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茶花绣

他顿了顿又持续道：“夷疆之地无险可守，若要成事须得占有城池，倘若公主能里应外合，助我雄师拿下陵川，便是奇功一件。”

高暧像是有些无法的点点头，瞥了坐在正座上一向呆呆不语的少年，带着几分求恳的模样道：“大清平可否容我……容我同自家兄弟说几句话？”

被尊为大舍诏的少年坐在殿前石阶的宝座上，两旁则是各部头人。

“这个天然，公主固然放心。”

她从不是个有胆量的人，更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疾言厉色过，现在这般但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何况还是存亡攸关之际。

辰时刚过，阳苴城内万人空巷，黑压压的人群，不分老幼，全都聚在了殿宇前的正街广场上。

那边早堆起了三层土台，巍巍的立着，约有两丈来高。

若不是鼻间还残着伽南香的味道，耳畔仍模糊可闻那话语清越的余韵，她乃至感觉他从将来过，方才不过是一场虚迷的幻境。

高暧使极力量摆脱，又高喊了一声：“诸位，你们都被骗了……拥立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莫非真能获得上天庇佑，成事建国么？”

几名夷女看着她，仍旧抿嘴而笑，也不知暗自想些甚么，上前帮她又换了套衣衫，将那些大件小件的银饰经心配好，便扶着向外走。

高暧和仇率尹的位子则在离宝座比来的处所。

那少年神采愈发丢脸，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向后缩了缩，口中兀自辩着：“我不是假的！你们莫听她胡说……”

徐少卿薄唇悄悄一撮，拉着她闪身躲到膜拜的人群后。

眼看一步步经正厅出了门，高暧心头更是迷惑，不知这是要去那里。

高暧胸中一向砰跳着，心神全都聚在那少年身上，全没留意到其他的事，此时瞥眼瞧去，才见他座旁本来还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

高暧却似视而未见，直指那少年道：“你不是我弟弟，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仇率尹仰天一笑：“明知老土司现下已然风瘫，口不能言，却用心这般说，真是其心可诛！”

她不由着了慌，低低地惊呼着，颦眉暗想，此人明显是个奴婢家，怎的老是没个高低，都这般情势了，还是如此毫无顾忌。

却不想他竟不退反进，又跨上一步，贴到本身身侧，玉白的面孔忽地俯下，凑到了耳旁。

靠西墙正中的位子上，端坐着一名穿夷装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

一个稚弱女子，单身陷于敌手，竟然还能面不改色，仇率尹不觉有些不测，便抬抬手请她两下里坐了。

但一转念，便想起徐少卿最后临走时的言语，似是在成心提点本身，当下定定神，暗自回想着那些话。

几名夷女会心，上前围着她，悄悄扯开衣衫，暴露肩头，公然见有一朵胭脂色的山茶斑纹绣，缀在那粉白的肌肤上，煞是夺目。

“若要我承诺，你们也须答允一件事，夺城以后须善待陵川百姓，不得殛毙劫掠。”高暧又咬了咬唇。

上面的祭天典礼像是到了紧急时候，用松枝扑灭的几堆火腾腾的烧着，火光蓦地间增加了一倍不足，色彩也变作赤红，只把围观的人群也瞧得叫声连连，冲动不已。

那少年瞧见她的一刻也怔住了，心中似是同有此感，却又不敢言语，过了半晌，才带着几分惧意的将目光转向一旁。

她悄悄吁了口气，心中光荣徐少卿拿捏得分毫不差，若换作是旁人，只怕早就被知觉了。

“不，你们莫听她胡说，当初不是你们亲身把我迎返来的么？如何能够会有假？”

高暧心说这话终究来了，便点头道：“大清平请讲。”

堪堪行到台阶处，他探脚踩下去时，却俄然身子一歪，向中间跌倒。

世人闻言一愕，却又不明白她方才所言指的是谁，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熟谙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如同柔暖的阳光穿透层层迷雾洒在身上，遣散了统统的阴寒。

因而偷偷使了个眼色，让他不必惊骇，更不要在仇率尹和世人面前暴露马脚。

“大清平不必如此疾言厉色，我据实相告，绝无半句虚言。当初我母妃的确诞育过男婴，只可惜未及一日便短命了，夏国宫中内档有确实记录，以是我很早就在思疑，那孩子如何能够还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实在这茶花是母妃据着她肩头的纹绣刺的，诸位若还不信，能够去问我外公，便知真假。”

说着，便转向高暧：“先敬君王，后叙人伦，这但是你们中原朝廷的礼法。公主与我们大舍诏虽是姐弟，但现在他贵为我们夷疆之王，公主该不会不懂端方吧？”言罢，挑眉嘿然嘲笑。

吁了口气，目光扫向阶下的人群，冒死想寻见阿谁熟谙的身影，却事与愿违。

那脚步声又轻又快，这几天来再熟谙不过，一听便是那些夷女来了。

那少年倒像是慌了手脚，赶快抚胸抱臂，还了个奇特的礼，脸上带着几分难堪局促，可眼圈儿却红红的，目光中尽是靠近。

此人便是本身的外公。

“公主莫瞧了，臣在这儿。”

仇率尹鼻中哼了一声，像是并不如何对劲，却也没再提，便又问道：“公主这两日居于偏殿，可还顺意吧？”

要等的便是这一刻，高暧深吸了口气，猛地起家，大声叫道：“且慢！你……你究竟是何人？”

“证据我天然有。”

高暧讷讷听完，骇怪不已，还未尽了然，徐少卿却已松了手，脚下一纵，蹿出了窗外，眨眼间便消逝得无隐无踪。

高暧从他的神情和话里话外已瞧出了些端倪，当下也不明言，便问道：“既是已经决定了，那还要与我商讨甚么？”

她答得斩钉截铁，世人的脸上的迷惑之情不由更甚，几名夷女也撒开了手。

她顿时心头一热，举目朝四下里望，却仍不见他的影子，不免有些焦心起来。

“公主既然来了，为何施礼不拜见我们大舍诏啊？”

仇率尹转着双目，仿佛瞧出了甚么，但他见机得快，先是用夷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一队兵士立即突入人群搜索起来。

时候一到，身着巫傩服饰的祭司手持松木节杖登上高台，洒酒起舞，又命台下的兵士宰杀白马青牛祭天……

那少年语声清澈，还透着些许稚嫩，说得倒是中原正音，只是面带懵懂，口气也怯怯的，哪有半分王者气度？

“嘘。”

高暧眼神冷静的，全没去在乎，一想到呆会儿将要产生的事，心境便如何也定不下来。

“据鄙人所知，公主的母亲年纪轻简便被迫殉葬，亲生儿子无依无靠，展转流落回我们夷疆，公主更是被丢进庵堂里去做尼姑，那夏国的各种罪过，公主比鄙人更加清楚，现在再加上我们夷疆百姓，国恨家仇，公主莫非心中不恨么？”

那中年人挑着两条垂眉，说的竟是中原话，但语音不正，让那带着些沙哑的调子显得阴测测的，听在耳中极不舒畅。

就这么半扶半推着被带到前面的正殿，又换作另几名从未见过的夷女引着入内，到了左进的一间厅堂。

“公主善于中原，想必不知这里风土人文，我夷疆诸部当年曾建大礼国，幅员广宽，与中原分庭抗礼，相持不下百年。厥后奸人乱政，国事才江河日下，竟被夏国重又支解分离，各部首级只得个土司封号，这些年来还一一被削，改派中原人做流官节制，如此下去，我夷疆之民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听着对方咄咄逼人，高暧也不觉得意，干脆蹲身一福，权当是向这位素未会面的同胞兄弟见礼。

“不错，我是答允过，可你们竟然拿一个冒名顶替的人来欺瞒我，便是无信在先，怨不得我食言在后。”

那屋子雕梁画栋，非常精美，倒很有几分中原神韵，只是金器太多，一片黄灿灿的，再加上香炉里飘出的那缕缕熏香，更让这里显出几分沉糜之气。

“老土司年老，迩来又风瘫了，床也下不来，话也说不得，以是我等才调集部中头人，公推大舍诏为主，号令我夷疆部众。”

几名夷女立即围了畴昔，要将她拉走。

仇率尹奥秘一笑：“这个鄙人早已思虑好了，公主不必多问，只须承诺便可。”

她假装思虑的模样，垂首沉吟了半晌，才道：“大清平说得有理，可我无兵无将，又批示不得任何人，如何帮你们拿下陵川？”

那少年辩论着，却没人瞧他，统统的目光全都移到了高暧身上。

“好，那我便承诺了。”

仇率尹眼中闪过一丝轻视。

“公主这话是何意？莫不是想用心坏了这祭天大典吧？别忘了，你但是劈面答允过的，若自食其言，出尔反尔，呵……”

仇率尹怒不成遏，催着几名夷女快将她拉走，高暧却兀自喊声不止。

他这几句用的是中原话，双目直刺高暧，杀意凛然。

“夷疆之乱的内幕，臣这两日查出些端倪，已有了定计，还望公主在内侧应，助臣一臂之力，稍后如有人传见，便如此这般说……”

望着那张衰老蕉萃的面孔，高暧眼圈一红，不由便想起了逝去的母妃，强自忍耐才没掉下泪来。

“大清平，我……哦，不，应当是本诏向姐姐施礼才是吧？”

高暧仓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徐少卿连使眼色，让他快些躲避。

高暧只瞧了一眼，目光便像定住了似的，再也游移不开。

“仇率尹，你怕是巴不得老夫死吧？”

“甚么冒名顶替，无信在先，公主可谨慎本身言语，莫要自误。”仇率尹便冲身边使了个眼色。

高暧定定神，悄悄念了两声佛号，便越众而出，对着台阶上面乌压压的人群朗声道：“诸位父老，云和虽是夏国公主，可也有一半算是夷疆人，毫不会戏言相欺。当年我母妃在宫中乡情难忘，最念着的便是夷疆的山山川水，以是当我出世时，母妃便在我肩头纹了一朵茶花，以示不忘故乡。还曾说，若今后再有孩儿，都会在肩头纹这图样。可方才他衣衫被扯开时，肩头却没半点纹绣，不是假的又是甚么？”

众头人一见到他，仓猝抢下台阶，到乘舆旁跪伏在地，围观的全城百姓也都被这股气势所慑，纷繁伏地跪倒，脸上尽是虔诚之色。

“公主胆识过人，真是令臣刮目相看，只是……怎的从没传闻公主肩头有那纹绣呢？”

她说着便将秀发悄悄撩到背后，冲中间点了点头。

“也罢，就照你们的意义办好了。”

“公主公然是聪明人，不必鄙人多言。夷疆之地须由我夷疆之人来治，怎能假于外人之手？公主也有一半夷疆人的血脉，该当明白我们用心良苦。”

高暧面上若无其事，心头却在突跳着。

惨白肥胖的面庞，端倪清秀如水，模糊与本身有几分类似，特别眼神中那一抹沉沉的忧色，更让她愈发感觉靠近，仿佛不是初见，而是早已了解。

世人见状，不免又信了几分，目光重又转回那少年身上，却已满含怒意。

“你做甚么？”

若临来时没有他的提点，现在早不知是甚么风景。

仇率尹目光森寒，已带着几分杀意。

唱跳不止的祭司却俄然止了跳舞，命人请大舍诏与各部头人顺次近前祭天。

“厂臣，你如何在这……”

仇率尹清清嗓子，大声道：“大舍诏当初是我们亲身迎返来的，诸位都是亲眼所见，岂能单凭这女人一面之词便轻信了？依我看，她不但是夏国派来诽谤我等的特工，还是魅惑民气的女妖，该当马上烧死她，以祭六合鬼神！”

虽只是半晌工夫，但高暧也已从中瞧出了些端倪，当下念着徐少卿的叮咛，略想了想，便横过一眼，不紧不慢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敢问’大舍诏’又是谁？”

起家离了座，正要下阶，却听仇率尹俄然喝道：“等等！她不过是夏国一个公主罢了，大舍诏但是我们夷疆之主，怎能反向她施礼？”

“我是个女子，不懂甚么国度政事，我此次奉旨前来，原意是要代天招安，现在听你方才所说，似也有几分事理，这却难堪了。依着礼法，这里执事的应是我外公，不知这也是他白叟家的意义么？”

“公主是大舍诏的亲姐，鄙人怎敢不以礼相待？我夷疆素重仁义廉耻，即便两方交兵，也以礼义为先，不会失了气度。”

而几近就在他拜别的那一刻，几名夷女不经通传就直接走了出去。

仇率尹挑挑眉，俄然话锋一转：“此次臣奉大舍诏之命请公主来，为的是两件事。其一是大舍诏思念甚急，而公主又刚巧来了夷疆，怎能过而不见？这其二么，还想趁此机会与公主商讨一件大事。”

高暧悄悄地听完，心想这或许也是真相，顺着他的话道：“以是你们便起兵对抗大夏，想要重修大礼国。”

“我……我不是假的，姐姐，你为何俄然这般说？”那少年惶恐不已，神采都变了。

仇率尹目光蓦地亮了起来，身子向前倾了倾。

再细心瞧瞧，却发明抬舆的那几名杠夫竟个个眼熟，本来满是那徐少卿部下的东厂番役。

身处这异地险境，又是单独一人，高暧不自禁的有些怕。

身后的人都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便赶快去扶，七手八脚好歹将他拉住了，没真的滚下去，只是衣衫倾斜，有些惊魂不决。

翌日朝晨。

……

“大清平的意义是……让我与你们同仇敌忾，与夏国为敌？”

高暧点头谢道：“多承大清平诚意相待，足感美意。”

他转转头，狠狠瞪着高暧，虽未明说，但那警告之意却溢于言表。

此人所说的话，竟然全都被徐少卿猜中了，想想都觉不成思议。

那些头人相互望了望，此中一人便也操着声音的中原话问道：“公主说大舍诏是假的，可有真凭实据？”

微微瞥过眼，却见那少年也正瞧过来，严峻之情溢于言表，一样是半分也静不下来的模样。

这话带着几清楚知故问的意味，那人脸上顿时一变，沉声道：“‘大舍诏’便是你们中原人说的王！鄙人仇率尹，是大舍诏钦封的清平九赞官，总管军政民事。”言罢学着中原礼节，微一拱手，神态倨傲。

她们也是一惊，赶快对上面的头人们点点头。

一个衰老的声音俄然在附近响起，转眼间就见一抬乘舆驾了位须发斑白的干瘪老者徐行来到广场上。

但她别无挑选，唯有信赖，特别是不远处那双比本身更加无助的眼神。

这一次世人全都亲眼目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无半分思疑，当即都愣住了，无数双眼睛齐齐地转向那少年。

“慢着，我们夷疆人最重信义，口说无凭，明日公主须当着大舍诏和全城部族老幼的面歃血赌咒，毫不食言。”

那少年整整衣冠，不动声色的朝高暧又瞧了一眼，便起家在一众头人的簇拥下向那土台处走去。

别开首，身子向后撤，他却手一伸，拦个正着，又附耳凑了上来。

“鄙人方才已说了，公主是聪明人，不必多言。只想提示一句，那夏国不仁，我们便只能不义，若复国胜利，大舍诏登基为王，公主身为长姐，身份尊崇，不比在夏国宫里享福的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