迷起来。物换星移,日月轮转,六合也有尽时,唯仙神不灭。他再也顾不得高堂父母,与娇妻幼女,闭关苦修二十年,本觉得一朝劫过,便是一片陆地神仙,却未曾想,竟成了这般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