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现在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鄙谚,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这话一出,饶是平儿早已料想到了,也不由得浑身轻颤了起来。
“奶奶……求奶奶开恩。”平儿开初还只是跪着,听得王熙凤这话,倒是忍不住猛叩首。别看在外人面前,她是王熙凤身边最得脸的大丫环,便是贾家旁系子嗣也要唤她一声‘平女人’。可说白了,她不过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环罢了,要生要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虽说先前她还羡慕另三个被早早打发了的陪嫁丫环,可轮到本身,却没了丁点儿羡慕,只余满心的惶恐不安。
好久好久,久到枕畔的贾琏早已沉甜睡去,王熙凤才抛开了昔日,垂垂入眠。
“阖府高低谁不知奶奶最是本事了,也顶顶会教养人儿。那林之孝家的也是有眼力劲儿,求到奶奶跟前,也算是通透的。倒是此人选……奶奶也是美意,甭管是谁得了这天大的恩情,倒是祖上积善了。”
暂非论秦可卿究竟是多么出身,单看她内室内的穷奢极欲,便知此人只知享用。又看她对娘家人的态度,便知其人薄情寡义。再思及宿世焦大的话,以及秦可卿终究的死期,却不像是知耻而自缢,倒像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才被迫分开。
却见平儿抿着嘴笑,面上模糊露着得意之意:“奶奶昨个儿同爷忙着呢,我又怎好说这些个闲话打搅了您二位?”不等王熙凤恼,平儿又道,“史家那头我昨个儿下半晌就让小厮畴昔送信了,待掌灯时分,小厮递了话出去,只说史家今个儿就将史大女人送来。”
王熙凤自问从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却也不会像秦可卿那般行事。论奢糜,论罪孽,论肮脏事儿,试问哪一样不是宁国府远超荣国府?
“开恩?”短短两个字,被王熙凤念得七转八弯,倒是听得平儿胆战心惊。幸而王熙凤本也不欲同平儿难堪,只略顿了顿,便展了笑容,“好端端的,我这又是开的哪门子恩?对了,前头听我那干女儿,哦,就是林之孝家的,说是有个亲眷想要往这儿讨个恩情,我这不就揣摩开了……平儿,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屋里有谁合适?”
“远着些罢。”贾琏也想到了些事儿,倒是昔日里曾听人提过一两句秦家的古怪。因着当时没甚在乎,详细的事端也不大记得了,只将王熙凤这话暂记心中,筹算来日得了余暇暗中探听一番。
贾琏确是认得秦可卿,可对于诸如此类细节,倒是闻所未闻。
夜已深了,俩人很快便歇下。及闭了眼,王熙凤才忽的想起了宿世秦可卿临终前给她托的阿谁梦……
“平儿?”
王熙凤表达的没法是两个意义,要么嫁人,要么……
话是很不错,真可谓是字字珠玑。可那又如何?
虽说因着贾母偏疼,贾琏不像宝玉那般得宠。可他到底大了,又已结婚生女,同王媳妇俩人,一主外一主内,常日里贾府旁支子嗣没少求到他跟前,只为了讨个差事。就像王熙凤说的那般,像他们如许的人家,想要拉拔一把穷亲戚是在轻易不过的事儿了,因此听了这话,贾琏非常惊奇。
说的轻易做的难,纵是当初秦可卿确有警省之意,王熙凤却毫不会生涓滴感激之意。与其说一套做一套,还不弱学那林家女人,安循分分的做一个天真纯良之人。起码,人家行得正坐得直,纵是开口劝了,也有阿谁本钱。
“行,都听琏二爷的。”见贾琏这般,王熙凤知他已起了狐疑,当下心头暗乐。秦家究竟如何,王熙凤倒不是很在乎,只是想着若能是以让贾琏警悟,顶好是查到宁国府内里的肮脏事儿,也好主动远了那地儿,也省却了将来尤二姐那桩事儿。
细心回想着宿世之事,王熙凤倒感觉这事儿不能完整归咎于秦可卿。很明显,秦可卿仅是借用了秦家姐儿这个名头,极有能够原就不是养在秦家的。试想想,一个家道贫寒到连亲生哥儿身边都无小厮服侍的人家,如何能养出这般通体贵气的姐儿来?又思及宿世秦可卿故去后,秦钟同宝玉送殡至水月庵,竟同那智能儿幽会缠绵。虽说王熙凤也明白,这事儿里头定有宝玉的原因,可若那秦钟至心在乎秦可卿这位长姐,便是宝玉硬拖着,也不至于做出这类不面子的事儿。更别说,以宝玉的性子,是千万做不出勉强旁人的事儿来。
“这是怎的?”王熙凤原就坐在打扮镜前,这会儿从镜中瞧见平儿的行动,也只是略挑了挑眉,故作不知的道,“平儿这是没瞧上我箱子里的东西?”
次日一早,王熙凤起家时,贾琏早已分开,唤了平儿入内洗漱打扮,才忽的想起一事:“哟,瞧我这记性。昨个儿老祖宗再三交代了,让我往史家送个信儿,成果事儿一多,我又给忘了。”遂横了平儿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也不提示一二。”
平儿面上愈发错愕起来,若没有背面那决计解释的两句,或许她还道是王熙凤说岔了。可听了这话,她倒是再没法自欺欺人了。
“好一张聪明的小嘴儿。”王熙凤抚掌大笑起来,也不再看那镜中本身,转而望向仍跪倒在地的平儿,“平儿,看在你这些年经心极力服侍的份上,我也干脆翻开天窗说亮话。林之孝家的,我已月余未曾见着了,她也没求我甚么恩情,倒是你的事儿,倒能够衡量看看了。”
“你个坏丫头,敢情方才用心消遣我呢?”王熙凤先是略恼的点了点平儿的眉心,后又忽的笑开了,“行了,晓得你是个好的,转头自个儿开了箱子挑件好物,只当是给本身攒嫁奁了。”
却听王熙凤又道:“许是她从未将秦产业作真正的娘家罢。”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平儿初听头一句,还想笑着伸谢,摆布王熙凤这般做也不是头一回了,何况主子犒赏丫环也是正理,没得小家子气般的推让。可及至听了背面那话,倒是真将平儿唬得立时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