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市井狗屠
“老将军真豪杰也!”
兰陵王从这个门出去,万人空巷。
本就人声鼎沸的西市这下如同开了锅,鸡飞狗跳狼奔豕突,人潮如大水般向西城门涌去。
“殿下,百姓拥堵门路,惊扰赤虎,为殿下安危计,当遣散之。”
金戈卫,那但是天子陛下亲军,能得他们保护摆布,更是天大的荣宠。
四头赤虎躁动不已,目露凶光,愤怒非常。此中一头离狗屠子不过五步,扭过甚来,裂开血盆普通的大嘴,作势欲扑。
这一声低喝如同重锤伐鼓、惊雷炸裂!
如此阵容,当真不凡。
老者大笑:“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故乡,与草木同朽!”
因而,毫不拖泥带水,狗屠子变卖了爹娘留下的三间破屋子,川资、衣物、腌肉和干粮装进承担,屠狗灭猪刀别在腰上,就这么潇萧洒洒地出了西城门。
入城的步队不见头尾,满是清一色红袍银甲的威武马队。
狗屠子揉了揉几近被银光闪闪的铠甲晃花的双眼,定睛一看,也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此担当祖业成了西市年纪最小的屠子,趁便挡下了觊觎爹娘不幸遗产的贪婪视野。又因为特别善于屠狗,几年下来,街坊们便都叫他狗屠子了。
气浪翻滚,世人只觉一股腥风劈面,那四根如枪如剑的獠牙,可足有凡人手臂是非。
此语一出,群情耸动,世人对燕姓老者的观感又自分歧。先前只道他霸道霸道、目中无人,现在却觉其慷慨壮烈,实在可敬可佩!
四头庞大赤虎身后拉着一辆形制古朴的青铜辇车,被一群金甲持戈的卫士簇拥着行进。
特别不能容忍的是他看到老白如同脱缰的野狗普通竟是冲到了他前头,当下一猫腰,往人缝里钻去,引得大女人小媳妇一阵惊呼唤骂。
没等奔去后厨拎擀面杖的老掌柜追杀出来,狗屠子就如同一尾欢愉的游鱼般穿过拥堵的老茶社大堂,逃之夭夭了。
看着那一柄柄透着雪亮寒光的战刀,狗屠子非常恋慕,心说固然比不上本神人的屠狗灭猪刀,却也威风得紧啊。
如果说东城大月坊是兰陵城达官权贵令媛买歌笑的头号销金窟、南郊舞雩台是文人骚客纾解性灵的首选和顺乡,那么西市桂花巷就是贩夫走狗、升斗小民们挥汗如雨、甘心掏空荷包的无上圣地了。
多红他说不好,归正绸缎铺王大娘给闺女留做嫁衣的上等红缎子拍马难及。
老白头点头晃脑,吐沫横飞,正说到妙处,冷不丁有人插嘴道:“老白你又扯谈,那煎饼卷大葱只是咱这般苦哈哈才吃,别说神人,就是城东的朱紫们都不吃的。”
当然如果真要找出点儿分歧,也不能说必然就没有,起码兰陵西市就不见了一个少年狗屠。
他瞥见了一只赤红色的大爪子。
由城门敞开端,人群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没法按捺的躁动惊呼。
人群中有人惊呼:“赤虎辇!金戈卫!”
茶客们轰然大笑。
笑话,一只牲口罢了,即使肥壮了些,仍然是牲口。若敢招惹小爷,说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被称作狗屠子的少年生得还算清秀,浑身高低透着一股机警劲儿,闻言他也不恼,咧开嘴笑笑,暴露一口白牙:“杀龙杀狗还不都是个屠子,偏他是神人,小爷今后也混个神人铛铛!啥名号呢?嗯,就叫屠狗氏!”
狗屠子从这个门出去,孑然一身。
道旁的甲士和百姓骇得齐齐后退,大家都生出下一刻就要葬身虎口的绝大惊骇,一时候少不得拥堵踩踏、呼疼叫苦。
身心舒坦以后,在落日的余晖抑或披发着暧/昧光晕的红灯笼映照下,晃闲逛悠穿过歪倾斜斜四通八达的巷子,漫步到巷口的百大哥茶馆,点上几样吃食,沏上一壶半旧不新的茶,嗅着茶香和各色吃食的芬芳香气,听上一段儿老白头的神魔故事,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呐。
狗屠子费了杀二十头猪的力量方才挤到前排,再往前可就是附属兰陵郡军的红衣甲士们森然的刀锋了。
当明天子陛下最心疼的季子受封兰陵的动静一年前就传得满城皆知。
兰陵城是周遭万里数得着的大城,商旅来往、百业畅旺,尤以西市为最。
“真豪杰也!”
以是,持续待在兰陵西市做屠子是千万不成的。
狗屠子举头阔步走在街上,非论是开店摆摊的商贾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亲热地跟他打着号召,当真是无人不识。
四下的茶客听了啧啧赞叹,性子急的更是吵嚷起来,“狗屠子你打甚么岔,老白你快接着说,屠龙氏如何擒杀那恶龙?”
两端通体赤红的巨虎互不相让争抢着从城门口挤了出去,随后又是两端。
这个激起了无数人壮志大志的夜晚,让兰陵百姓津津乐道了很多年,但是除此以外,这座城在厥后的日子里仿佛并没有产生甚么窜改。
驾车的驭手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虎目虬髯、狼腰猿臂,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体格魁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男儿生当如此!”
世人耳中轰鸣,不由得个个噤声。
他只觉手脚冰冷,脸上倒出了一层油汗,这身侧火把上跳动的火光竟是格外炙热。
此言一出,人群就有些躁动,即使无人敢透暴露不满,心中却都不免腹诽老者的霸道。
唯独狗屠子硬挺着未曾后退一步。
声音铿锵如刀剑相击,语意冷冽似北风劈面。
狗屠子更加飘飘然,仿佛真成了当世神人普通,咧着一口明白牙招摇过市。
街上的风仿佛大起来,吹得火焰猎猎作响。
礼罢,老者缰绳轻抖,傲视自雄,旁若无人。
本来沉寂的长街俄然沸腾,万人同呼,震惊六合。
俄然远处有人一声大喊:“兰陵王进城了!大伙儿快去看呐!”
老者面露激昂之色,躬身道:“敢不为殿下效死!”
天气渐晚,兰陵城被夜色蒙上了一层昏黄的面纱,在渐次亮起的点点灯火下更添娇媚。地处安宁繁华之地,绝少烽火涉及,城中宵禁已废弛多年,此时人流不减反增。
他爹娘死得早,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挣扎着长到十岁,就操着老爹留下的杀猪刀放倒了不肯引颈受戮冲到街上撒泼的三百斤大肥猪。
那红袍似血,那银甲如龙,那刀锋夹道,那火光冲天。
赤虎辇持续缓缓前行。
传闻这位七皇子的生母薛妃娘娘因梦见一颗长星划破彼苍而有孕,又怀胎十三个月,方才诞下麟儿。是故官方都传说七皇子上应天星,乃是神人降世。
赤虎辇,论制当配王爵,但普通的王爷那是想都不要想。
因为如果当兵,便成了兰陵王的部下。本来大师都是神人,平白矮了一头,面子上可欠都雅。
这也难怪,世上从不贫乏真知灼见、煌煌大言,却少有肯一步一个足迹去知行合一的寻道者。
那一夜,须发斑白的老将军壮心狠恶。
老者看向路旁孤零零站在人群最火线的狗屠子,虎目中带着几分赞成:“少年郎倒有几分胆色!可愿参军杀贼,博个出息?”
“还是老白的见地广,这屠龙氏真不愧是上古神人!”
赶到城门,已是人隐士海,一只只庞大火把将门路照的亮如白天。
狗屠子考虑再三,毕竟没去当兵。
多大他也说不好,比外相行李掌柜当作镇宅传家之宝的猛虎爪子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估摸着必定能一把抓起他十岁时捅死的大肥猪。
狗屠子被这一眼看得心动神摇,却鬼使神差答道:“我只杀牲口,没想过杀人。”
“各位,上回说到轩辕圣皇东征,途中有恶龙作怪,禁止王师。圣皇大怒,派大将巨灵擒拿,不料那恶龙世故得紧,自知正面不敌巨灵大将的神力,便四周袭扰,让雄师苦不堪言。姜贤人上表,言道大荒之东有一神人,名屠龙氏,可擒此枭。且说这屠龙氏,头顶日月,手托泰山,一活捉杀龙蛇无数,最爱吃煎饼卷大葱……”
也罢,小爷还是做大侠吧,狗屠子很快就下了决计。
狗屠子也是精力大振,恨不得肋下生翼立即飞到城门。
世人伸着甲等了半天,不知谁嗷唠了一嗓子:“来了”!
既然都是神人,自当靠近靠近,狗屠子非常高兴。
要做大侠,先得有行侠仗义的本领。贩子之间多的是高来高去劫富济贫的侠盗事迹,也不乏千里以外取人首级的剑仙传说。可说到底,谁也没见过大侠剑仙们在大街上飞来飞去。
兰陵城虽称得上富庶,但在大周的广宽版图上,只是个偏居一隅的乡间小处所,闭塞的很。纵有些神仙妖魔的事迹传来,也只被当作老白那些远方同业们的别致段子了。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有燕老将军在,小王稳如泰山。”
狗屠子心中考虑,白老头的故事是听不得了,往那里去厮混一晚才好呢?
那一刻,十四岁的狗屠子热血沸腾。
老者扭腰侧身,如一头卧虎欲起,虽虎伥深藏,而百兽知其威。
老白头一瞪眼,扭头指着角落里一个少年骂道:“又是你这杀猪骟驴的肮脏惫懒小子,你晓得甚么,屠龙氏的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岂是平常的吃食?”
“惊扰百姓,已是不该,怎忍摈除。”青铜辇车中有人回应道,声音明朗,虽略带稚嫩,却不失沉稳。
他抬手狠狠一振缰绳,低喝道:“孽畜休得猖獗!”
吸气声、喝采声、呼喊声交叉在一起,高山刮风雷,震耳欲聋。
狗屠子知恩图报,常省下肉食布施街坊,不动刀的时候便在街上厮混,一人吃饱百口不饿,倒也清闲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