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底骨（五）
“你们――”他嘀咕了两个字，终究还是干咳了一声，怂怂地从口袋边沿缩了归去，“别盯着我了，我还是去袋底横着吧，你们多加谨慎。”
这话乍一听或许没甚么题目，但多想一遍就感觉不对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瞥见石门了，为何不干脆走到头径直出去呢？
但若此次不是他撞出来的，那是谁？
别说两只手，就是八只手也顾不过来！
他越是说别揉，陆廿七就越是揉得凶，到最后，手背捂着眼睛便站在那边不动了。
“掩鼻捂口倒是不必。”江世宁受了薛闲鼓动，大着胆量从玄悯暗袋里爬出来探了个头，一眼便看到了陆廿七，他摆了摆纸皮状的手，道：“这味道你们想必不会熟谙，诚恳说来，我闻得也未几，但见地过两回因其而死的人，以是印象深切。不晓得你们可曾传闻过一种毒，鄙谚叫‘七上八下九不活’，意义是凡是中了此毒，上山七步，下山八步，顶多不超越九步，便没命了。”
身材早已生硬冰冷的陆十九口中流出一道模糊的雾气，在廿七周遭绕了三圈，像是终究完成了某个典礼，冲玄悯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最后一个忙，便算是告结束。
虽说金珠确切能够有那么大的力道，但是交来回回盘曲兜圈，真撞上墙壁时，必定使不出多少力。他本筹算连撞几下，把力道一点点使出来。待力道真正使全，别说这一个墓室了，十个墓室他都能炸了。
整间墓室乍然一声巨响，碎石漫天飞溅，灰尘满盈，天塌地陷。
江道偏岸处，不知谁家来不及躲雨的小儿趴在院墙上，手里擎着梅花枝，愣愣地指着远处的江天，冲仓猝来抱他的爹娘道：“龙――”
“这是刘伯的荷包，里头有他前些日子收的船钱，另有一些岛上采的药籽，你带归去给刘大娘，能让她头疼得不那样短长。”陆十九替刘老头把话说了，沉默了半晌，又道：“我没甚么可给你的……”
陆十九倒下的时候，手指边的地上还用血迹画了个圈，围着庞大的符咒，乍一眼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
轰――
不过，被江世宁这么一叫唤，五感灵敏于凡人的薛闲，包含玄悯在内，便都模糊嗅到了一丝浅淡的……
陆廿七……和那秃驴。
或许是以命换命如许的阴阳逆转震惊了这墓室里的三百亡魂，就听身后蓦地一阵长风吼怒，细细索索的动静又快又急，伴跟着石像的撞击和碎裂声，兜头罩脸扑在他们背后。
薛闲呆若木鸡：“……”我能撞出这类结果？！
正如江世宁所提示的，这墓道里怕是四周都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树汁，离外头越近，这类味道便更加现显。
“秃驴？！”暗袋里的薛闲被闲逛得头晕脑胀，他只感觉一股血腥味在周遭弥散开来，腥甜的铁锈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玄悯腰腹间不知哪块硬骨蓦地一震，弹指间便变得热烫起来，比先前煮着薛闲时还要热上几分。
“到了。”最前面的陆十九在台阶最高处站定，背对着世人说了句：“这同前头的墓道相对，是最后一段了，我固然未曾走到头，但估摸着再开一道石门，便能出去了。”
接着，冰冷酷寒的水在碎石间灌了过来，弹指间便将他们全数淹没。
玄悯一手按于铜钱上，另一只拈着火苗的手置于胸前，像是于血光中作了个佛礼。就见他双眸半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
此人老是说上三两句，便忍不住绕回到医啊药啊上面去了。
如果没有陆家父子，他十三年前或许就会死在那座废庙里。当今一命换一命，于他而言值当得很，得偿所愿。
“草木味。”薛闲俄然道。
仿佛是墓室被炸乃至于百士推流局被毁，引得整片大江动乱，起了庞大的旋涡。四周另有无数道暗涡朝这里并过来。
“这不是见血封喉么？”薛闲道，“我倒是传闻过一些。”
“……”江世宁讪讪打住，干巴巴道：“别碰周遭的任何东西，我思疑这墓道石壁，乃至脚下和头顶，都涂了那树汁。我们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口，蹭上两下，再走上几步，人就该硬了。”
玄悯抬眼，目光扫过十九和刘老头，又落在廿七身上。
石墓蓦地震惊了一下，仿佛蒙受了千钧之击。
薛闲坠入水中的刹时，面无神采地想：那秃驴抢我的活，竟然真把墓室炸了……
雾气消逝，换命完成的刹时，这墓道里蓦地一阴。
十九俄然牵着嘴角淡淡笑了笑：“我不走了。”
那对佳耦下认识扭头看去，就见浓雾中一条长影若隐若现，乘着云雷一起直上，又转头跃进了浩然江水里：“天，真的是龙……”
接着就闻到血腥味更重了一分。
玄悯抬脚根畴昔，火光一照，就见墓道墙边倒着两小我。
他犟着脾气，死死地盯着陆十九，却发明面前一片恍惚，连陆十九的模样都看不清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抹到了一手的水。但是再昂首时，还是看不清。
江世宁医家出世，从小混在各种草药□□堆里长大，即便他自认比起爹娘还差得远，但也能算是很有研讨了。想必他对于草木味远远敏感于平凡人，也很会辩白。他蓦地脱口这么一句，古怪之处便更甚了。
金珠在地上仓猝转动着，仿佛没头苍蝇，又仿佛在运营着甚么。就见它绕过纷杂的阴尸腿脚，蓦地朝墓道的墙壁撞了畴昔。
廿七皱着眉让开一些，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我不要，你本身拿！凭甚么我给你拿东西……你别多话了，净堵着路，从速往前走啊，干站着何为？！”
他后脖领的衣服破坏了很多，狼藉的头发半掩着惨白脖颈，投下大片的暗影，乃至于在暗淡的火光下，不重视都看不出那边有甚么题目。
阴尸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将全部墓道填得满满铛铛，将几人圈围起来。
刘老头跟着也站在了台阶顶端，从玄悯的角度看畴昔会发明，他正半侧着脸，盯着火线墓道的某一处定定地发着呆，显得神智离散又恍忽。
薛闲正有些无言以对，就感觉身下江水倏然翻涌起来。
他抬手覆在廿七的头顶上，“我去找爹了，今后腐败中元别忘了给我俩烧点纸，烧了才保佑你喜乐长命、儿孙合座。”
不可不可不可，如许下去哪还能活着出去？
滂湃大雨刹时灌了下来，水雾乍但是起，全部江面上一片迷蒙，弄得几近不辨人影。
轰――
这里真正需求活着的，只要两个。
圈围一点点收紧，阴尸缓缓躬身，腰间蓄力，脚掌一蹬，便如同黑压压的海潮般朝玄悯身上扑来。
玄悯一把捞过腰间的铜钱串，他眉心紧蹙的模样闪现出了一丝不甘心。也不知是不肯意用，还是不便操纵，抑或是……不能用。
我固然未曾走到头……
“我明显能碰到你，你干甚么不走？”陆廿七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看十九，说话间已经有些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了。他将这句话几次念叨了两遍，仿佛又压服了本身：“你看，我能抓住你的手，你跟平凡人明显没甚么辨别。不是说……不是说鬼是碰不着的么……”
廿七视野恍惚，看不大清楚。他想去拉扶倒着的陆十九，便在偶然之间进了阿谁圈。
即便他此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嘴，仍然下认识地“呸”了两声，而后滚了一圈，回身看向玄悯――如若不是他撞的，那这墓室里能扑腾出如此结果的，大抵也只能够是这秃驴了。
石壁上草木汁液味比先前更加较着，离得越近越清楚。他瞥了眼墙面上蹭到的血迹，心下了然――约莫是背后、脖颈或是别的甚么处统统些伤口，抵在了墙壁上，被涂着的毒汁排泄来了。
十九却并没有看他。
接着，一声模糊的清啸声从江底传来，庞大的长影在浓厚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实在单就薛闲而言，他不过是金珠一枚，决然不会有存亡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触及存亡，他一条真龙寿命长得近乎没有头，总能逮住个从这出去的机遇。
但是他这声感慨还没完，就发明玄悯那一下底子不止把墓室给炸了，整座坟头岛都被他给炸了……
江世宁“唔”了一声，“也对，你是从南边过来的，那树在南边能活，到了这边便活不长。普通如果要用来端庄入药，得等夏秋两季，从南边的药估客手里买些屯着。”
这是真正的活的江水！
这约莫是兄弟俩相依为命的几年里，陆十九极少有的一个笑了，可陆廿七却没有瞥见。他垂着目光皱着眉，也不看十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甚么叫你不走了，你别这么不讲理……”
但总之，他确切有些急。因而他想尽体例让江世宁推了他一记，借机从玄悯的暗袋口翻了出来，出来时，身上还带着玄悯腰间的余热，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吸出来的东西终究消化得差未几了……
薛闲没管很多，又撞了两下。
果不其然，透过阴尸层层叠叠的利爪，薛闲瞥见玄悯用带着血的手指，在他那铜钱串上形貌了一圈，五枚铜钱刹时便多了一层血边。
陆十九没再往前迈步，而是转头悄悄地看着身后的廿七。
就见玄悯拇指猛地按在此中一枚铜钱上，殷红的血刹时涌了出来，将整枚铜钱再度洗了一遍。
那味道就好似将某种树叶草茎揉搓以后散出的那种草木汁液味，算不上好闻，也不算难闻，但在不见天日的墓室里闻见这类味道，便极其古怪了。
他瞥见玄悯云雪一样的僧袍上沾了半边血迹，手指间的火苗还在，不知为何跳动得有些猛，似是一头要从铁锁中挣扎而出的野兽。阴尸几近上高低下将他围了个严实，看不清是在撕扯还是在咬。而玄悯的神采却仍然是那副冷酷的模样，仿佛不止是旁人在他眼中毫无辨别，就连他本身的命在他眼中也并无多大辨别。
这水固然一样阴冷，却和先前池子里的死水大为分歧，带着一种新鲜的寒气，像是夏季里刮来的第一股北风。
“当――”金珠掉在地上时，薛闲适值仰着脸。
玄悯手指间的火苗偶或跳动，昏黄的火光自后向前投畴昔，最后一点光适值落在十九脚底。他身前是大片的暗中，身后是温黄的亮光，每走一步，都刚好踩在光暗的交界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气势也随之越弱。只因他说着说着，那陆十九便转过来用一双乌黑的盲眼看他，接着刘老头也缓缓扭脸，那双浑浊的老眼盯着他一动不动，最后连玄悯都自上而下垂目看着他。
他再抬眼时，眼周已经红了一圈，边说边忍不住伸手狠狠推了十九一把，“你倒是――走啊！”
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别的甚么原因，薛闲内心“格登”一下，猛地一空。
六尺黄土埋一人，六十丈江底土，不知能不能埋住这三百鬼域魂。
这墓道在此时便显得逼仄起来，让人无处可走，无处可避。
“这扶乩用的玩意你拿去吧。”十九说着，把木枝递给了廿七。
“盯着我做甚么，归正也只能瞥见气，看不见脸。”陆廿七脚步一顿，音色干哑。不知为何，他声音莫名有些……抖，像是带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难过和惶恐，“别看了，你倒是走啊，停在这里做甚么？有甚么话出去再说，我懒得听你现在叨叨。”
说完，他悄悄拍了三下，撤开了手。
这回，整间墓室仿若地动般狠恶颤栗起来，幅度之大，荡得薛闲来回转动不息，差点儿就要将那一珠子的水晃得吐出来。
石块稠浊着泥土和树木纷繁沉落，另有那浩浩大荡的阴尸雄师，阵容浩大。
他透过那片雾似的恍惚在暗淡中辩白了一会儿，发明本来近在面前的陆十九和刘老头都悄悄间没了踪迹。他又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在两丈远的地上看到了一争光影。
“别揉了。”陆十九极轻地叹了口气，干脆把手里的木枝直接塞进了廿七怀里，又拽着廿七的手，迫使他朝上又迈了几步。
玄悯看到那已然变成褐色的血圈乍然新鲜起来，廿七上庭命宫和划伤的手掌也跟着泛着些血光，只是眨眼间又重新暗淡下去。
世人连带着碎裂的石块阴尸，俱是被这翻天的旋涡甩得人事不知。
而现在却不然，陆十九和刘老头仍然不管不顾地走在最前头，只是不紧不慢跟在厥后的变成了陆廿七，玄悯不再去当那道“樊篱”了，而是自发走在队尾，帮世人防备着身后。
那些石像里的人活着时髦许腿脚不便，身后在这墓室里镇了几年，却蓦地变得快速如风。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乌压压的人便从台阶道里接连蹿了出来。一个还好，两个也罢，几十上百个如许的阴尸直窜过来，便让人难以抵挡了。
他直接略过了廿七后半句，低头在怀里摸出了本身一贯用的木枝，捆绑在中间的红绳已经有些退色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却一点儿磨损的陈迹也未曾有，可见确切是个好物。
一旁的刘老头反应迟缓地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墙边弯下腰去。半晌以后，又重新回到台阶边，把手里的东西也一样塞给了陆廿七。
以是，所谓“没法活着出去”，于他本身而言纯属胡言，于早就没命的江世宁来讲一样是胡言。
陆廿七之前还捂着口鼻，现在已然放下了手，他听江世宁讲到一半便转回了头，背对着玄悯，面向着前面的十九，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本身那盲眼的兄长。
前者跟他毫不相干，后者……后者也不过有些莫名的纠葛，薛闲一时候有些不明白本身为何感觉情势告急。
它长身一划，旋涡回声闷到了江底，连带着无数阴尸和泥石，像一条水龙普通倏然钻进了江底的淤泥里。
薛闲落地时，不晓得玄悯听没闻声，倒是他拈着火苗的手指动了两下。
瞬息间，江上长天蓦地黑云攒聚，煞白的玄光当空劈下，响雷如同万马奔腾，从九天之上一起滚下来，砸在江上。
“甚么味道？”陆廿七闻言连呼吸都屏住了，张口说了几个字后，又想起甚么似的冷静捂住了嘴，似是怕甚么古怪东西由口而入。
自打从池子进这铁门起，世人的挨次便产生了些窜改。本来是陆十九和刘老头打头，玄悯不紧不慢地跟着，江世宁和陆廿七缀在他身后。居于中间的玄悯莫名有股樊篱的意味。
“你年前能讲到重点么？”薛闲凉丝丝隧道。
轰――
而陆廿七个头肥大得异于凡人，有低了几个台阶，以是总也没法超出肩背看到那处。
只是今后中元的夜河里，要劳廿七多放一盏灯，不晓得他会不会哭……
陆廿七只感觉头顶凉意一散，内心跟着倏然一空。他仓猝抹了眼泪，抬眼去找，却发明本身面前还是有些恍惚。
江世宁提示完世人后，他便温馨地转过身去，持续迈步朝台阶另一头走。
玄悯手里的火光恰到好处地映在陆十九脸上，只见他本来惨白至极的脸上有了些纤细的窜改，上庭多了一些浅淡的陈迹，像是模糊要长出新痣来，适值散落在命宫，和本来陆廿七额头上长的一模一样。
石墓又是一震，穹顶上扑簌扑簌落无数碎石，落了薛闲一头一脸的灰。
玄悯一拍廿七的肩，正想说“快走”，身后却已然有东西扑了过来，行动掀起的风带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逼得人近乎堵塞。
不知是不是薛闲的错觉，在这极其暗淡的处所，玄悯那五枚惯来灰扑扑的铜钱竟然泛出了一点儿油黄的光，好似俄然被血打磨了一遍似的。
在狠恶的晕眩感中，薛闲很有些愤怒。先前吸进金珠里的东西消化后终究有了些动静――在他愤怒的刹时，从玄悯腰间吸来的那股热烫之气在金珠中倏然游走，冲得他周身一阵胀痛，活似要崩开束缚皮开肉绽普通。
十九淡淡道：“能瞥见你的脸了，只是看得不大清楚。”
