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脱胎换骨
芷歌闭着眼睛，深吸一气：“我不懂佛，也成不了佛。心一，我着了魔了。这三个月，我满脑筋想的都是如何杀人，如何报仇，我成魔了。”
“徐施主，这里是寺庙后院，不是施主该来的处所。你如此作为，让寺里的师兄弟非常难堪。”心一老成慎重模样。
她吃的药里，也仿佛间或掺杂了心一所说的那种狼人谷的护心丸。心一说，医者无疆，只要对她病情无益的，不该过问那药的出处。
心一已飞身上前，将将要脱手时，却见狼半夜竟只是要为她诊脉，便收了手：“施主既懂医理，便该晓得她心脉受损，需求静养。你既出自美意，便不该来强行打搅。”
狼半夜微微俯身，伸手用袖口拭去她下巴的血渍：“徐芷歌，你死，那两小我只会更欢愉。活着，才气碍他们的眼。好起来，才气回都城索债。”
眼眸被那片妄图的红芒刺伤，水雾迷了眼。她仿佛幻听到都城的礼乐爆仗和叩拜帝后的喧天朝贺。那些缠绕耳畔挥之不去的道贺，震得点漆眸子好似随时都会皲裂。
他回神飞冲畴昔，却只见乌黑衣袂早已跃过塔窗，飘坠而下。
“你公然来了。”她的声音很安静。
若非心一开口，芷歌不知她是否会松口。只是，他不过就是一把刀罢了，杀他，也不见得能让她畅意几分。她有些讨厌地吐开他的手，自恼地闭了眼。
“你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个？”她勾唇，绝美的容颜绽着轻嘲含笑，“你夜夜守在金阁寺外吹埙，就是想对我说这个？”
“这是我欠徐大人的。”
狼半夜冷眸骤寒，周身散着杀气：“离彭城王远点。你们真觉得弑帝能够一而再再而三？”
这回，狼半夜没再否定。
芷歌睁眸，雾气迷蒙了她的眼。她垂眸，接过那串菩提，掌在手心：“父亲说，你会渡我，哪怕我远走天涯。是吗？”
狼半夜警悟地接下那绿光，是枚带着体温余香的古玉，模糊灼了他的掌心，也分了他的神。只一霎，眼角余光捕获到一阵雪浪。
她在狼人谷听过，传闻，这埙音能够驯狼。
“心一，像我如许的年纪，若想习武，可有速成的功法？”芷歌一身素缟，立在练功场的木人桩前。
父亲说她没资格死。实在，她连伤悲的资格，也没了。
狼半夜的目光有一瞬失神。
狼半夜踮脚超出塔窗，急追而下，却嗞喇——只拽下一截乌黑的衣袖。
芷歌的口气，带着决计的轻浮，直听得狼半夜杀气更甚：“彭城王毫不成能背弃皇上，你还是劝劝徐羡之别枉操心机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狼半夜清冷地看着她，通俗的眼眸掀起一丝波纹：“徐芷歌，人该朝前看。”
玄月，终究还是来了。
芷歌晓得父兄曾脱手围歼狼人谷，可方才围谷，就传来招安上谕。狼人谷，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宋天子的私兵。她的父兄再是权倾朝野，也没法公开抗旨，为她报仇。哥哥为此，借酒浇愁了数日。
心一是大宋朝闻名遐迩的得道高僧。他之以是年纪悄悄就掌了金阁寺，全因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
狼半夜是几时走了，芷歌并不清楚。仿佛他马上就走了，又仿佛他守在院墙上守了好久，她的腐败再次堕入无尽的暗中。
芷歌问：“你恨我父亲吗？那样草率就决定了你的平生。”
狼半夜的下颚紧了紧，却既没脱手伤她，也没缩手，只任由她的齿嵌进他的皮肤。通俗的眸，因为哑忍疼痛仿佛掀起几丝波纹。
“人间三毒，贪嗔痴。于顺境，生贪念，于窘境，生嗔恨。诸烦恼生，必由痴故。心生则各种法生，心灭则各种法灭。施主，你该修的是心。”
“还是年幼好啊。”芷歌喟叹，“心一，你悔怨入佛门吗？”
芷歌却早不计算这些了。乃至连母亲离世的伤痛，也成了心头荒凉的疼痛，一日麻痹过一日。除了半夜惊醒时痛彻心扉，她复苏时竟有些决计忘怀了。她现在只想快快养好这副身子。她的脑筋，另有好多事要想。
“徐施主！”
芷歌侧着身，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秋夜岚风，扬起她的衣袂，拉拽得不盈一握的身影摇摇欲坠。她不知她在眺望甚么，又在等候甚么，她的人生早已是一片虚无。
芷歌趁机一把推开他，一扯脖颈，带出一团绿色幽光，嗖地扔向他。
芷歌也恨本身这副破败的身子。这几天，她一向被浸泡在仇恨的汪洋里，窒得她没法呼吸。她看着他，银甲映在她的眼眸里像两轮残月。她的下巴，沾着血渍，像一朵荼蘼的此岸之花。
明嬷嬷虽未曾提起，心一也未曾明言，但芷歌晓得，狼半夜每隔七日便会来一趟金阁寺。他虽未露面，但半夜响起的埙音，应是他吹奏的。
狼半夜探着她的脉，露在银甲外的下颚紧了紧。他盯着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就这么不济事？不是想取仇敌首级吗？本身命都没了，还拿甚么报仇？”
佛塔不过数十丈，眼看那白影就要飞蛾扑火般砸碎在青石砖上，“小——幺——”降落的疾呼像道闪电划破夜幕，扯破耳膜，转眼却像一场高山惊雷的幻觉。
狼半夜微怔，如许的诘责，不，几近是必定的陈述，明显在他料想以外。他却下认识地摇了头。
芷歌却笑得愈发讽刺：“帝后同心，有何分歧？”
他的话是利刃，戳着她最深的伤痛。她却像失了痛觉。
“当日，买你的，是刘义隆？”问出这句埋在心底，翻来覆去千百回，回回都无异于剥皮抽筋的话时，她乃至带了几分讽刺的笑意。
芷歌紧握着那串菩提，抬眸看向少年和尚：“你还是叫我幺儿吧，芷歌也行，或是随便甚么。我不喜好你叫我徐施主。”
芷歌回眸：“我记得幼时，你还在我家府上时，你是随父亲母亲唤我幺儿的。”
她一身素缟，立于金阁寺佛塔之巅，眺望都城建康。清楚甚么都看不清，她却仿佛幻见那延绵数十里的红妆和那片海誓山盟的焰火。
芷歌被他掌得近乎双脚离了地。她尽力踮脚稳住身形，挑衅地回道：“是，我已脱胎换骨。负我欺我辱我者，我十足都会还归去。你——”她微仰着下巴，恨声道，“我终有一日会将你碎尸万段！”
直到身后传来鬼怪似的讽刺，她惊得绷紧了身子。
“你竟然没回都城？”
“徐——芷——歌——”狼半夜咬牙切齿地唤出这声，人已几步腾到她跟前，一把拽住她的双臂，“这就是你在寺庙为母守孝，修身养性？！”
心一的俊脸几不成察地红了红：“贫僧当时年幼。”
芷歌只冷冷看着他，由着那带着晨光青草涩味的袖口扫过下巴和脸颊。忽的，她逮住间隙，张口咬住他的手。非常的血腥漫在唇齿间，她只死死咬住不松口。
心一暗叹一气，超脱脱尘的面庞添了几丝哀悯。他踱近她，伸手递过手中缠绕的菩提：“静不下心时就数数这个。”
这统统原是他承诺她的。
可芷歌就是要膈应他们，语气愈发轻飘：“那你不如奏请皇上劝劝阿康，叫他莫再向我提亲了。我重孝未除，三年都议不了婚事，叫他莫说等我之类的傻话。”
她说着便走，最后那句“我并不想姓徐”听着有些不逼真，心一倒是听清了。
狼半夜的手缓缓释了开。
彭城王刘义康，与当今圣上虽非一母同胞，却从小豪情深厚。阿谁从小被她“阿康阿康”唤着的少年，打小就是新帝的跟屁虫，要策反他，无疑是痴人说梦。
芷歌稍稍偏过甚，便公然瞥见那张银甲，在微小的烛火下泛着凛冽幽光。她是在等他，还是在等一个本相？
她的封后大典，她的十六岁生辰礼。现在，他悉数给了阿谁女子。应当就是她在承明殿见到的阿谁碧衣女子吧？
不好！
“他既买了你守在寺外监督，你便该晓得，我并没招惹刘义康。是他死乞白赖，求我相见的。”
狼半夜罢手那刻，收回了目光。他从墨黑的腰封里取出一个纸封，飕地扔向身后。
心一不答，只颀长的指，很有节拍地渐渐拨着菩提珠。
“但是，我挑不出他的错处。错，全在我。”有泪光在她眸中闪烁，“这世上我所爱的人，到头来都成了我恨的人。我乃至——”她捂着心口，一滴泪坠落，啪嗒落在她的手背，似她的声音轻落在灰尘里，“恨我娘。她为何要替我去死，独留我在这无边无涯的额鼻天国？”
……
“贫僧最荣幸的就是碰到师父。”心一口中的师父，恰是闻名于世的天一大师。
“我恨父亲。”芷歌微仰着头，望向日光大盛的天涯，八月盛暑一过，就是玄月，她的生辰快到了。她的大限之期也近了。
徐羡之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若送女儿去家庙，她多数是会熬到油尽灯枯，而在金阁寺，不但能为母守孝挽回一点申明，驰名僧医治，将来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别再刺激她了。”心一把手中的菩提珠缠在腕上，已然是即将脱手的架式。
“呵——”芷歌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眸里闪出泪光来，“我此生嫁猪嫁狗，哪怕是嫁你狼半夜，也不成能嫁他刘义隆！”
心一瞬即接了去，闻了闻，竟是上好的护心丸。
玄月初六，是芷歌的十六岁生辰。
一晃，将养已近三个月。她的身子算是大好了。
“你的气色大好了。”狼半夜，还是是那袭如墨的黑衫，完整融在黑黝黝的夜里，只剩银甲和镶嵌在银甲面具下的通俗眼眸泛着幽光，“本日，你竟然没回京，倒在我料想以外。看不到徐司空府的掌上明珠大闹金銮殿夺夫，都城不知多少人在绝望。如何？你的芥蒂真叫阿谁和尚治好了？”
芷歌倒有些讶住：“那是袁齐妫？”
塔外，她的声音被萧索的秋风撕得粉碎：“替我还给刘义隆！”
见她如此模样，狼半夜身上的戾气反倒散了去：“你若放不下，虽不能为后，却还是能够进宫为妃的。”
如此，芷歌在金阁寺的日子，便在烟熏环绕和药石汤羹中悄但是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