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重山
五凤楼前,数百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分立四周,衣甲刺眼,威风凛冽。
她不由大窘,叫了一声,自家却已羞得说不下去。
徐少卿堂而皇之地答非所问,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双手抚上那青丝秀发,开端拆髻子。
“公主妆容乃是大事,可千万草率不得,还是由臣亲手奉侍着安妥些。”
高暧本来要从椅子上逃开,没曾想被这一搭,竟像被抽暇了力量似的,身子俄然便不听使唤了,僵在那边一动也动不得。
她慌了神,像做错了事那般,耷拉着脑袋,连脖颈子都红透了。
车内局促,两人坐着已无转圜的余地。
这般吊人胃口的感受实在是搓火。
徐少卿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眼中隐着一丝促狭的笑。
“旨意?”
车子一起前行,出安宁门,约莫小半个时候后,又折向西北。
高暧颦着眉,满心迷惑,但还是由他扶着下了车。
高暧垂首缩在角落里,极力不与他碰触,却架不住徐少卿坐得大大咧咧,终究还是挨挨蹭蹭贴在一起,没半分间隙。
她默念了半晌心经,却还是静不下来,终究忍不住又问:“厂臣究竟要带我去那里?”
“公主莫问,很快便晓得了。”
冷冷僻清,竟无一人送行。
她正自愣神,冷不防“嘤”的打了个寒噤。
他没回声,本身先下了车,跟着撩起门帘道:“我们已到了,臣服侍公主下车。”
这般睁眼说瞎话,却面不红,气不喘的,当她是傻子么?
只要那辆金顶红缘,盖角垂幨的乘舆彰显仆人的身份并不简朴。
这可将如何对待本身?
“公主这妆也是那丫头画的么?”他冷不防地俄然又问了一句。
她恍然大悟,忍不住冲口叫了声:“这……这里是皇陵!”
“恰是,陛下谕旨,命公主前去河间府洛城,捐躯竹林寺陪堂礼佛,为江山社稷祈福,由臣伴随护送,三日内出发。”
与之比拟,场心戋戋数十人的保护步队便显得毫不起眼。
此时见这里风景无穷,不免心旷神怡,同时也不由悄悄惊奇,心说莫非他是趁着要走,便先带本身出来游山玩水么?
她自幼长在庵堂,除了前次去夷疆外,便没出过城,对这京师一带的山川地理更可说是全然不知。
“公主莫急,我们脚程快,先办完了这趟差事,再去追车驾也不迟。”
这半天赋想起之前的正话,他不由便想发笑,当下干咳了一声,稍稍退开了些,拱手道:“公主明鉴,臣本日来是为传陛下旨意。”
高暧坐得久,只觉有些头疼,恨不得立时下车去,而这时车子却俄然安稳了下来,不再如何颠簸了。
目光一瞥,却见铜镜中映出他半边脸来,那双勾人的狐眸正自低垂,竟似有些神游天外。
就这般过了很久,那勾民气魄的反叛手指终究停了下来。
过未几时,就听内里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
两人的身子也跟着那颠簸你推我挤,前后蹭弄……
徐少卿却没再言语,在旁看着她,那唇也不由的勾挑起来。
他剑眉轻挑:“公主莫动,这胭脂乃是番邦贡品,等闲可贵的紧,莫要糟蹋了。”言罢,一只手便扶上了她的肩头。
远处朱墙耸峙,影影重重的歇山顶殿宇依山麓而建,摆布石峰巍峨,成合围之势,好似龙虎抱卫。
她奇道:“厂臣,这是那里?”
他手上不断,搁了粉扑子,在曲着指尖,挑了些香沁胭脂,又伸了畴昔。
一时候,两人都冷静无语。
这动机只在脑中一闪便即隐去,连本身也觉好笑,当下叹口气,放手放了帘子,干脆不再去想了。
她被他瞧得心慌意乱,低头暗自思忖着如何破解这难堪,俄然脑中一闪,便昂首问:“厂臣这俄然赶来,但是有要紧事么?”
可这般怨人的话,如何听着都像是在暗寄情义,把本身全都剖清了似的。他那般邃密,定然一入耳便听出来了。
高暧实在坐不住,又憋闷得难受,看看离城远了,便再次挑开帘子,就见前面峰峦起伏,云蒸霞蔚,漂渺昏黄的雾气升腾起来,笼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上,仿佛瑶池普通。
他这话让高暧没出处的脸上更红,但却也没再动,任由他在头上盘扭交缠,胸间倒是一阵阵的砰跳。
她愣了愣,点头应道:“不,是我本身随便画的,倒叫厂臣见笑了。”
……
她这下慌了神,吃惊似的仓猝向后撤,口中急叫着:“厂臣,不成!”
“公主这一去山高路远,说不得甚么年代才会返来,以是……既然要走了,有的处所还是该去瞧瞧。”
他说着,便在妆台上找出香粉,拿露水调匀,取扑子蘸了,也未几言,便将她唇上那两片殷红悄悄盖去。
但那小小的责怪只是短短一瞬,旋即便似悟出了他话中的意义。
他万没推测她那副温吞性竟俄然说出这类话来,可真是破天荒,当即便怔住了,手顿在半空里,不觉有些懵。
他双目一闭,靠在后栏上,不再言语。
高暧却也被本身吓了一跳。
“好了,公主且看比先前如何?”
“公主容颜柔淡,略加修润便可,却上这么重的唇色做甚么?”
那轻巧纯熟的伎俩一如那次在园中,但本身却仿佛比那次还严峻些。
步队迤逦才出门未久,不远处的巷子便转出一辆乌蓬小车,沿路驶来。
高暧心中晓得不当,但却只是不知所措的坐在那边发楞。
“究竟是甚么处所?厂臣为何不肯相告?”
沿路又行了十余里,日头渐高,晒得车内热烘烘的。
高暧悄悄挑开那老蓝粗布的窗帘一角,偷偷向外瞧了瞧,随即便又放下了。
徐少卿勾唇一笑:“恰是,既然要走,公主殿下莫非不想奉告慕妃娘娘么?”
高暧却也渐渐感遭到他那双手只顾虚虚的抚弄捏摸,却没有半分本色性的停顿,心下不由奇特。
徐少卿终究展开双目,坐起家来,微微一笑。
这般样的本身,还是头一回见,她不由心中欢乐,抿唇一笑,又仓猝掩了口。
没见他时,内心空落落的盼着,好轻易等人来了,本来满心欢乐,可他这一张嘴便又是那股子口舌招尤的劲儿,那没头没脑的话,吓人一跳,只觉内心撩火似的急,恰好却又当真不起来。
徐少卿说着,抬手在乌木圈框上敲了敲,外头的车夫立时会心,扬鞭催马,行得更快了。
厥后入了司礼监,坐上东厂的高位,奴婢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拔了尖,杀伐果断,雷厉流行,自不在话下,可像这般撩动心弦之感,却还从没有过。
举目朝四下里瞧,竟见地上青砖殷然,笔挺伸向远方,两旁伫着高大的石像生、龙凤门和精彩的石坊,大要凸凹班驳,已不知有多少年代。
高暧垂着脑袋,没去理睬他。
徐少卿握着如绸似缎的秀发,那颗心也不自禁的怦然。
“厂臣……”
“公主莫动,臣要盘髻了,若拿捏不好,可就要跟那丫头没两样了。”
她原是出于偶然,一时口快便牢骚似的蹦出这句,全没细想过。
辰时一到,两名礼部堂官当众宣了圣旨,那车驾便由一名身穿红色曳撒,骑跨青骊骏马的人引着,在保护步队的簇拥下,径从承天门而出,直奔北边的安宁门。
尽是惊奇地抬头望畴昔,见他眸中含笑,却只顾盯着本身头顶,像也暗自欢乐,又似在轻嘲那别别扭扭的髻子。
高暧沉默,只好转转头去,又开端讷讷地发楞了。
她不知怎的便觉热了起来,胸口出了汗,蒸腾腾的气味熏得耳根子都红透了。那恼人却又诱人的伽南香却还异化在体气中不竭涌过来,让她心如鹿撞,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用心这般安排。
只见镜中人风鬟雾鬓,青丝随云,与前次普通无二,自有一番清绝灵秀,只是瞧着瞧着,却有种不尽调和之感,但究竟那里不当却又说不上来。
凌晨,日头初升。
高暧有些茫然的展开眼,渐渐挪回妆台旁,对镜瞧了瞧,便见本身唇上晕染了一层莹润的粉色,竟如凝脂普通,嫩泽敬爱,再配着头上那刚梳的随云髻,公然是仙姿玉落,明艳不成方物。
可那沉默却如同拨云见日,将狼籍浑沌的心扫荡得清澈了。
他闻言也自惊觉,手上立时又活络了起来,嘴上自嘲道:“公主这头发有些胶葛了,须得捋得直顺些,臣才好动手盘结。”
高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自从赶上这个射中魔星般的人,本身十几年修佛积成的戒嗔、戒痴性儿就这般一点点被磨去了,现在都不知能残下几分,长此以往,真不知今后会是个甚么模样。
虽说年事不大,但入宫这么久,世态炎凉,大风大浪都算见过了。
“厂臣,本日不是解缆去洛城么?现在如何却……”
徐少卿却也有些臊眉耷眼,三下五除二将髻子结好,用簪花钗子定了,眼中那丝乱色才规复如常。
“……”
徐少卿沿途一向闭目靠在那边,竟半句话也没说过,仿佛俄然变成了泥塑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鬓间一凉,本来是那双手又抚了上来。
她认命的闭上眼,就觉那凉殷殷的指尖在本身唇瓣上蜻蜓点水一样的拍点起来,每一下都似是重锤般敲打着那颗心,垂垂变得迷乱了。
她不由悄悄心惊,却也抵不住那份惶急,一边任由他拆髻子,一边带着些幽怨地叹道:“原想厂臣是个可托亲信的,没曾想却也只是爱作弄我。”
俄然间,他竟有些舍不得指间这份纤和婉滑,只怕一梳完髻子便要罢休,不由得便慢了下来。
这北城的巷子不比正街,地上是清一色的卵石铺就,俗称“鱼鳞”,车轱轳碾在上面,便止不住的摆布颠簸,没个稳妥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