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捉鱼
“你常常来这里?”他似是随口问道。
采蘩不屑地转过脸,从身边书案上取了玉书拨,拿在手中把玩,“你这手上尽是酒气和泥土,好好的书卷都被弄坏了。不消书拨翻书,细心又被监院惩罚。”
他寂静了一会儿,方柔声道:“天气不早,归去吧。”她点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还是一起听着各种草药的特性,却再没半句入耳。
青羽听到二师叔的名字就是一个颤抖,扭头看着苏九渊没有半分气恼的面庞,内心不免对他又生了几分佩服,蹲下身重新钻进书堆里。
青羽哈腰对着香炉猛地一吹,香灰顿时扑了傅隐一身,她本身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她闻言方才缓过神来,脸红了红讪讪道:“不是,只是捉着玩玩,一会儿都放了,都还是幼鱼并不好吃。”
长亭起家,走到近前,垂目望着她。几缕乌发湿湿的,粘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终是没忍住,伸手将那几缕发丝绕回她的耳后,然后很天然地收回了手。
长亭正执了一棵苍术,说到性温归脾,眼神飘了过来,正落在星回身上。星回起先想着他约莫是瞧本身身后甚么,并未在乎。然后才发觉,他竟是看入本身的眼睛里,神情似笑非笑,甚是古怪。他嘴里虽仍在说着,“甘而辛烈,入足阳明、太阳经……”眼神又接着轻飘飘落在本技艺中玉笛之上。星回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仓促隐身拜别。
为首的那位徐行走到面前,朝着她微微偏一下脸,算是号召。青羽一贯感觉如若将施礼问候的体例编录下来,也是很风趣的一本册子。比如这位的小半个面孔微微侧过来,眼神却飘向另一侧,貌似是脖子扭了一下,实在是一种号召。
曲至中段空空茫茫,忽又音沉厚重,百般压抑接踵而来。青羽不知何故心头一痛,脸颊冰冷处伸手一拭,倒是泪水一行。仓猝摸出了帕子擦去,悉索间却未曾看到墨弦落寞清冷的一瞥。
分歧于讲堂斋房的禅林精雅,藏书阁是书院中少见的恢宏修建。面阔六间,二楼三层重檐硬山式,四周山泉环抱,奇石高亭。阁内藏书万余册,分置经学、史学、掌故、算学、舆地、词翰等数斋。平素若非师父要求,她是很少进入阁中,宁肯躲在栖桐院捣鼓本身的小玩意儿和几排酒坛子。
二人从西北角的侧门而出,沿着小径一起往山林深处走去。书院背依白麓主峰,天然稀有不尽的奇花异草。青羽自小在山里玩耍,熟门熟路。长亭一起指导花草,小至水苔浮萍,大至擎天巨树,他皆熟知药性。
墨弦立在桃树前好久,花期已过全盛,星星点点坠了一地。憨睡的她,粉容烟润,额前落了一瓣,衬得雪肤近乎透明。一阵风过,花瓣扶摇而去,额际处显出模糊暗纹。他掩在长袍下的手紧了一紧,回身撩袍在石椅上坐下,拿起琴谱翻看起来。
“你捞了这很多,筹算都吃了?胃口不错。”长亭笑言。
他想了一回,转头去看蹲在地上的青羽,拨书板已被扔在一边,脑门上不知那里蹭了一团灰,又被她一抬手抹了一脸……他哼了一声,觉着如此没心没肺,虽是丢脸了些,倒还落了个安闲……
叶采蘩见着来人,眼神低了低,算是回礼。青羽看着那低一低,拿捏也非常到位,多了有些殷勤,少了又过于冷酷,内心免不了一赞。
“叶女人!”青羽吓了一跳,身后何时来了一群人竟没有发觉,书阁的檀木地板公然修得非常严整。
“我也不想在这儿,一来就犯困。”青羽说着就没忍住一个大大的哈欠。
“墨主事有事找我。”采蘩的神情俄然敏捷亮了一亮,明艳灿烂,快到让青羽觉得是错觉,“我上回写的那篇赋辞,他甚是喜好。”说完,又低了低眼神,姿势娴雅地分开。
“看来是花了些工夫,能誊写成如许也算不易。”墨弦打断她的嘀嘀咕咕,顺手从内里抽出一本递给她,“去练熟了,三日以后弹给我听。”
没多久她已经捞了七八条,放在用石头围起的水洼里,喜滋滋昂首一看便怔住。他坐在潭边花树下,红色长袍松松铺展在芷兰碎点的草地之上,眉眼间风轻云淡,却暖和如暮春中午的阳光,正含笑望着她,似是看了好久。
转眼再看,她早已挽了长袍和裤脚,赤足踏入,手里不知何时已揣了一张小巧的鱼网。黛山净水,女孩姿容清丽,嘴角调皮地上扬着,如雪的皓腕在水中矫捷地游走,激起的水珠溅湿了衣角也不自知。
青羽感受他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本身的脸颊,脸更加红的短长,看着本身的脚尖手足无措起来。有甚么在内心敏捷地亮了一亮,仿佛浮云遮了月色,影影绰绰却又清楚在那边。
以后几日,除了修习常课,青羽一心埋头誊写琴谱。书卷古旧残损笔迹恍惚,一旁注解高深莫测,需查阅古籍求证。因而书院的藏书阁,可贵的,成了她流连之处。
“可贵在这里遇见你,感觉奇怪罢了。”采蘩瞄着一地混乱的书卷。
长亭又望了望潭水,仿佛在聆听着甚么,半晌道:“它们说,你喜好坐在岸边那块石头上,经常自言自语,常常也会喂它们吃些东西。”
书院在几里地外设有女院,能入得了女院的女子,才学必定出众,此中也不乏权贵。但与主院一样,书院中众生员一概同席同学,不分流派凹凸。女生员每日只可在申时之前,由酒保伴随到访书院,日落之前需回到女院。自开院以来,青羽是独一一个住在这里的女生员。
青羽噎了一噎,每回见到叶采蘩都能碰到苏九渊,这位仁兄是有多荣幸。“叶女人文采武略当得起书院一绝,有机遇可否请教一二?”他的目光诚心,让青羽感觉本身站在采蘩身边也是相称的有幸。
青羽一场好梦醒来,揉揉眼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树下崖岸高大闲坐着的,不是二师叔又是谁。连滚带爬从树高低来,规端方矩地施礼,“师叔,我......”
青羽一呆,双眸圆睁,在那潭水和他之间来回看了几次,见他眉眼间笑意融融,转念一想必是寻本身高兴,假作寂然道:“如此妄言,如果被我师父闻声了,山主可也是要去隐修堂领罚的。”边说着边放下裤脚从水里出来。
散了课,青羽抱着琴谱刚起家,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昂首一看,倒是傅隐,不觉一愣,“咦,你安知我在这儿?”
月麟香沉,琴声骤起徴羽跌宕,指尖吟揉叠涓之间,江河浩大山峦苍茫。青羽有些迷惑,坐忘引二师叔向来少弹,从不过授,本日倒是为何。
入了书院,半道上遇见墨弦,青羽灵巧地垂手立在一边,听他二人闲话。
她嘴角上扬:“山主真会谈笑话,它们可还奉告你甚么了?”
青羽又忙繁忙碌了几日,积了一堆无从查证的题目,实在不能再迟延,她只得硬着头皮去寻二师叔。
不远处的书案前面,星回撑着脑袋在一旁看到现在,只觉实在无趣。天人之姿?这便是天人之姿?在他见过的凡世女子里,能算得上天人之姿的,细细想来,也不过那几个。但是便是那样的容颜,亦早已为尘为土。倒不如山川的丰神秀姿,虽也不是亘古稳定,好歹能多看上一些光阴。
青羽揉着腿摇摇摆晃站起来,蹲得久了,两腿麻得短长,“叶大蜜斯甚么事这么高兴?”
星回本不远不近地跟着,听着听着不觉跟到近前。这新来的山主,虽看似平平无奇,看得久了,总莫名有些令他熟谙的感受。
墨弦因精通乐律,也授业琴艺。琴苑在南院一角,曲水茂竹,高古僻幽。因着主院皆是男生员,青羽的案席设在讲堂的偏殿,以屏风遮住,只要讲课的讲习者能够看到她。
青羽仍旧听得出神,半分未有发觉,直走到面前豁然开畅,她才回过神来,欢声道:“就是这儿了!”长亭见面前几道山泉错落,汇入一潭碧水,水色若凝玉,水草摇摆游鱼闲闲,潭四周佳木繁花水鸟依依,确是绝佳的一处。
“当代先贤也多酣食酣醉之时展卷适意,如此畅快淋漓才为一快事,不是么?”青羽嘴上不让,手却在身后的裙摆上擦了擦。
大殿里寂寂无声,窗外竹影落在檀木空中,横斜寥寥,浅绛色垂帐轻扬。世人分坐四周,殿前案后,墨弦一身藏青色长袍,垂目望着面前古琴,恍若入定。青羽选好香,轻手重脚地燃了,规端方矩地在屏风后坐好。
墨弦眼风扫过她湿湿的衣角和犹沾着草屑的裙边,顿了一顿,转向她叮咛道,“旬日以后,几首曲子皆需熟记,弹不好,本身去领罚。”
固然不甚清楚叶采蘩的来源,但青羽模糊感觉她身后的叶家相称不简朴。最让青羽恋慕的还是她资质聪慧过目不忘的本领,本身花了几天赋气勉强记着的东西,面前这位略微翻翻就了然于心。
苏九渊原是朝廷集贤殿侍读学士,掌刊辑经籍,搜求古典,辨明典章以备参谋应对。早前皇上为书院赐书,便是他携了数车御赐的《九经义疏》,浩浩汤汤从都城而来。而后便暂留在书院,半教半学。
长亭瞄了一眼池中的鱼儿,下巴微抬了抬,当真地答复:“它们奉告我的。”
“除了你另有谁笨手笨脚,连香都点不好。”傅隐满脸毫不粉饰的鄙夷,顺手拨了拨香炉里的余烬,挑出几片隔火用的云母和银叶,“就堆了这么一些,难怪烟这么烈,味道一会儿就散尽了。估计你压根不识火气紧慢......”
几双鞋履和长袍的下摆从她身边颠末,能捕获到的皆是叶女人……才艺绝佳……又如天人之姿……
本是想拿了琴谱去交差,这一迟误那里又寻获得二师叔的身影,干脆把谱子搁在院落一角的石凳上,攀上一棵桃树歇息一会儿。桃枝横斜间天空净澄,阳光煦暖斑班驳驳沐在脸上,一只鸟儿吃紧掠过枝头,惊得花瓣簌簌而落。
青羽虽自小在书院习了很多医书,此番听来,竟有很多闻所未闻。很多平素毫不会多看一眼的山花野草,在他口中,竟是极好的良药佳方,不觉听得入迷……
“好巧,本日能遇见叶女人,是苏某之幸。”苏九渊的礼行得慎重萧洒。
这日正蹲在书阁角落翻查古卷,闻声身后有人嗤笑。她转头,面前之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庞。但面前上好质地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和腰带上垂下的精雅流苏玉佩,她不消昂首就晓得必是叶采蘩无疑了。
青羽低头沮丧地抱着琴谱回栖桐院,长亭远远见她一起唉声感喟走到近前,浅笑道:“可想随我去识药?”青羽自是巴不得,忙不迭地点头。
“你如何晓得?”她猎奇地望向他。
采蘩身后的酒保上前,很奇妙地拦了一拦,“诸位公子,不巧,叶女人另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