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诉衷肠

这几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她只觉双耳嗡嗡作响，恍忽了半晌，终究明白了他的意义，只是仍有些难以置信。

他剑眉一蹙，正要说话，却听门口有人叫了声“督主”。

话刚出口，却被他俄然截住话头道：“臣甚么也没说，不过是给公主提个醒，虽说此次南下夷疆是奉了圣命，但现在环境有变，便先不消急，干脆在这陵川城内多将歇几日，待臣把那头都摸清了，再拿个章程出来，与公主参详，可好？”

莫非离宫时，母妃又有了身孕？

回眼看畴昔，见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又敛去了寒意，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暖色，又仿佛蕴着些别的意味。

顿了顿，又靠近些低声续道：“夷人雄师已从三面围城而来，前锋距这里已不敷五里了！”

高暧悚然一惊，半晌怔怔不语，脑海中几次品着他这几句话，越想越觉心惊肉跳。

“厂臣的意义莫非是……这回夷疆之乱便是因着他？”

她不通世事，自来也没甚么主张，现在还是要靠他。

高暧忍不住想，倘使皇兄没有降诏让本身回宫，该当这辈子也见不到面前这小我才对，莫非就为那阴差阳错的一见面，便叫他惹上了内心，今后把统统都窜改了。

“公主的兄弟便是大夏的宗室血脉，臣说句大胆的话，若当真早夭了，虽说是损了一分江山气运，可也是射中之数，但是倘若不是这般……”

说到这里，他声音也沉了下去，眼神中少有的含着愁苦，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的凄然无助。

他狐眸中闪过一丝嘉许。

徐少卿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寒意重现，冷然一笑：“回驿馆？呵，叫人马上去回话，就说本督在陵川城正门上等着他，若一刻工夫还未到，本督便请出王号令牌，将他当场正法。”

他瞧着她那来兴劲儿，不由暗叹，到底是吃斋念佛长大的，心头宽，全然看不出这此中的深浅。

她瞧着他那副冷凛冽的模样，话又咽了归去。

她见他答非所问，俄然叙叙的提及旧事，更是奇特，可听他用平平的话语说着诸般惨事，倒是闻所未闻，不由又为之吸引。

不过听了他这番言语，倒也解了个心结，不由心中一畅。

她心中也自为这个纳罕，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更是奇了。

只听他持续道：“那年故乡发了大水，乌泱泱的决堤而来，不知死了多少人。家里房也毁了，田也淹了，可店主的租子和官府的课金还是要交，娘和姐姐逃不动，都饿死了，爹带着我一起乞讨到了都城，本身也不成了。臣当时才只五六岁，哭得死去活来，偏巧碰上小我，愿出棺材钱把爹葬了，只让我跟他走，臣便这么稀里胡涂进了宫。”

他撩着袖子提起茶壶，给她的盏中添了些水，复又轻叹道：“此事臣也是方才得知个大抵，确不确的也没个准信儿，本不该让公主忧心，只是此中牵涉严峻，若不尽早让公主有个筹办，便是臣的罪恶。”

悄悄搁了茶盏，眼望着窗外，悠然道：“臣祖上原是在册的淘金户，大夏建国两百年，这天下的矿都叫官家占了，想淘也没个去处，要活命就只要务农为生。可朝廷定下的户籍改不得，金子还是得交，因而便只能收了庄稼，打了粮食，贱卖了，再换成金交与官府。赶上年景好，交了课金也许还能勉强糊口，如果遭了灾，便只能逃荒，越逃越穷，越穷越逃，几辈子下来就不知到了那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夷疆既是出了乱子，朝廷毫不会坐视不管，就算眼下支应不开，迟早也会腾脱手来。到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倘若查证那叛首与慕妃娘娘和公主有所连累的话，届时开罪的可就不是他一人了。”

高暧脸上一滞，手上捏着半块茶点顿在那儿，眼中尽是茫然不解。

“厂臣但是传闻了甚么？”

“公主叨教，臣知无不言。”

高暧从没听过这等人伦惨事，却也被震惊了心弦，本来只道本身是个不幸人，现在和他一比，的确是云泥之别，不值一提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含笑。

“部属服从。”

“那日奉旨去弘慈庵，臣一见公主的面，不知怎的便想起当年的本身，虽未曾会面，但心中不自禁的便当作旧了解普通切近几分，事事都想全面些。”

徐少卿缓缓点头，沉沉地笑道：“公主曲解了，臣并不是感觉难过，只是想想畴前，感觉仿佛隔世，现下这些都不像是真的。人这一辈子，也许只要遭遇大难，把苦都吃尽了，才可否极泰来。”

徐少卿把如许儿都瞧在眼里，却也没说破，端起茶盏正自品着，楼下贩子却俄然哄闹起来。

他慨然一笑，随即向后跃起，如离弦之箭从窗口蹿出，轻飘飘地落在街劈面的屋檐上，又像灵猫般朝南城正门奔去。

“兄弟？我何来甚么兄弟？厂臣莫不是……”

她不由悄悄苦笑，本身这随遇而安的闷性只怕一辈子也改不了，善思慎行，也不过是为了过些安静的日子，要像他说得那般为本身运营，可真不知该如何好了。

他将面前的茶盏向中间拂了拂，手搭在桌子上，微微靠近了些：“臣之前说了，这事也是方才得着信儿，不明真伪，但夷人此次反叛，却推了个少年为首，倒是确实无疑。可当年小皇子早夭是宫中明文所载，定结案的，现在怎又凭白冒出一个来？这此中定有启事。”

他大要上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更显得这事到处透着凶恶，若别人处心积虑害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暧目送他轻盈健旺的身影消逝在转角处，心中带着几分牵挂和欣然，悄悄叹了口气，这才回身下了楼。

“臣早也猜想公主当时年纪尚幼，不知个详细。”

“实在臣本日要公主来，便是为此。”

若这真是缘，天意又应在那边？

她记不起，也无从晓得，想来想去还是没个眉目，忍不住问：“厂臣为何俄然问起这个？”

徐少卿答得恭敬，纤长的手指拈着茶杯盖，又在娴雅至极地轻拂着盏中的沫子。

“公主安坐，臣去瞧瞧。”

高暧心中一沉，就听“锵锵”的金石订交声传来，几柄钢刀随即穿进车内，殷红的鲜血刹时染红了帘布……

徐少卿低手搁了茶杯，目光炯炯，公然没半分辩笑的意义。

“厂臣，我有句话想问，不知可否诚恳相告。”她酝酿了半天，终究说了出来。

“厂臣这话莫非是说，有人用心这般做，为的就是……”

这模样让她微觉心慌，瞧不出有几分至心实意，想了想还是问道：“云和不过是个闲废的人，我们又素不了解，厂臣为何如此操心，到处帮衬着我？”

对她而言，这事可算是石破天惊，本来本身竟真有个未曾会面的弟弟，但是既然他晓得那不幸的孩子一出世便离了人间，为何却还来问她？

“厂臣，出了何事？”高暧天然也听到了异动，站了起来。

此时贩子比方才更加乱了，哭喊声，惨叫声，冲撞声，呵叱声……不断于耳，仿佛修罗天国，所幸那档头驱车倒是缓慢，半晌也没逗留。

车子一起前行，俄然左拐，转入一条巷子。

“督主放心，部属明白。”

回想这十多年，大头都在庵堂里，当时节日子千篇一概，能记取的事，还不如这几月多。

他却自顾自地又续道：“恕臣直言，公主是敬佛之人，这忍气高了，争气便嫌不敷，为人处世切不成如此，有一分便争一分，臣本是个将死之人，没料着会有好日子过，现在在奴婢里却也算是出人头地。以是臣劝公主，善思慎行，多多为本身筹算，臣自会一如既往的帮衬着。”

她见他冷凛的脸上带着些刚毅和决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微微点头：“厂臣统统谨慎，云和静候佳音。”

“返来，你先亲身护送公主回驿馆，该如何用心护着，不消本督交代吧？”

她冲口一问，连手也抖着，心中不知在等候些甚么。

他说着，又转向她，余尽的笑意中带着几别离样的意味。

徐少卿转过甚来望着高暧，拱手道：“事出俄然，请公主马上回驿馆，千万不成外出，待那头事毕，臣便马上归去。”

她虽是有些懵懂，却也晓得这人间万物都有缘法，样样抬不过个理字，怎的到他这里，就全然分歧，变得难以捉摸了呢？

那冗髯档头随即神采仓促地跨了出去，先向高暧行了一礼，便凑到徐少卿身边，刚想附耳畴昔，便听他冷然问：“外头出了何事？”

徐少卿像润喉似的又抿了口茶，冷凛的目光却瞥着门外。

“厂臣，你能够确信……那孩子就在夷疆么？”

高暧口唇微张，随即又咬唇将话头咽了下去。

这几句话说得言辞诚心，高暧不由心中打动，想酬谢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知怎的，她此次竟没有乱，经文也诵得顺通畅达，只觉心中一片澄明，万事不萦于怀，仿佛身处这狼籍当中，反而感觉超脱。

再木讷的人，总也有几分断念机，何况本就不是个笨伯，这话迟早会问出来。

“臣这里有几句话，说出来供公主参详。据臣所知，宫中内档确有记录，先帝驾崩的那年曾巡幸东南，慕贵妃伴驾，途中身怀龙种。先帝殡天三月后，贵妃娘娘才产下皇子，但是倒是个死胎。当时因公主也已奉旨去弘慈庵礼佛，后宫便算她无所出，赐与先帝殉节。”

外头喧闹的声音垂垂小了，想是此处僻静，来往无人。

到底还是个通透人，稍稍多费些口舌，便也点醒了。

“公主许是忘了，那孩子虽是皇子，可也跟公主一样，流着夷人的血脉，身份特别，倘或他现在已长成少年，又身在夷疆，被些别有用心之人鼓动，公主觉得结果将会如何？”

她从这话头里嗅出了不安的味道，不自禁地侧过身来，与他相对着。

他话音未落，内里便“呼呼”风响。

那档头微微一愣，只好拱手道：“禀督主，陵川知府叶重秋请督主马上回驿馆……”

“这事非同小可，公主千万想清楚些再答臣。”

她只觉一头雾水，可转念想想，似是又从那话中悟出了甚么，只是那动机过分匪夷所思，实在不敢往深处去想。

她有些摸不着脑筋，先前说有话说，现下却又提起甚么“兄弟”来，叫人如何也捉摸不透。

柔糯的语声传入耳中，像是暖和的丁宁，贰心中泰然，紧蹙的眉头也随之伸展开了。

那档头扬鞭催马，口中叫道：“公主莫急，这里路近，火线不远便到驿馆。”

“厂臣莫要难过，那些都已是畴昔的事，现在你身居高位，也足以告慰父母和长姐在天之灵。”

看来，话还须再点透些。

至于幼时在宫里，日子太短，早已记不清很多，但母妃膝下只要她一人是确然无疑的。

他起家来到窗口向下张望，便见那贩子鸡飞狗跳，大家争相奔逃，早已乱作一团。

那档头备好了车驾，恭敬地奉侍她上去坐好，本身亲身驾车折转向北，直奔驿馆而去。

高暧坐在车内，双手合十，闭了双目，口中默诵着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