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官……敬各位大人一杯……”马焱率先拿起那稠浊着骨灰的醇酒,一饮而尽,白净俊挺的面庞之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采,直看的人毛骨悚然,浑身颤栗。
都说这文国公府的四女人刁蛮率性,恃宠而骄,可不就是嘛,动不辄的便吵架下人,琴棋书画一点不会不说,做事说话底子毫无一点大师闺秀仪态,若不是因为她是这文国公的远亲女人,放在平常人家,那里还容得下她。
老太太嘴角含笑,伸手接过穗香手里的苏梅,却在看到她那双踩在细薄锦被之上的赤裸双足时,端倪微敛道:“你这撒泼猴,怎的又不穿鞋?病祸百足入,到时候刻苦药,喊老祖宗也救不了你……”
皎箬是苏梅母亲的字,苏梅没见过她这位所谓的母亲,但是从老太太口中,她晓得这皎箬是汉陵城中驰名的高门贵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面貌更是纤丽秀雅,端庄娴淑,奉旨下嫁给文国公府大房公爷苏开平,玄月怀胎之际执意上山烧香,却路遇匪贼,香消玉殒,只余被她的尸首护在身下,未足月而生的苏梅。
马焱也不催促,只撩袍重新落座于宴案前,伸手悄悄的扣了扣案面。
“不穿鞋的是你,要穿鞋的也是你,你的鞋呢?”老太太伸手点了点苏梅小小的鼻头,在触及到那微凉的肌肤时,双手搂住她细嫩的脸颊捧在掌心细细搓揉半晌后道:“你身边的婆子呢?怎的大寒天的也不知替你加件袄子?”
“啊……”苏梅吃痛,那只被按痛的脚掌下认识的往外一踹,直直的落到马焱那平整的绛色官袍之上。
此次宫宴是马焱的生辰宴,他并未大办,只招了一众朝中重臣前来教坊司玩乐,但明眼人一看他这行动,便晓得此人本日怕是开的鸿门宴,用以杀鸡儆猴。
穿廊处,传来一阵木屐的“哒哒”声,一双幼嫩的白细脚掌吃力的托着脚上过大的木屐,毫不顾恤的踩过石制地板上头掉落的细嫩蕊菊,急仓促的穿过垂花门往正房而去。
老太太的宠嬖,爹爹的心疼,哥哥的珍惜,弟弟的爱好,都将不再属于她,这十四年间的心疼,只因为她身材里流的不是这文国公府的血,以是便变成了一场笑话。
徐婆子手里捧着一双木屐,瑟缩着身子躲在厚毡处,双目微微一抬,便刚巧对上苏梅那根白嫩手指,当下便被吓得颤抖了一下身子,“扑通”一声从速跪爬到老太太面前,苦着一张老脸要求道:“求老太太恕罪,求老太太恕罪……”
苏梅也没想到,本身会死的这般窝囊,只一脚就死了个完整,连个台都没让她出完,要晓得,她因为本日出台一事,但是被上头的人生生饿了好几天,到头来却还是变成了一个饿死鬼,早知如此,又为甚么不让她吃的饱饱的再去死呢,好歹做个饱死鬼。
苏梅自小便与此人不亲厚,当时候马焱被那大皇子当街欺侮,带入宫中,苏梅在马车当中看的逼真,却袖手旁观,未有一点帮衬之心,而现在当她用时数年,从云端跌落为泥,再见此人之时,心中只剩惊骇与惊骇。
苏梅甩着一头细碎小髻,“踢踢踏踏”的疾奔在房廊之上,底子就顾不得追在本身身后气喘吁吁地徐婆子。
苏梅颤抖着身子抬首,低垂眉眼,伸出涂着蔻色指甲的素赤手掌,端起宴案上那浸着骨灰的酒壶,谨慎翼翼的往马焱身侧的酒杯中倒去。
但苏梅晓得,当本身长到双七韶华之际,这统统都将不会再属于本身,因为阿谁真正的文国公府嫡女,会来拿回这本来便属于她的统统,而她只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贱籍之女,享用了这好久的繁华,终归是要还的。
“呵呵……”杨涟瞪着一双血眸,吃力的挣扎半晌以后便失了声气,只余一口残气,眼看着身前那人一点一点的剃掉本身的喉锁骨,然后将其投掷入身侧的暖炉当中烧焚成灰。
“老太太,四姐儿来了。”守在门房处的穗香看到跨入正屋的苏梅,从速撩开了身侧的厚毡子探身与房内的老太太道。
“四,四姐儿……哎呦……”看着苏梅那不羁的小身影,跟在苏梅身后的老奴累的岔了气,扶在身侧的红木圆柱之上直感喟。
俄然,苏梅微热的脚踝上覆上一只冰冷沁骨的手掌,顺着那纤细的脚踝一点一点的往下摩挲,然后一把捏住那软若无骨的白嫩脚掌用力按去。
“哎。”穗香回声,上前抱起苏梅那裹着腰襦细袄的圆滚身子,往房内走去。
心中固然这般俳腹着,但徐婆子面上倒是不显,只一副万分担忧的模样弯下腰,拾了苏梅随脚踢在一旁的木屐,然后紧跟在苏梅身后跨入了正屋。
剔弄完了那杨涟的锁喉,马焱慢条斯理的擦净双手起家,然后命人将暖炉当中燃烧成灰的锁喉捡拾起来,混入热酒当中与座下众大臣共享。
座下大臣面色仓惶,颤颤巍巍的看着面前的热酒,不敢脱手。
滴滴答答的血迹流滴下来,苏梅半闭着双眸,想起昨日宫婢当中的闲谈,这杨涟一贯看不惯这马焱,朝廷之上多次顶撞,乃至讲错唾骂马焱为不能人道的阉宦,本日却变成了这杀鸡儆猴当中的杀鸡。
苏梅歪着小脑袋伸出白嫩小手,往身后一指道:“在那处呢?”
正屋当中,穿戴一件青绉绸羊皮褂子的老太太斜靠在罗汉床侧,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细细饮着,下首处跪着四个小哥儿,皆是一副泥地里打滚返来的猴模样。
“啪嗒”一声,因为赶得过急,那双分歧脚的木屐撞了后跟,苏梅那裹得圆滚滚的小身子直接便扑倒在了那石制地板上,碾了一身的细嫩蕊菊。
滚在地上踢掉脚上木屐,苏梅吃力的伸出白胖小手起家,直接便赤着一对小脚,“哒哒哒”的往正屋跑去。
第一章
八月白露节,阴气渐重,露凝而白,细圃当中的卷叶皆感染上了一层细薄水露,压的那细枝干叶粘连于地,被不怜之人踩踏入泥。
苏梅战战兢兢的俯跪于地,只见那马焱慢条斯理的撩起长踞,踩着脚上的宫履鞋迟缓走到那血人跟前。
娥娥是苏梅的奶名,只因她初被老太太抱入怀中之际饿的一向在打小嗝,便被老太太想了这么一奶名出来,直叫到本日。
“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老东西,可不就是看着皎箬不在了,可劲的欺负这不幸的孩子……”老太太一边说着话,一边心疼的搂住怀里的苏梅,粗糙却温热的手掌细细抚着她梳着蒲桃髻的小脑袋,“娥娥乖,老祖宗疼你……”
苏梅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缩在老太太怀中,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老祖宗,您帮娥娥穿鞋子……”
“住嘴!四姐儿年纪小,晓得甚么,还不是你们犯懒,连件袄子也舍不得拿!”老太太气急,“哗啦”一下就将手边的青瓷茶碗给挥落了地。
“娥娥来了?”老太太听到穗香的话,端倪微松,那张严厉的面庞之上显出一抹难掩的笑意,“快些抱出去。”
那次文国公府车马遭匪贼灾害,只苏梅一小婴儿生还,其他跟从在侧的文国公府当中的丫环婆子,主子保护,无平生还,这也就是为甚么苏梅能被人当作皎箬之女被接入文国公府的启事。
自十四岁那年苏梅被送入宫,至今已有一个年初,固然身处这只进不出的教坊司当中,上有礼部施压,下有主子剥削,但是苏梅对于这马焱的动静倒是时有偶闻。
殿中一片沉寂无声,只余苏梅那最后一道娇媚万展的惊叫声。
苏梅死了,那最后印入她视线的是杨涟那双死不瞑目标血眸和礼部尚书那恨铁不成钢的神采。
覆着厚毡的殿门口,穿戴宫服的主子抬着一人自门外进入,安排于一暖炉侧。
那人浑身是血,满身已无一块好肉,大抵是在外头放久了,身上结着一层细霜,将那嫣红色的血迹都冻成了暗红。
一听到这老太太的反话,那老婆子吓得更是短长,“砰砰砰”的往地上叩首道:“老太太恕罪,这木屐是四姐儿自个儿要穿的,老奴劝不住啊……”
十四岁那年,因获咎那大皇子,被当街去势送入宫中为宦,一步一步变成现在权倾朝野的宠佞之臣,帮手幼帝,代掌龙印,怕是那先帝也没想到,不过宠了宠这一个去了势的寺人,竟然就将他这汉陵王朝白白就义在一介寺人手中。
这新晋的礼部尚书为了本日马焱生辰,悉心教诲苏梅一年多,本身忍痛未食,为的就是用来奉迎这喜怒无常的掌印提督,倒是没想到还是被那残暴之人给一脚踹死了,这般的好色彩都看不上,那这人间哪另有女子能拿的脱手啊……
老太太敛着一张脸,目光微眯,看向那跪在本身下首处的徐婆子,声音暗哑道:“冷秋的天,你这手里头还拿着四姐儿夏季里穿的木屐,倒是服侍的好啊……”
京师文国公府一座四进院落当中,秋菊肆意,沿房廊蜿蜒而设,廊下阶前,秀姿璨璨,仿佛亭亭白玉,嫩黄新霜,其颜态轻肌弱骨,细闻之下,淡檐浓廊之间醇香满地。
“杨侍郎,多日不见,可安好?”手中拿着一把利刃匕首,马焱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匕首猛地一下插入那杨涟的脖颈当中。
“四姐儿,四姐儿……哎呦……您这是要累死老奴啊……”穿戴褐色布褂的徐婆子甩动手里的巾帕,一边呼喊着,一边朝前头阿谁身穿藕色腰襦的小身影追去。
……
冷冬的天,烧着地龙的教坊司当中,苏梅赤足托着脚上一双木屐,穿戴一袭胭脂红的宽袖长衣,惑民气神的妖媚面庞之上缀着一点朱红,漆发如墨,纤腰款款,盈盈落拜于面前穿戴一身绛红官服,面庞白净冷峻的马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