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素心斋
再抬眼,见他仍望着,仿佛在等本身动筷,想了想,这才脱手夹了那片素鸭放到唇边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只觉外皮酥脆,内里香嫩,公然妙不成言。
他笑了笑:“臣服侍公主是天经地义,哪当得起一个谢字。不过依着臣说,这素鸭虽有其名,毕竟还是赶不上真肉食的滋味,不若臣下次备一桌真正的好席面,再备壶好酒,请公主咀嚼。”
“既是宫中的端方,本宫天然不便多言,厂臣感觉合宜就好。”
她却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会“听话”,自家反倒充公住步子,脚下一乱,身子倾斜着便向后倒。
“……厂臣如何问起这个?”
徐少卿别过那森寒的目光,淡然的挥挥手。
高暧见他又走近,秀眉不由一颦,下认识地也向后退,嘴上答着:“厂臣不必猜忌,我本就不懂宫中端方,如果有甚么冲撞,还请厂臣包涵。”
徐少卿见她吃完,便又夹了一块放在碟中。
面前白影闲逛,迷乱不清,她整小我撞在那坚固有力的胸膛上,只觉脑袋一沉,竟有些昏昏之意,但瞥眼间就看那张牙舞爪的金蟒近在面前。
他夹了菜到她碟中,又将筷子摆好,等她品用。
那边早摆下结案子,一桌大盘小盘,铺着十多样菜肴、汤品、点心,个个形色兼备,飘香四溢,还缓缓的冒着热气,望之便让人馋涎欲滴,食指大动。
本来不感觉如何,经他这一提,她便觉腹中空空的肚肠搅弄起来,实在有些饥得难受,可要说和他同桌而食,总感觉有些不当。
他步步紧逼,高暧终究忍不住急了起来。
“臣传闻公主本日一早就去了坤宁宫,转头又接旨来了这里,想来应当还未进膳。恰好臣这半日有些散事缠身,也没抽出闲来,若公主不嫌这里简慢,便同臣一道去用些,如何?”
高暧不由一愣,下认识地回了句:“甚么?”
徐少卿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本来透着几分惨白的神采被那两片羞红映着,少女初放的情怀展露无遗,好似桃李含春,芙蓉出水,煞是都雅。
过了好半晌,她才回过想来,垂首道:“既是寿礼检视完了,我也要回宫向陛下复命,烦请厂臣遣人送我归去。”
高暧刚要再推让,转念一考虑,俄然省起若和他一同归去复命,便多了几分安然,当下顿了顿,便点头道:“这也说的是,既然厂臣美意难却,云和就不推让了。”
她倒没去瞧桌子,撇过眼,就见附近那窗子敞着,隔着几重楼阁院落能看到远处人流如织的街景,模糊还能听到些喧闹声。
可当今他却真的如同传言中的地府阎君,弹指间便可定下别人的存亡出息,涓滴没有一点点的游移踌躇。
“臣问公主用过午膳没有?”
他嘴上说得恭敬,脚下却没停,持续一步步凑过来。
徐少卿俄然跨前一步,凝睇着她问:“依着臣看,公主心中只怕不是这般想的吧?”
“这素鸭是正宗的淮立名肴,公主尝尝看。”
她固然不知鸭肉是甚么滋味,但也觉唇齿留香,鲜美适口,忍不住把剩下的那些也全都吃了。
这一来她不由有些慌了,一边接着后退,一边防备着。
“多谢厂臣美意,我也不如何饿,皇兄那头担搁不得,还是先归去复命好了。”
这下毫无防备,她“啊”的一声轻呼,眼看便要跌在地上,却俄然觉到手臂一紧,被一股又急又快的力量猛地一拽,身子顿时反着向前扑去……
高暧沉默。
两个工匠抖成一团,顿时哭得更响了,没命的叩首告饶,但已然毫无用处,被抢上来的东厂番役揪着衣领拖出门外,隔着老远还能听到那一声声的哀告嘶嚎。
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如此纯系天然的好色彩还真从未见过,他不由瞧得也有些愣,随即拱拱手,不着意的轻笑道:“臣一时情急,手重失了分寸,冲撞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她顿时觉悟过来,慌不迭地一把推开他,向后连退几步,隔得老远了才停下,满面通红的喘气着,哪敢再去瞧。
他顿了顿,俄然问:“眼下就有一件要紧事,公主可想好如何对付了么?”
“公主是否怪臣擅自用刑,手腕狠辣?实在大可不必,两个不晓事的匠户罢了,臣只是照着宫里的端方略加惩戒,保管他们经这一次便长了记性。”
她向来是个沉性儿,打小就没大声说过话,本日竟然破天荒的喊出这一嗓子来,连本身都被吓了一跳。
和本身在一起时,这位厂臣固然也是冷着面孔,不苟谈笑,但从未曾这般狠厉厉地说过甚么,做过甚么。
高暧一向懵懵的,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抬眼就看他立在劈面,俯着脸,离本身只要不过尺许远,眸中那砭骨的寒意竟已消逝得无隐无踪。
“学不来,才更要用心。”
“厂臣这是做甚么?”
“公主可用过午膳了么?”徐少卿直起家问道。
“公主多么身份,怎的反倒向臣道歉?如果觉方才措置的不当,就请公主劈面责臣,臣甘心领受,绝无牢骚。”
“公主请。”
她不明其意,点头苦笑:“我就是这副性子,又在内里呆惯了,不懂端方,也没见过世面,只怕这些个事情学也学不来。”
“甚么事?”她闻言一愕,心头不由有些怯怯起来。
一时候两边都悄悄的,谁也没再言声。
“公主请看,臣本日布的但是全素宴,真真没半点荤腥。”
“拉下去,实在打。”
“公主感觉如何?”
高暧不由一窘,这类事于她便如天方夜谭,底子无从晓得,现在又闹了笑话。
徐少卿勾唇浅浅一笑,又夹了一块放在本身面前,渐渐用筷子挑开焦黄的外皮,便暴露内里那一片葱白细嫩。
他拉了凳子,请高暧上座,本身则鄙人首陪着,像是怕她感觉难堪,中间隔了个空位。
她微感惊奇,没想到此人竟然能将面孔转得如此之快,接着便觉这般切近的站法实在是大大的不当,赶快向后退开两步。
“我没事……厂臣不必告罪……”
他像是有些难堪的皱眉道:“公主一心想着陛下的旨意,可也该顾念臣这边饿得短长,归正晚间也要回宫面圣,不如先和臣同去坐坐,稍后臣送公主一道归去如何?”
或许那些个话说得都不错,他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东厂提督寺人,大夏当朝首屈一指的权宦,并不是本身一向觉得的阿谁模样。
“厂臣言重了,我不过是……不过是……厂臣,厂臣!你先留步,停了我再说。”
“这么想不好,公主现在既然出家回了宫,怎可事事还在像庵堂里那般?不管对己还是对人,都该好好筹算一番,考虑好如何才是合宜。”
她闻言眉头皱了皱:“厂臣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来便粗养着,这么多年茹素,早就惯了,山珍海味吃不下,酒是更加饮不得,反倒孤负了厂臣的一番美意。”
平常听翠儿提过茶馆酒坊的如何好,她没见过,更没去过,现在坐在这里,心想那意义大抵也差不离,因而便欣然坐了。
她声如细蚊,几不成辨,脑袋里正乱糟糟的,仿佛一潭混淆的水,把之前统统的事情都忘了。
他面似冰,心如铁,浑不像之前所见的模样。
高暧还从未被人这么服侍过,见他方才明显说饿的短长,这会儿倒还侍在中间,因而道:“厂臣自便好了,不消管我,再说我吃惯了素斋,沾不得荤……”
这般冷僻清的耗着,反而让人发慌,她只觉那颗心没出处竟跳得更快,“嗵嗵”的响着,怕是连劈面都听获得。
徐少卿有些玩味的挑挑眉,脚下便停了。
她也不作伪,点头道:“公然名不虚传,多谢厂臣。”
“全素宴?方才你不说这是鸭么?”
徐少卿侧过身,让她在先,出了门,便一起引着去了正厅,又上楼到了二层的高雅小间。
他望着她那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悄悄一叹:“下月便是太后生辰,公主可想好送哪样寿礼了么?”
“臣哪有做甚么,不过是看公主神采不悦,心中不免惶恐,想请罪罢了。”
他身子微微探前,稍稍抬高声音道:“臣早就进过言,这宫中的凶恶比外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公主现在身处此中,凡事都须思虑全面,不成随性而为。”
“公主瞧细心了,这外头是过油的豆腐,里头裹了冬笋、茭白、鲜菌,上锅煎炸的恰到好处,便制成这鸭肉模样,实则全无干系。古来早有人评这菜色‘素有荤味,素有荤形’,实是不成多得的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