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东宫玉
只听徐少卿缓缓又道：“慕贵妃入宫三年不足，先生公主，后又诞育一名龙子，不巧那男婴出世之时，仁宗天子已然沉痾在身，不久便御龙殡天而去，皇后顾氏夙来与慕妃有隙，不顾她已生养之实，假传旨意，令其蹈义殉葬，云和公主年仅三岁，被勒令前去京郊弘慈庵捐躯礼佛，而那男婴则下落不明。”
日头好些天不见踪迹，连着那红墙黄瓦都像蒙着一层灰色，没半点光鲜之感。
天承帝高昶伏在御案上，手拈朱笔，在册页之末写下最后几笔，随即一叹，丢了笔，向后靠在软榻上，扶额轻揉着眉间。
狄锵目不斜视，像是早推测背后有人护持，底子不必用心，这时将手上的长凳顺势轻抛，左脚飞起，猛踹在凳身上。
而他脸上却神采如常，重又端方坐好，鼻中轻叹道：“一言难尽，不提也罢。不过……既然本日巧遇，鄙人倒有几句话说与太子殿下听。”
“哪个有闲心听你云山雾绕？捡要紧的快说！”狄锵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说话间，见徐少卿面带哂笑，便又冷冷地问：“你笑甚么？”
“太子殿下处乱不惊，好生叫人佩服。”
他唇角翘着，笑声中却尽是苦楚落寞之意，还带着些许气愤。
徐少卿见话已点明，干脆站起家来，抱拳恭敬道：“公主现在仍在永安宫中，伏请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救公主早脱苦海，回返本国。”
那些早已吓破了胆的无辜客商正夹着财物捧首鼠窜，也有很多不明以是的人正远远站着瞧热烈。
狄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固然心中有些烦躁，此时听到要紧处，却也不便打断他了。
要不本日去瞧瞧？也许……
徐少卿身子一侧，身后的刺客一刀劈空，锋刃重重地嵌入桌面内。
正要开言，狄锵却抢先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言下之意很有些思疑。
徐少卿点点头，叹声道：“此乃我国朝秘事，鄙人、身处宫中，偶尔查知，原不该在外人面前透露，本日事非得已，还请太子殿下守口如瓶，莫要别传。”
目睹到处仍有人喊杀过来，堆栈中残存的几名刺客也规复了悍勇之色，不要命地挥着兵刃从门口涌出，徐少卿偶然再持续缠斗下去，几步奔到棚下，斩断缰绳，翻身上马。
徐少卿也不避讳，安然道：“诚如殿下所言，但此事鄙人自问光亮磊落，无愧于心。”
“公主如何？为何会晕厥？”高昶快步近前问。
狄锵却仍像视而不见，两道鹰隼般锋利的目光盯着他问：“甚么话？”
徐少卿也未几言，跟着他跃出窗外。
东厂最重的便是侦缉，北方崇国更是重中之重，畴前身为提督寺人，对这位崇国太子狄锵天然是了熟于胸。
徐少卿也看着他，毫无惧色道：“传言太子殿下武功卓绝，当世无人能及，鄙人固然本领寒微，但自傲满身而撤退也不是难事。”
狄锵看着他，也是一笑，俄然身形闲逛，青影飘忽忽地离席而起，落地时，手中竟提了一张长凳。
甫一落地，便见那六七个方才被长凳打伤的刺客有的已挺尸在地，有的还在抽搐呻、吟，却没一小我站得起家来。
话音刚落，外头又是一阵骚动，十几名服色各别的男人从大门和窗口抢入堂中，各持兵刃围攻上来。
狄锵和众卫士也已奔过来，大家抢上马背，提缰便走，离了堆栈，径朝镇外奔去。
高昶脑中“嗡”的一下，霍然起家，急问：“好好的怎会昏迷？传了太医没有？”
“现下能够说了吧？”
“走，走，快带朕去瞧！”
“叫你捡要紧的说，没出处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做什……”
“殿下莫急，且听鄙人慢慢道来……”
“之前在那堆栈里已说过了，既然与太子殿下相遇，顺带便有几句话说，是关于云和公主的，若殿下不肯与闻，鄙人便告别了。”
这你一言我一语，仿佛两人是旧了解，可话说完了，各自脸上却都是淡然如水，既无欢乐，也不见半点冷意。
秣城禅寺一晤以后，本日竟又偶然间赶上了，或许这便是天意。
他说着，俄然神采一寒，沉声道：“出了这等事，贵国陛下就算不将你千刀万剐，也毫不会留你性命。说，你来我大崇究竟有何目标？如有半句谎话，本日你休想活着拜别！”
高昶沉着气，向摆布道了声：“你们都下去吧。”
殿内的奴婢都吓了一跳，纷繁跪伏在地，不敢昂首。
几名卫士也甚有眼色，拴了马后，便各自退开，守在不远不近的处所。
狄锵话犹未尽，俄然抬开端，森然道：“徐公公这般苦心孤诣地将如此秘事奉告本王，恐怕不止是救人这么简朴吧？”
徐少卿也不谦让，拱手请安，便也坐了下来。
一众陪侍的宫人闻言，赶快退了出去。
他说着，便在腰间系袋中取出一截锈迹斑斑的铁器递了畴昔。
“徐厂督亲身出关，深切我大崇境内，是要挑起两国纷争么？”
剩下的几名保护眼看便要支撑不住，一听仆人叮咛，哪敢怠慢，赶快抢先朝门口奔去。
“不必了，朕在这里呆得沉闷，正想出去逛逛，去得慢些便是。”
他视若未见，直入内里，见那医官正坐在榻边，悬手诊脉，神采倒是阴沉不定，像是病症非常疑问的模样，见他来了，赶快也站起来，躬身立在一旁。
狄锵仍旧在惊诧之间，并没回声，微一点头，转而又问：“那此事与这紫金盘龙枪又有何干联？”
一名内侍趋步近前，躬身问：“陛下有何叮咛。”
“云和公主？呵，前次在秣城，贵国陛下不是说得一清二楚了么，婚约既已消弭，那女人与本王另有何干系？不提也罢。”
那内侍应了一声，抬眼摸索着问：“现在天气还早，公主一定起家，陛下又一夜未睡，是不是叫奴婢先传了膳，陛下用过了再去也不迟？”
狄锵先在岩下一块扁平的石上坐了，顺手朝身边指了指。
徐少卿淡然笑笑：“殿下公然慧眼如炬，不必鄙人多言，至于这枪头的来源，自是也比鄙人清楚百倍。”
徐少卿倒是不觉得意，持续缓声道：“十九年前，夷国土司慕氏进献族女来朝，当年仲春启行，四月入宫，我朝仁宗天子龙心大悦，封为贵妃，宠嬖有加，当年腊月二十四，慕贵妃出产，诞下一名女婴，赐封云和公主……”
去岁春意早发，本年却恰好相反，这般时候却仍有些料峭之意。
“太子殿下莫要曲解，鄙人并非不敬，乃是笑殿下明显与公主干系非同平常，却懵然不知。”
狄锵冷眼盯着他，高低打量，半晌俄然一笑：“日前听闻夏国生变，徐厂督挟贵国云和公主外逃，不猜半途败露，被押入东厂大牢，本王还在想这话确不确，现在看来……”
“哼，此事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便仓促定论，不过么，若真的查证失实，本王自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着，眼露哀告之意。
徐少卿淡然笑了笑：“只是鄙人平素最不喜喧华，还是先将这些点子打发了，再细说不迟。”
这些日子来不再有母后禁止，焦芳老贼发去守陵，那最可爱的阉贼也送走了，少了诸般扰心之事，本该轻松些，没曾想却事与愿违，即便她不再争闹，但那谨持守礼的模样实在让人更加难受，恍然间竟仿佛更冷淡了，反倒还不及以死相逼的烈性劲儿让人放心些。
徐少卿顿了顿，持续道：“直至客岁春季，因着要与贵国联婚定盟，我朝显德陛下召公主回宫，因她思念母妃甚重，鄙人便陪其前去旧时宫苑看望，竟偶然间发明慕妃当年的遗物，此中便有这杆枪头。”
狄锵敛着眼中寒光，在他面上逡巡，隔了半晌才问：“你到底来做甚么？”
他收招回腿，顺势转回桌旁，夹手夺了一名刺客的刀，数招之间，便将几个近身的人劈翻在地，冷然叫了一声：“走！”
徐少卿脚下一错，已闪到近处，护住他背心，长剑横劈挑刺，连使几招，“唰唰唰”的将来人逼退。
那太医抬眼看看，随即又垂了下去，嗫嚅道：“这个……臣……臣不敢说。”
粗粗算来，到明天已有旬日没去景阳宫了，心中一念，不自禁的便有些躁动。
“摆驾，随朕去景阳宫瞧瞧。对了，把昨日浙南宁海贡来的蜜桔带上些，一并畴昔。”
“……回陛下，公主实在无病，从脉象上看，当是……喜脉。”
狄锵才只瞧了一眼，就面色大变，伸手夺了畴昔，拿在面前细看，见那东西五六寸长，前端尖如剑镞，中间四棱凸起，另有些模糊恍惚的刻纹，更是大吃一惊，冲口叫道：“紫金盘龙枪！”
那内侍却退几步，刚要回身，外头忽又出去一名中年内侍，急仓促地跑到近处，伏地报导：“启禀陛下，云和公主今晨起来未久，竟俄然昏迷不醒了。”
因而，他也开端决计的遁藏，把心机全扑在国事上，希冀能分离些思念之苦，或许时候长了，那恨意淡些，两人都会好一些，再相见时，便不再那般难受。
“回陛下，已传了，正赶往景阳宫问诊，奴婢这才来报。”
那几名卫士很快支撑不住，此中三个都受了伤。
背后还是杀声不断，世人快马加鞭，出镇以后折向东边，直奔了十余里，见已无追兵逼近，这才寻了个僻静的山岩处停下脚来。
“这枪头你从何得来？与云和公主又有何干联？”
……
狄锵张口一愕，冲口道：“你说甚么？非同平常……这话何意？”
思来想去，终是耐不住，便朗声叫了句：“来人！”
垂垂的，他也开端感觉有些有趣，内心明显想见她，却又怕看那张淡然无神的脸，仿佛本身真的欠下了甚么债，再也还不清了。
徐少卿瞥目睹门外人影重重，不知另有多少人埋伏着，眉间不由一蹙。
“太子殿下莫要曲解，东厂已然裁撤，我也不是甚么厂督了，无根之人，流落至此，哪来甚么挑起纷争？”
晨起之时，武英殿暖阁内一片喧闹，微光从半掩的窗扇间透过，在地上留下几团淡沉的影子，几盏宫烛将尽，镂金的鹤嘴炉内降降地燃着龙涎香，让这不大的阁间愈发显得沉闷寥寂。
“这……”那太医还是面带顾虑，目光向摆布瞥了瞥。
只听一声闷响，那凳子打横着直飞出去，正撞在数名将要从门口冲出去的刺客身上，但听一片骨骼碎裂之声，跟着便是惨呼连连，土坯砌的门框都被撞塌了一片。
他顾不得仪态，撩着袍子便快步出殿，上了辇舆，一起向东，径至景阳宫，穿堂过室，直到寝殿，也不待别人脱手，本身便推了门，抬步入内。
五六名刺客立即分脱手来，从三面朝他关键去攻去。
狄锵悄悄听完，沉默不语地望动手中的那显是尘封好久的枪头，隔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本来如此，那丫头的出身竟应在这东西上，呵呵，好，好得紧，呵呵呵……”
他手中长剑轻挑，“哧”的斩断那刺客的手腕，反腿一踢，将人踹得直飞出去，噼里啪啦接连撞翻了好几张桌子。
他只觉那颗心刹时提到了喉咙口，瞪着眼睛粗声道：“照实说，恕你无罪。”
徐少卿抖了抖衣袍下摆，不紧不慢道：“莫急，鄙人这里有件东西，先请太子殿下过目。”
高昶说着便挥了挥手，打发他快些去预备。
狄锵朝徐少卿使了个眼色，脚下一弹，就从中间的窗子蹿了出去。
狄锵正自不耐，心中一凛，蓦地觉出他这话中像是暗含着甚么惊天之事，埋头想了想，反问道：“四月入宫，腊月出产……你是说云和公主她并非贵国仁宗天子亲生？”
狄锵脸上笑意更甚：“光亮磊落？恕本王直言，中间又非真男人，就算将公主拐了去，又能做得甚么？岂不是误了美人毕生？”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仲春时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